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夜
脆音楼里,烛火通明,富丽堂皇,楼上楼下,男男女女,欢歌笑语,热闹非凡。唯有风辰宵所在的屋内,形单影只,一杯清酒下肚,抬头瞟了一眼屏风后仍旧空无一人接着又是一杯。虽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所剩无几的期待还是令风辰宵焦躁不安,一杯接着一杯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少焉,随着“吱”的一声门被打开,踏着轻盈的步伐,一亭亭玉立的身影渐渐出现于屏风后。手中的酒杯都来不及放下,脚下的步伐却非常的迟缓,风辰宵来到屏风前,紧张到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仔细端详着屏风后女子娴熟调弦的身影,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立刻迎上心头。
玉执弦调弦完毕后,重新正襟危坐,冰肌玉肤的双手缓缓落于红褐色的七弦琴面,绿袖轻纱渐渐滑落,露出手腕如雪如玉的肌肤,轻纱掩盖的一只翠绿玉镯,若隐若现。随着轻轻一拨,委婉绵延的琴音顷刻溢出琴面,回荡在静寥的屋内,更添几分清脆,听得风辰宵格外出神,屏风身影转瞬即逝,昔日的景象立刻映入眼帘。茂竹修林,玲珑小亭,叶拂瑶一袭青衣坐于亭中拨弦续曲,徐徐清风拂面而来,撩动丝丝鬓发,却依旧不为所动,含烟双眸,红润娇唇,温柔如水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却如此陌生。风辰宵不敢移眼,总怕一切皆是幻境,转瞬即逝,但她自始自终却从不曾抬头看他一眼,仿佛四处唯她一人,从未有过风辰宵的存在,又或是从未当作他存在过。万箭穿心的疼痛令风辰宵有想去触摸的冲动,却被酒杯砸在地面的“哐当”声响拉回现实,依旧是那笔直矗立的屏风,模糊不清的身影,风辰宵不由得一声苦笑。似曾相识的琴音丝毫没被落地酒杯打断,风辰宵绕过屏风来到玉执弦的跟前,神色凝重地看着仍旧低头拨弦的玉执弦,语重心长道:“你别弹了,把头抬起来。”
些许强硬的语气竟令玉执弦觉得有趣,她来到脆音楼里已有近三个年头,自认为一手琴技这条花街里已是再无敌手,来这脆音楼里凡点了自己名字的客官哪一个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想让自己为他们多续上一曲,今日这人倒真有趣,不听曲子,竟只想见人,那又何必来这脆音楼浪费时间,大可去那皆是姣好面容的醉烟楼里逍遥快活。玉执弦收起双手,缓缓仰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一脸心事难消的男子,嘴角一抹媚笑,眼中一丝戏谑,细声慢语道:“这位公子,卖艺不卖身,这是本店的规矩。”
风辰宵呆在原地,满脸的又惊又喜,玉执弦说了什么早已拋至九霄云外,只是眼前这女子的含烟双眸,红润娇唇,玲珑挺鼻和她如此相像,立刻坚信这就是她,寻她多年再次相见,害怕和方才一样又是幻觉,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玉执弦头。玉执弦虽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一探究竟也未阻止,始料未及的是眼前这男子突然抱住自己,令自己立刻乱了阵脚,一边责问他这是为何一边呵斥立即放手。
抱着她如此真实,明白这再也不是幻觉任凭玉执弦如何用力挣脱风辰宵却越抱越紧,还不时地呼喊着叶拂瑶的名字,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就再也不会消失。手臂上被紧箍的疼痛越发明显,窒息的眩晕令自己难以思考得失,一发力四面八方如利剑般锋利的竹叶直逼风辰宵的要害,有所察觉的风辰宵慌乱间推开自己打落竹叶,玉执弦这才得以趁势夺窗逃出。
看着四处散落的竹叶,感受着玉执弦留下的妖气,平静下来的风辰宵立刻意识到,坏了,也立刻神色慌张地追了出去。
妖界人间一个隐世一个现世,各有各的规矩,特别是近年来的人间皇室明令禁止妖类踏入人间,而令众妖闻风丧胆的除妖师也趁此势力大增,凡是在人间落入除妖师手中的妖,基本再无生还妖界的可能。自离开极寒之地,玉执弦从未有过呆在隐世的安分,这一百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流荡人间从未有过差错,今日却栽在看似人模人样,却是一破皮无赖的手里,一向泰然自若的玉执弦也被逼得自乱阵脚,想起不觉就一阵恼火。不知逃了多远,却仍甩不掉环绕四周的异样的气息,自知是躲不过今日这一劫。玉执弦在一树林之中停下脚步,定了定心神,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却静得异样,阵阵寒气,四面涌来,碗口大的树干在银色月光下尤为狰狞,玉执弦稍稍提高语调,强作镇定道:“我不跑了,你们出来吧。”
话才刚刚落下,颗颗树干后就发出脚踏草地的沙沙声响,不久玉执弦就被七八个除妖师团团围住,尽管手捏一把冷汗,但面容依旧波澜不惊,眸中依旧未有任何变色。
“就算让你跑,你觉得你又跑的掉?”
