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1 by all 白露星洲
说的是近期上映的《暴裂无声》。两位大咖联名为它打call,姜武主动向新锐导演抛橄榄枝要里面的角色演。
但目前来看票房一般，它也没什么希望像《前任3》这种商业片，轻浅地骚动都市男男女女的内心，轻松又讨好地赚得皆大欢喜。
缺少大众关注，并不妨碍它是一部很值得去看，看后有很宽广思考空间的影片。尽管里面的故事，看上去跟我们的生活没几毛钱关系。
那天刚从影院出来，春夜阴冷飘着雨，我发给别人的推荐语很词穷，只能说“好看，很中国，值得看。”
近年难得有让人全程看得不尴尬，还能陷入沉思的国产片。但我马上就意识到，其实不会有多少人去看。跟这部电影的相关，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在朋友圈转起来。
因为首先，故事的主角是底层边缘人群，社会主流情怀不太关心这类人。
我们要么匆忙焦虑、要么追捧不用带脑子的娱乐精神、连自己生活都懒得深究，谁愿意去关心不相干人群的生活？去消耗宝贵的感情和思考空间，同情他们的境况？手机游戏不好玩吗？光鲜的偶像剧不值得舔屏吗？娱乐节目不搞笑吗？
其次，导演忻（xin）钰坤是个新人，还非科班出身的。
这个名字很陌生，陌生到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姓要怎么读。跌跌撞撞从打杂开始做，积累了很久，他才有机会开始自己的创作生涯。15年上映，制作费用不足200万的《心迷宫》，是他的处女作。
既然不是大牌导演的作品，不太会像《芳华》是冯小刚作品那样，产生一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效应。
尽管冯的故事也不投合当下主力购票人群的口味，但足够有名气的编剧导演、不差钱的前期选角宣传，就吸引了足够多的好奇和期待。
再来，《暴裂无声》是一部没什么明星带来流量的作品。除了姜武，其他饰演片中角色的演员，大部分人应该都不认识，对他们以往的作品也知之甚少。
看之前阅读到豆瓣的一句影评，不算恰当，但挺震撼：上层失态，中层失德，底层失语。等到自己看完全片，觉得更丧：是中上层丧失人性，底层丧失希望，社会失序。
故事背景设定在2004年，西部矿产开发轰轰烈烈。暴富阶层野蛮生长，疯狂收割时代红利。因为当时监管松动，他们的行为不受限制，于是以各种贪婪罪恶的姿态逐利。
影片后期的幻境中，两个孩子牵手站在山头。他们脚下不断扩张的繁华都市在某种程度上，是各方利益分割的产物。
比如开矿污染水源、还意外杀人的昌万年；比如作伪证助纣为虐、帮忙掩盖凶杀的律师徐文杰；比如受贿帮忙“招安”村民的村长，抽昂贵的烟，喝瓶装水……
有人非法多得，就有人合法匮乏。
没有享受到城市繁荣回馈的另一群人，比原来更艰辛地在夹缝中讨生活。比如张保民一家，比如村子里常年喝污水生病的村民，比如智力滞后的儿童，比如许多没有“资格”参与分赃的普通人……
在观众的全视野角度，随着张保民寻找儿子事件的推进，看着他就像一把很钝的刀，用生猛蛮力一刀刀砍下，暴露出时代一道深口。
从这道深口，清晰看得见上层逐暴利的嘴脸凶恶，中层对分摊利益渴求和努力自保时的精明冷漠，下层低微地蜷缩着，依旧被碾得血淋淋一身伤。
食物链上层，是黑道出身的矿老板昌万年。他对高雅极度向往的同时，又依赖低端丑恶扩张利益。
镜头展现他的生活方式和品位，有刻意符号化的夸张：摆满一桌的羊肉、吃饭时用欧洲古典音乐当背景、定制假发片、高档穿戴、暴发土豪界标配的几种车变换着开……
越是缺乏，越爱用力展现。这些溢出来的表达，也简洁自然地交代了他从底层向上攀爬的轨迹，和内心的复杂形态。
不管衣着多考究，昌万年又始终习惯穿最朴素的黑布鞋。一盘盘分量惊人根本吃不完的羊肉，也可以理解为曾经挨饿的他，在物质充足后，心理上给自己过度补偿。
他资助学校，但是拒绝校长让他在露天操场给学生演讲，因为怕孩子冻着。也许他是出于低调和爱护，也许是因为不想声张的自保，和对误杀一个穷人家孩子的愧疚。
他应该算是个细心的父亲。儿子在国外读书，他惦记儿子爱吃家乡羊肉，吩咐手下真空包装好寄出去。但是对别人家的孩子，连最基本的活着的权利都剥夺。
他有暴富阶层附庸风雅的爱好，喜欢弓箭狩猎这种贵族活动。自己站在强者主宰者的一方，体验“弱肉强食”的原始快感。但他技术不佳，意外射中了张磊，想杀死张保民时，近距离射不中。
涮羊肉大饱食欲时，他放着庄严肃穆的欧洲古典乐当背景。上面穿着高定的风衣和西装，而脚上穿的是朴素的黑布鞋。
昌万年的办公室在新城区现代光鲜的写字楼里，但雇用的大半人员，都是粗暴的打手。
他和处于底层的张保民一样，相信暴力的作用。他们一个是为了从夹缝中生硬地挤一点生存空间，一个是因为欲壑难填的贪婪。
对无法说话的张保民来说，用拳头打是他这个阶层寻找生存出路的方式，给自己的周圈打出一片空间，震慑贪婪和压榨的觊觎。
