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洗澡

                      闲话洗澡

                          舒育

说到“平等”一词，我脑子里想出来的并不是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讲两句话便咳嗽好几声的老理论家讲述的艰深道理，而是北方的大澡堂子。我相信会有人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拍案而起，怒骂笔者三俗。但请稍安勿躁，不要一听“大澡堂子”就说我粗俗不堪，试问天底下那个人能一辈子不洗澡？更何况，在大澡堂子里才能把那种“平等精神”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不信吗？那你且看吧——一群人不分老少（男女还是要分的）和高低贵贱，脱光了身子便在这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里泡着，泡舒服了都要喊上一嗓子“舒坦”，搓澡的时候又都是同一个工人搓，岂不是平等吗？可你若听了这话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抬杠，说“裸体”便是三俗的话，哼，那就请您穿上貂皮大衣去洗澡吧。

洗澡是多么舒服呀！《论语》中孔老夫子的徒弟曾点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之句，孔夫子听完后，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可见圣人也是喜爱这一活动的。在北京，人们都管这种爱洗澡的人叫“堂腻子”。堂腻子爱洗澡到什么地步？毫不夸张的说，能从早清起来五六点钟洗到晚上七八点。这可真不是虚构的，我讲给您听。

一般都是周六周日，人们劳累了一星期，身体疲乏，几个“澡友”一打电话——“喂，老赵，洗澡去！”“哎，张哥，咱明儿跟清华池洗去怎么样？”……只消得几句话，堂腻子们就拿上洗澡用的毛巾，搓巾等等，开着汽车，早上六点便到了澡堂子。为什么那么早去？因为这些主顾儿讲究洗“头一水儿”，也就是在池子第一次注的水里洗，也是为了干净。一进了池子，你看这老几位吧：有把脑袋扎进池子里憋气的；有在脑瓜子顶儿搭块白毛巾瞪眼的；还有嘴巴一张一鼓像蛤蟆似的运气的。洗上一会儿，因为池子里闷热，有的人就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会突然仿着裘派的唱腔，嚎上几嗓子京剧。像不像的就先放一边，为什么？因为不像你也得说像，不然有的孙子真以为他唱的像裘老板，甚至比裘老板还好听，你要是不挑大拇哥，他就一直唱到你心烦意乱。那就非得打起来不可，也就失了洗澡的乐趣了。一般唱完了以后，澡堂的伙计就会端来一盘青萝卜，给“老板”润润喉，这种萝卜清透清透的，有个名叫“赛梨”，意思是吃进口里比那鸭梨还甜，着实是润喉的上品。但最重要的还是，这玩意儿不要钱，随便吃。

老在池子里泡着，人也不舒服，所以一到了下午，堂腻子们大都从池子里出来，又趴到躺椅上，享受按摩和拔罐儿的服务。按摩的伙计劲儿大，捏的人满脸通红，嘴里叫着“成了！成了啊伙计！再按出人命了！”但又迟迟不肯下床，直按到伙计都没劲儿了，才让人家给自己拔个罐子，那拔罐子也有分类，想来个痛快的就飞罐，拔罐师傅拿着火烤过的罐子在主顾背上像写狂草似的乱舞。但这种拔罐方式一般都痛的厉害，您要是在澡堂子里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哭天抢地，跟杀猪似的，甭怕，澡堂子里没杀猪，更没杀人，那是有个二傻子吃饱了撑的飞罐呢！还有一种相对温和点的，就是咱们平常就能见到的那种，一个一个罐子的按在背上，这种方式温和些，最起码呀，招不来狼群！拔完罐子，也就差不多该走了，澡友们也都有规矩，这次谁付钱，下次谁算账，都是定好了的，起不了争执。

北方的堂腻子，若是到了南方就难受了。我曾听一个南方的朋友说过，看着北方人洗澡就像下油锅，人们主动的一个一个跳下去挨煮。是呀，南方是柔秀的，那里受得了这种北方大汉的粗犷？都是小小的一个浴盆，一个人泡在里面，可以冥想，可以发呆。不会有人骂大街，更不会有“赤膊相见”，雅一些，也舒适一些，可绝不是那群粗糙的堂腻子能忍受的。

洗澡是一种文化，属于通俗的市民，不必拘泥于什么“雅俗”之争，舒服安逸就是极好的。可你要非抬杠，整出个高低贵贱，还是那句话——您穿着貂皮大衣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