森林深处,一朦胧人影渐行渐近,冷冽低沉的话语响彻周围,寒冷刺骨,月下渐渐浮现他围观猎物被捕时的嘲讽神情,饶有兴趣地看着玉执弦依旧面不改色,眼角瞬间抹上一丝凌厉,狠言冷语道:“缺胳膊少腿都可以,我要活的。”
霎时,七八条月光下折射出冷光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来,玉执弦虽全都躲开却只有防御的空间,丝毫不能主动反击,这似乎令那人有所不悦,看着区区一只小妖,七八个除妖师都还不能完全抓住,瞬间双眼露出杀意,运气使出一只飞镖,绕过除妖师们直逼玉执弦。玉执弦忽感一股寒气从身后迅速传来,刚刚躲开那七八个除妖师的进攻转身准备一探究竟,煞气四溢的飞镖就已经来到眼前,瞬间呆滞,不知所以,就在千钧一发之,一把长剑突如其来迅速将飞镖弹开。那人收回飞镖,眉头微皱看着从森林深处走出的风辰宵拔出插在地上仙气缭绕的长剑,所踏之处,仙气四溢,款款来到玉执弦身边,虽有疑惑但还是毕恭毕敬道:“我等在此奉命执行公务,不知是打扰了哪位仙君的清修,还请仙君见谅。”
风辰宵虽一脸的傲睨自若, 但为护玉执弦周全也不得不低头拱手,温言请求。
“这位是我朋友,不知为何冒犯了诸位,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我风辰宵他日定不负此恩。”
风辰宵,辰宵?玉执弦难以置信望向眼前这位之前还对自己纠缠不休,眼下却临危救下自己的翩翩公子,那漫天白雪,孤身琴音,声声哀愁再次映入脑海,萦绕耳边,没容玉执弦多想,那人咄咄逼人的话语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请仙君恕罪,这里可是人间,我等只是按照人间的规矩办事而已,若是顶撞了仙君,此事以后,愿凭仙君随意处置。”
风辰宵紧握的长剑仙气浮动得更加活跃,眼中滑过一丝决然,眉头微微一挑,不屑道:“那本仙君倒要看看尔等凡夫有何能耐。”
那人一声冷笑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静到似乎都可以听到小心翼翼的呼吸,玉执弦无瑕思虑太多,神经紧绷地防备着周围随时出现的杀意。就在一场大战蓄势待发之时,突如其来的一声声空灵女声吟唱打破寂静,皓月当空,歌声缥缈,分辨不出声源何处,仿佛置身于歌声的迷宫之中,迷了方向。
“耳朵都堵住!”