对于昌万年来说，拳脚是争夺利益和摆平大部分麻烦的方式。包括后来绑架律师女儿，也是暴力行事的一种文明变相。
他用自己最熟悉的非法手段，敛财掩盖罪恶。在拿下别人矿山时，他用强行逼迫恐吓的手段，餐桌上把生羊肉塞进隔壁矿主嘴里。之后直让手下拿着钢管铁锹，把矿上原来工人打跑，更别谈补偿。
等看完回顾才醒悟，昌万年凶恶着急地拿下这个矿山，不只是为了获利，有很大可能性是为了处理张磊的尸体。
身处上层，昌万年位高言重，无需多说，不怒自威。他们很容易用金钱和资源构建自己的王国为所欲为：吃肉、霸占、贿赂、伪证、消灭证据……
利益和危机是黑洞，如果长久没有光线，人性会在里面阴暗发霉腐烂。
中产阶层的徐文杰，看起来没有直接沾染底层的血泪，体面干净。他的利益，来自于精致的算计和冷漠，
同样经历孩子失踪，并没有打通他们的内心，让他对张保民产生同情和感恩。
徐文杰救出自己女儿时，明知道张磊的尸体近在咫尺，仍选择不告诉张保民。因作伪证被捕后，为了自保，他依旧对张磊的死保持沉默。
他是怎么权衡后做出选择，让张保民继续在困境里挣扎的？昌万年的威胁？自身利益的捆绑?还是居高临下地认定，张保民这样的底层，只能听天由命，哪怕他救了自己女儿，也划不来搭上自己说出实话？
中上层很清楚灰暗扭曲的游戏规则，他们可以轻易基于共同利益或危机达成和解，互相包庇，必要时吞噬底层群体的生存空间，乃至生命。
而张保民呢？看到一句形容他的话是“在中上层利益链条上看来，张保民是一根不合时宜的硬骨头。”这也呼应了片中昌万年吃肉时，机器被骨头卡主的小细节。
如果他跟其他村民一样，接受一点物质妥协，之后运气不好变成受害者，被剥夺、或者跟村长一样同流合污，成为非法利益收割链条上的一部分，他这个人物都是单薄的，甚至“活该”的，更不要说激起观众内心波澜。
他不服、反抗、拼了命地抗争，一路都在打，用难以想象的战斗力暂时打碎阶层的隔离，却依旧什么都没拿回，这才是最大的悲壮痛苦。
他的行为，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找回失踪的儿子。他原本没想刻意对抗，是亲情刺激了他在底层困顿的生活中，最本能强烈反抗。
饰演张保民的演员宋洋，说过自己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这个在生活中被推着跄踉往前走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你推我，我就会回头咬你一口。咬完以后，我还是只能踉跄着往前走。”
随着最后石洞的爆裂，证据的毁灭。留给底层不幸个体的，除了现实生活的贫乏，又增加了无望的等待。
开头关于屠宰羊的一串镜头，有着很深重隐喻：剖开腹腔的全羊被悬挂在半空、新鲜血红的羊肉块从刀刃上落下、路边的小摊上，摆放着触目惊心的羊头……羊是一种象征符号：无力反抗，任人屠宰。
以张保民妻子为代表的常年喝受污染井水而疾病缠身的村民是最逆来顺受的羊。她们对生活转变的期待，来自于大仙那里求来的纸符。
片中有一段一闪而过的短小细节：张保民的岳母对于每月要支付给屠夫补偿款不满，认为对方在讹他们。
贫穷狭隘视角的局限，让更多受限其间的人，对生活的认知就是一引起了二，二引起了三。他们对表面之下的巨大冰山无知觉。
屠夫丁海急逼迫张保民签字同意拿开矿拆迁补偿款，儿子因为引用开矿被污染的水源，发育滞后，丁海的妻子也在服药。
在这个时代，永远有人的呐喊和挣扎被忽视，我们身处其间每一个人，都可能失语，或者失去更多。
更令人不安的是，大家都已经擅长，也愿意用“娱乐精神”面对自己，面对外界。
所有本来严肃的事，都被简单娱乐化处理，我们习惯使用“卧槽”、“尼玛”这种惨白的表达宣泄不满，情绪很容易被点燃得激动又狂热。
追求一切简单的“嗨”，慢慢我们就放弃深度思考，放弃去理清自己的困惑和处境，更不会去关注别的群体的生活。
这大概也是导演的忧虑和心思，不先感知和惆怅，何来思考。
作为编剧和导演，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过自己创作初衷：“这个不公的事情，与其展现一个孩子生命的消亡，不如在一个更大的意义上让观众思考，片子里的那些孩子就是未来，他们都被搅拌在今天的问题里面。”
有些故事，说起来不太美好，有时代的伤疤和撕裂、有人性的险恶不可靠、有个人不成功的挣扎。
看这些的意义何在？大概是警醒自己，自己的日常之外，不只有综艺节目制造出的罐头笑声，诸多看上去离自己很遥远的不幸，也是真实世界一部分，说不定哪天你我就陷入其中。
保持痛感和愤怒，证明个体还活着、还在思考、还有挣扎的力气。
影片最后的彩蛋是，看见整个事件的屠夫家的儿子，用粉笔在墙上画出了事件的真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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