老唐 - 草稿

照片上的老唐50多岁，带着破草帽在戈壁围出来的院里，抱着他两岁多手拿鸡蛋的外孙，皮肤黝黑，笑起来眼角已有许多皱纹，门牙有些熏黄，他出生在60年代，四川一个山凹凹里，爱抽烟，不喝酒，都跟他老汉有关。

据说都是他老汉教的：“儿子不抽烟喝酒长大了就没得老汉的。”抽烟沿袭下来了，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三天两包烟。不喝酒是因为有一次看他老汉喝醉了吐得昏天黑地，让年少的他以为可能会醉死，吓得大哭一场，在心理发誓决不喝酒，后面几十年人生只有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喝了一次酒。

老唐的老汉是“本来是去城里卖东西，结果买了烟酒肉，倒欠了账回家”“没有存余和算计”的人。

老唐只念到二年级就没上学了，因为家里需要劳动力，他少年在自己三舅处学了木匠，80年代去福建打工，都是建筑工地，舍得下苦力，节约加上她媳妇一分可以掰成两分用，所以是村里第一个在县城买房子的人家。他最得意的是自己养出两个大学生，一儿一女很争气，觉得自己在村里可以算扬眉吐气了。

老唐爱吃很稀的稀饭，用吃过他稀饭的人的话来说就是：用漏勺在锅里都捞不出来两颗米。

老唐的父亲去世之前，明明知道用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他还大背篓小背篓往家里背药。

老唐后来去新疆管理工地，管材料的进出，他这个工地和一般门卫不一样，九十年代的时候，有时候一天从他手里过账可能就会有上百万，从工地偷材料出去卖，是大多数看门人会做的事，这个是他们的老板在用过自己的亲兄弟，岳父，侄儿之后选择他，对他完全放心。

工地的老板娘很抠，给工头算工资，会仔细地计较到几毛钱。老唐要钱的时候，从来不算账，也不说二话，因为老唐常常可能倒贴。对这份信任，老唐也感觉很自豪，“我这一辈子从来不欠任何人的”这是老唐的傲气。

我大学时谈恋爱，对方的父母是他们工地上的工人，老唐坚决不同意，但受限于自己的知识也说不出来什么道理，只是梗着脖子说我不同意，我也很生气，觉得他顽固不化又不可理喻，虽然没有大吵，但双方心里已经非常难受了，还没争完，老唐媳妇喊我们吃饭，我和老唐都气鼓鼓的坐在桌子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他拿起筷子首先挑了我最爱吃的番茄炒蛋放进我的碗里，那一刻，我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转过头去抹眼泪。

后来老板又开了燃气公司老唐去了末站做站长，和另外一个50岁工人，两个人守着两三千平米的小院，他们给周围厂房供气，这里几无人烟，周围只有大工厂。

本来每天记录下数据就可以了。但是老唐停不下来，先是跟公司申请了几棵梧桐树，种在院外的大门口，然后开始开垦这片荒地，先种核桃，嫁接李树，自己装了根长水管，地里养草施肥，两年后，开始种番茄，小麦，西瓜茄子，自己去工地上捡了些砖石，搭个简易的蓬蓬，又养了羊兔鸡鹅鸭，自己动手焊了一个烤羊肉串的架子，新疆冬天没有羊吃的草，他就在入冬之前去很远的菜市场捡些菜叶子回来晒干切好，等着冬天喂羊和兔。

我19年带着他外孙去了那片戈壁滩，就拍下这张照片，他每日忙于浇树割草，晚饭后散步40—50分钟，晚上准时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睡觉，没有心事的他，倒下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第二日八点起床，此地没有人管他，也从不睡懒觉，跟每天准时上班打卡一样，有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怡然。

老唐和他媳妇都很节约，曾经好几年不买一件衣服，有家里条件好的亲戚给他们衣服，他们便认真打理出来，为了节约能走路也不不会坐车。在菜市场见到推着音响唱歌乞讨的残疾夫妇会认真掏出1元钱放进他们的箱子里。

公司有好几个气站，只有他们站上一片生机盎然，几乎自给自足，有公司领导过来也很高兴的杀鸡宰羊。

老唐勤快，原本他媳妇也在末站，媳妇回去带孙子后，他就来做饭，不管是给身家上亿的老板还是工地上的工人做饭，他都一样。从小区保安到公司老总，他态度都一样，只有人品差的人他不屑为伍，也倔强地从不欠任何人钱，烟瘾犯了跟老板借10元20元第二天就还了，虽然老板并不在意。

听说他去年底从末站调到燃气公司总部，员工宿舍就在公司大楼背后，工作不分周末平时，他放假或者工作没有那么忙的时候，就在小区打理花花草草。

我们提起老唐，常说他没有野心，他介绍了好些亲戚去工地上都挣了钱，别人遇到困难也一直鼓励支持，当初随便在工地包点活或者随便动点现代社会的厚黑学，家里应该很好过。

但我们内心对他则有许多羡慕和佩服。

儿子有一天听我讲小蝌蚪离开妈妈的时候泪流满面，我仿佛看到了老唐的基因在他身上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