那人一声竭力嘶吼令玉执弦方回过神来,众人就突然陷入一片惨白空间,方才还是月夜森林,现如今除了几人空无一物,一望无际。就在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之时,一只手突然从玉执弦身后伸出,迅雷不及之势将其带走。
来到另一空间的玉执弦四周仍是一片惨白,一动不动,呆在原地正谨慎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意外时,一只绯红小妖突然从脚边蹿过,紧跟其后的男子一边追赶一边还嚷嚷着今天非得逮到不可。玉执弦望着他们向前方不远处偌大的千年枯树跑去后一直围着大树一个追一个逃,玉执弦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也来到那枯树面前,弯腰正准备帮那男子拦住绯红小妖的去路一问究竟时,那小妖倒也机灵,把玉执弦的手背当作跳板一跃而上直接跳到树上,那男子更是穷追不舍像猴子一般在树上跳来跳去追着小妖不放。被追了好久,小妖累得都有些行动迟缓,落在离玉执弦不远处的枝干上,似乎在稍作休息,男子在身后的树干上见小妖停下,立刻喜上眉梢,像极了贪玩的小孩子慢慢接近,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小妖纵身一跃直接扑向玉执弦,下意识地玉执弦立刻双手捧起准备接住,刚落在玉执弦手中时的小妖却顷刻间就化为一只曼珠沙华,红如烈火,艳丽无比。玉执弦仔细端详着这只曼珠沙华,望向盘腿坐于树干之上笑得毫无烦恼可言的男子,镇定自若道:“见面礼?”
花点墨一脸捉摸不透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玉执弦,满嘴油腔滑调道:“在下花点墨,落花点墨,碎玉惊弦,不觉得我们有一种特别的缘分?你既收了我的礼物,便就交了我这个朋友,今日的救命之恩便就不足挂齿了。”绵里藏针,话中有话,直觉告诉玉执弦眼前这男子绝非表面所见的单纯之辈,只是一向无拘无束的玉执弦又何惧这言语的束缚,一切皆是他自愿所为,自己又何须对他感恩戴德,令自己关心的只有他设这虚迷幻境救下自己的目的到底为何。玉执弦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所以,我的朋友想让我为他做什么呢?”
看得出玉执弦也是一爽快之人,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花点墨笑得更加灿烂,也不想再兜兜绕绕便直言道:“听说不惊湖的辰宵仙君有一迷引灯还未点燃,我本只是想借你将他引出来,没想到原来你俩关系匪浅,同我一道寻找迷津阁,意下如何?”
虽语调稍显轻浮,但却能察觉花点墨的脸上多了几分试探性的认真,这倒令玉执弦嗤之以鼻。迷津阁,凡为妖者皆向往之,听说只有踏入迷津,才有机会得道成仙,不仅可以离开这隐世不必再躲躲藏藏,还可以大摇大摆行走在现世人间,受到众人众星捧月。这一切在玉执弦的眼里皆是浮华虚名,来到妖界人间已有百年多的时光,听闻不少妖穷其一生寻觅迷津,虽有飞跃成功,但大多徒劳无功,最终苦结余生。路有很多条,但却都涌上迷津阁这独木桥,在玉执弦的眼里,可笑至极,再环视四周这毫无漏洞的虚迷幻境,看着眼前这捉摸不透的男子,她本以为花点墨如此大费周折,是更为有趣的目的,没想竟也是此般浅薄庸俗,便就顷刻兴致全无,颇为鄙夷道:“今日这救命之恩皆起源于你,你毁了我在这柳川继续立足之地,我也不想深究,你我本无缘分,就此别过,互不相欠。”
面对玉执弦的冷言拒绝,花点墨倒不以为意,似乎胸有成竹依旧笑容可掬,打量玉执弦半晌才慢条斯理道:“你我缘分才刚刚开始,何必如此快下定论,我在慕闲冢等你。”
话音刚落,枯树上深意难测的笑容身影就渐渐消失,霎时,四周的惨白也慢慢褪去,再次恢复了成了漆黑森林,没有紧张的寂静,偶有几只麻雀的翠鸣,以及风拂过树叶的沙沙作响,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抬头望着那轮弯月,只觉身心俱疲,面容也难再从容,不禁长吁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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