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从维基百科了解到,在1918年到1919年“西班牙流感”曾造成全世界约10亿人感染,2500万人到4000万人死亡(当时世界人口约17亿人),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还多。且此次流感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提早结束的原因之一,因为各国都已没有额外的兵力作战。我大吃一惊,我自认为对历史了解较多的人,如果不是这次H1N1流感爆发,对此都一无所闻,更何况比我年轻的一代又一代。
如此影响历史的大事件,中学历史书中竟只字未提,它显然不在我们给后代的历史记忆传递之中,除此之外,我们还遗忘了多少历史的伤痛,多少自身的隐情;遗忘了多少瞄准镜下的危机,多少悬崖边的伸手相救。健忘症贯穿于人类历史全过程,可能强大的健忘也是治愈伤痛的手段之一。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有多少本该铭心刻骨的人和事,都消失在历史的烟波浩淼之中。历史其实是人类的共同记忆,而每个人自己的记忆,就是一部自我的显性历史。个人历史在共同记忆中的巨大存在,是学人们孜孜追求的。《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即是求得个人在历史上的存在感。
且慢,我们忘记了什么,我们记得家人的生日和欢笑,记得父母的牵挂与需求,记得对朋友的承诺和互助,记得自己事业的艰辛与追求,似乎有一个完整的自我历史了,没有什么该记住的被忘记,可是,这是一个完整的我吗?那个淡泊江月下的无边绝望,那个阴沉钢铁森林中的惘然别离,那个举案齐眉上的意气难平,隐蔽折叠起来的存在就不存在了吗?
当生活踏上了一个新台阶,或翻开了另一篇章,曾经的一切,就一直暗淡暗淡下去,我们忘记得比周围人还快。那些不愿触及的隐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暗淡到只剩下一个淡漠的轮廓,我们努力地在忘记和忘记的途中,直到再也回忆不起来,真得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怒气而激烈的少年吗?曾经认为自己永不会忘记的,是一件什么事来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黄仁宇的大历史观,实际是一种长程逻辑。以一种俯视的视角,在历史的幽微中,寻找不易分辨的歧路和掀起后世风雷的蝴蝶。正史中帝王将相的硕大身影遮蔽了本该记录的重要时刻。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论语》中的孔子是孔子的全部吗?还是一群弟子仰视中的画像,所有有违圣贤形象的言行均已为贤者隐了。少正卯是否冤死于司寇孔大人之手?盗跖是否把孔子驳得“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他二人的学问是否比肩孔子或还有所超呢?因史无记载,均湮灭无闻。
历史中有许多的黑洞,因无文字记载而消失于烟尘中,汉族以外的族群史依赖正史中的只言片语。现在已无法勾勒出完整轮廓;汉族本身的客家史、移民史,只因均是升斗小民的血泪,也无法入史官大人的法眼。庙堂之高,雕梁画栋,细事俱备,帝王长生夜殿只有私语未记。江湖之远,惊涛骇浪,人命如蚁,无定河边白骨只存春闺梦中。我们看到的历史是一袭千疮百孔的长袍,正史所勾勒的文明筋骨,虽经美工极力修饰,仍然露出断裂的残酷痕迹。
从长程逻辑来言,历史方向是进步的,途径中曲折的。但缩小到局部短程来说,历史方向有时是反动的,向前的路径忽然就急折转向,百年以来一点一滴艰辛积累的进步忽尔就一风吹了。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急折,缘于我们的不长记性,缘于我们的健忘症,缘于我们的一步步妥协和绥靖。为了一个虚无的图腾的强大,逐步放弃个人的权利和自由。
“为什么此刻到远古,历史逆向而行。为什么万物循环,背离时间进程。为什么古老口信,由石碑传诵。为什么帝国衰亡,如大梦初醒。为什么血流成河, 先于纸上谈兵 。为什么画地为牢,以自由之名。难道天外有天, 话中有话?电有短路的爱情。 难道青春上路, 一张张日历留下, 倒退的足印。 难道夜的马群,奔向八方,到天边畅饮黎明。 难道江山变色, 纸上长城, 也是诗意的苍龙。”北岛的《歧路行》注入了作者对历史风云变色的深沉思索,于我心有戚戚焉。
廿年前,我是大二的学生,我的同龄人风华正茂,笑语喧哗,不知道人间还有黑云满天的沉郁和辗转反侧的伤痛。
―――――杨麦仓作于2009年6月3日
扩充修改于2018年11月10日
网友评论
一百年前的這一時刻,停戰協議正式生效,歷時四年、傷亡慘重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