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大火之中的城墙，微微芦苇摇曳生姿，古墙斑驳脱落，历史的箭矢投向银汉，划出一道道凉如水的天堑……
少年柳子初，自从他记事以来，夜里总是幻化这样的画面。他觉得很荒凉，所以常常拥衾长叹，这仿佛是他往日经历的故事，只不过这都成了历史。
束发之年的刘子初常常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资质，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两袖清风的忧郁感。他常常爬上山顶，俯身望去那刻骨铭心的断崖峭壁，那种极端的恐惧仿佛深渊一样，震慑着他，诱惑着他。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飞鸟，在张开双臂的那一刻。闭上眼睛，清风如裂帛般撕裂出心碎的声音，他感受到来自生命里的召唤……
守城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随后如青烟般逝去，漆红的城门褪去的艳红，在那一瞬间又被鲜血染成朱红，像女儿口色一样。人来人往，守城将士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直至沙哑，他们瞪大的眼睛，流泪的嘴角，像默片一样定格……
殿前，有一红衣女子跪在地上，纤细修长的手指抱着朱红的柱子，红衣长袖随柱子一直被拉到肩部，雪白的双臂因为拉扯生出一道道红印子，他想看清，却不真切，只记得那双哀怨的眼睛和那道红印子。他那样难受，面容扭曲，仿佛血管里爬满了虫子，一点点吞噬他杯水车薪般的鲜血和耐心。
女子浅浅地笑，漂亮的眼角像窗前的明月光，一绺一绺的，柔和清冷。一漾一漾的，仿佛河面上摊开的倒影。她笑得这样温柔，这样令人心碎，可是眼泪却像断线珍珠一样蹦窜：千年的时光过去了，夫君仍然不曾看我一眼……
可是柳子初来不及听到，一阵阵鸡鸣驱走这一切，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心中一阵哀恸，仿佛心中缺了一个角，空荡荡的，失落落。带着这样的哀恸，叠好被子，整理好着装，正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那样清澈明朗的笑容，仿佛只有孩童才会有，他是这样一尘不染，心若止水。
柳子初出生于一片乡野之地，这里民风淳朴，老少怡然，和它的名字一样：落桥村。
柳子初是爷爷从村头捡回来的孩子，因其正月初一被发现，恰巧就是男孩，村长为其赐名：子初。村长言说：这孩子相貌堂堂，将来文韬武略定是不在话下，是个济世之才，不过……村长停了停，眉头一皱，好像在打结：这孩子身后拽了一条红光，上辈子命硬得狠，今生今世，他怕是要克死他所爱的以及被他所爱的人，他这一生定是坎坷。爷爷表情复杂：你的意思就是说，他是我们落桥村的灾星？村长点点头，叹了口气：唉，如果他是一头牛该多好，耕耕地，一生平平淡淡地活下来，也够了。
爷爷内心也有不舍，但对于擅长巫蛊之术的村长也是深信不疑，他坚信村长是对的，即使心中存在怜悯之心，也只好压在心里。村长和爷爷二人将其背上镇上。
恰巧那时庙会，一大群人围站在一起看人表演，村长趁乱，将其放在台阶上，心中惭愧不堪，将一枚珍贵的护身符系在其手腕上，随后念咒语，喃喃自语道：孩子，这护身符可暂时隐藏住你身后摇曳的红光，从今以后，这护身符便与你合二为一，谁也不能将它夺走，孩子，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日，村头竟然出现一头小牛，壮壮的，憨憨的，村里人都想把它牵走，可是它谁也不跟，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睛里竟然流出眼泪来。
村民们都慌了，有人连忙叫来村长，村长一到，小牛像小孩子一样冲到村长面前，快快乐乐地蹦着小蹄子。村长一看它左前蹄的护身符，心中咯噔一声。他轻轻地凑到小牛耳边，孩子，你怎么变成牛啦？小牛眼泪唰唰地往下淌：村长，我以为自己变成牛，你就会收养我。
村长心中猛地一惊，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句竟成缄语。他百感交集，越是躲，越是躲不掉。随后他摸了摸小牛的头，口里念着咒语：孩子，孩子，是时候回来了！随即，小牛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一只襁褓中的婴儿，白白嫩嫩的，笑起来，消除了大家的顾虑和烦恼。
孩子后来跟着爷爷，这个年老的男人，终生都是孤独的，在耳顺之年莫名得了一个孩子。他悉心教导，却不善言辞。爷爷的家到底是个寂静无声的空房子，阁楼上的柳子初支着手臂在桌面上发呆时这样想着。
也许就是这样的寂静，少年的柳子初一直秉承着郁郁寡欢的气质，年少便爱看书，对于书中细节圈点勾画，手不释卷。就像他所认为的：如果我太孤独，我就读书。
高高的阁楼之上，少年朗朗读书声于窗扉外飘至楼下，年迈的爷爷拄着拐杖，轻轻地扣着青石板，一板一眼，闭着眼睛，嘴角勾勒出一道弧线，像是在痴迷，又像是在叹慕……也许连时间都忘记少年身后摇曳着的一条红光……
时光寂静如水 ，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涌深处波涛汹涌。终于有一天，柳子初又一次梦到了那场梦，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一次次的战争。在寒光逼人的长矛直逼眉心之时，他退了又退，瞪大的瞳孔充溢这恐惧与绝望，他瑟瑟发抖，认为自己乃一介儒生，为何要遭此不幸。但还来不及多想，锈迹斑斑的长矛如万箭穿心般插入胸前，他感受到刺骨的心痛。他无法挣扎，剧烈的疼痛堵住了他的口，他一颤一颤地逼出几个字：这――只是个――梦――，随即昏倒，不省人事。
幽幽的魂从身体里飞跃出来，他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样，鲜血如泉水般咕咕地从胸口流出，黑色的瞳仁因为挣扎扭向眼角一边，恨不得要爆裂出来。头发也乱了，风幽幽地吹，仿佛在为他送葬，只是太过苍凉。他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仿佛天真烂漫的孩童一般丢失了心爱的宝贝……
就这样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仿佛天地尽是他的。人间，地狱，天堂，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忽见一红女子又俯在红柱旁，低头掩面而泣，不变的只有她手臂上那一道道红印子。柳子初熟视无睹，失魂落魄地经过她跟前，一句话也没有，便走开了。可是红衣女子却发疯地拽着他的衣衫，歇斯底里地哭泣：昔日阿娇嚣张跋扈，君王再三宽宥，阿娇甚是感激。可君王自此以后，再也不愿见阿娇，定是阿娇颜色衰老……
柳子初漠然长叹：原以为我是天下最痴，还有比我更痴者。顿了顿，他扶起女子，离至一尺，弯腰鞠躬道：姑娘生得一副好颜色，不必妄自菲薄，若是为寻夫婿，子初无能为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