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树

那个微醺的黄昏，我最后一次凝视这高原上赤焰般的残阳，和那天边延绵万里的火烧云，夏风掠过，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不久，我身上就传来了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突然，我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近处一个少女的嘶吼。对不起，我还只是一颗小树，我还没能绿荫参天，就再也不能守护你了……

那个少女名叫芳芳。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外出玩耍时捡到了我。那时，她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问过父母之后才知道我是一片柳絮。于是，她就在家门前把我埋下了。她日日都来看看我，一个人走到三里外的小溪边，给我舀一瓢水来喝。

虽然说在高原上，但在她悉心的照料下，我发芽也不算太晚，很快就长成了一颗小树。芳芳一有空就会坐在我旁边，和我聊天。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她的笑脸，那是高原上的女孩独有的笑脸。她泛着高原红的两颊是多么引人注目，虽然脸上有许多雀斑，但却为她平添了几分可爱；眉毛虽然浓密，却是柳条一般的形状，倔强又满是柔情。她曾带着许多朋友来我面前一同玩耍，但她总是最吸引我的那一个。有一次，隔壁的小男孩欺负她，他们跑到我身下，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芳芳说不过小男孩，便靠着我委屈地哭了起来。不知怎么的，我好像跟着她一起生气，一起伤心起来。我借着吹过来的一阵风，卖力扭动着枝条，用上面的叶子把男孩的脸刮成了花。芳芳看了直笑话他，他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小柳树，谢谢你帮我，我就知道，你也是有灵性的，对吧？”她微笑着抚摸着我，还亲了我一口。我十分高兴，树皮都要发烫了一般。

芳芳一直把我照料地很好。但在高原上，总是要比其他树多拥有百倍千倍的毅力。在高原上的树，要面临随时会呼啸而来的狂风，随时会卷席整个天空的乌云和暴雨，随时覆盖整个大地的雪。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折断了自己的树枝，眼睁睁地看着身上一片片依然是嫩绿色的叶子肆意飘零，身上也斑斑驳驳，不知道缺了多少块树皮。那感觉，和人类的肌肤被撕扯应该是一般无二的。

那一次，我再也直不起腰来，伤痕累累的时候，她在夜里偷偷跑出来，为我盖上她唯一一条被子，又哭着跑回去了。第二天，我听说她发烧了。她父母拿起斧头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当我以为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她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靠在我身上，哭喊着挡在她父母的面前。她父母最后还是离开了。她用额头贴着我残破的身体:“你一定要陪着我，永远陪着我。”

我感受着她滚烫的额头，心中为之一振。

日复一日，我们相互陪伴，已经十年了。我饱受风雨的摧残，还是只有两个人那么高。但芳芳变成大姑娘了。她是这高原上的花，坚韧又美丽。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她要就嫁给别处的一个小伙子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找我说话了。

那天夜里，我好像听见屋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这棵树，我是一定要砍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穷，买不起你的嫁妆，但我也会干些手艺活，赶紧让我把门口那棵树砍掉，给你做一套桌子椅子！”那是芳芳父亲的声音，他总是对她那样凶巴巴的。

“对啊，芳芳，就听你父亲的吧。不然你就这样嫁过去，多没面子啊。”那是芳芳母亲的声音，她总是这样，别人说什么，她都说好。

“不行！我不许你们砍！”芳芳急得大哭，“大不了我不嫁了，反正我也不想嫁！”

“啪”。我听见一记重重的耳光声，“你竟然敢对父母说出这种话！明天，我就要砍了它！”接着，是一声关门的声响。我听到了芳芳的抽噎声，她不停地说着，小柳树，对不起，小柳树，对不起……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我。再见了，芳芳。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以后，你看见新家里的那一套桌椅，还会不会想起我呢。

原谅我，我还只是一颗小树，我还没能绿荫参天，就再也不能守护你了……

第二天的黄昏，一棵还未成材的小柳树，满足地笑着，结束了它短暂却伟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