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特别喜欢看树,以仰视的角度,以蓝天或晚霞为背景,看它们逆光的骨骼,或一路挺拔向上,或顿挫曲折,铁钩银划,有一种书法的美;看它们的力量怎样由下及上,经由主干,到枝条,到蓄势待发的芽尖,似乎能听到隐隐的呐喊。
看树,逐渐地也就有了一种紧迫感,春风劲吹,过不了多久,绿色的叶片就会萌发,长大,成荫,遮没了大大小小的枝条,人们也会逐渐淡忘,在赏心悦目的绿叶,红花或硕果下,曾有一副多么倔强的,精心穿插、错落有致的骨架。树全无遮掩的以它们的枝干示人,也只在萧瑟的秋和肃杀的冬吧。每一根枝条,每一处伤疤,每个被遗忘的或是滞留的干燥的果实,曾隐匿的很好的鸟巢……树,就那么赤裸裸,坦荡荡的,注视着天空,大地和人群,也被注视着,纤毫毕现。
人生可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褪去浮华,远离喧嚣,退守一隅,由热闹到清寂,由繁忙到闲适,开始直面从未有过的空白,直面万千纠葛瞬间脱落的生活。之前无数次地设想并向往这一刻,在那些枝繁叶茂的时节,在忙乱不堪时,在意气风发时,在心情低落时……想象着自己能穿着宽大的棉布袍子,松松的挽着头发,端一杯清茶,蜷坐在阳光下的榻榻米上,翻几页书,画几笔画,记录一下自己的浅浅淡淡的心情,用生动而有生命力的自媒体,传递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创意,自己发现的关于爱,关于美的点点滴滴,与交结的同好畅意交流,美文,美图,阳光般澄透的人生规划,怎么想来都诱惑无限。
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树叶落尽,我才发现,想站成冬日暖阳里的风景,其实很难。
离开那个两点一线的那个点,回到另一个点,家,那段人生画上了句号。没有了头衔,没有了职场称喟,没有了同事,没有了与之联系的诸多人和事务,没有了牵牵绊绊的人际关系……树叶片片飘落,痛快,痛,并快乐着,索性也退了相关的几个群,不再关注,不再关心,树叶终于落尽,了无牵挂了。
在渴想的阳光中醒来,面对曾渴望的全无压力的大块空白,感觉到心里面也空荡荡的。空白的日程表,可以填,也可以不填,时间大把,似乎都来的及,都可以等,所以,一切慢了步调,也乱了步调,开始时,我发现自己得了“拖延症”,几天之后,居然有了“初老症”的迹象。暖暖的阳光下,榻榻米上,书在手,人居然渐渐地迷糊起来,一歪就能睡去,醒来常不知今夕何夕,人在走,常常要等一等头脑,否则不知要去干什么,失重,虚空,充满无力感,如朽木,摇摇欲坠,风吹即倒。
于是,走在路上,会常停下来,再去看那些树,那些落尽树叶的树,看它们清奇刚劲的骨骼,看它们昂扬向上的姿态,想象着它们自根部到芽尖奔涌着的,源源不断的力量,看得痴了,会感慨,人不如树。
树叶落尽时,是看树的时节;当一个人去掉光环,去掉头衔……,变成一个自然人时,是看人的时节。在萧条里,如果还能有树枝干的挺秀,有它由内及外迸发的力量,有它涵养自身等待萌发的从容,那么他一定会有美不胜收的四季。
居家的第十天,从昏昏噩噩中醒来,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梳理自己,慢慢地积蓄力量,希望能在树叶落尽的日子里,深深地把根扎下去,把枝干挺立起来,去触摸更高远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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