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运

每一种文化的诞生,必定是有其相应的土壤。用佛家自己的话说,叫作“因缘和合”。就好像不同的家庭环境,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有性格上的差异。孟母三迁也是为了给孟子制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所以西方有句话叫“人是环境的产物”。我们不排斥有定力十足,不受外界干扰的神童,但我们确实也不能否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强大的磁场影响。
同样,世界的三大文化体系,西洋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也都是在其特定的生存环境下孕育出来的。但这并不是说其中只有环境因素,而没有自身因素。就好比一个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孩子和一个杀猪匠培养出来的孩子相比,前者可能更有教养一点,而归根结底生在什么家庭还是由这个孩子的福报所致。
且观这三大文化体系的不同:中国文化的特点是致中和,即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印度文化的特点是超生死,追求生命的究竟解脱;西洋文化的特点是主斗争,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么这三种文化品格与其生存环境有什么关系呢?
中国的地理位置主要处于北温带,太阳的照射既不太强也不太弱,四季分明,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和谐运转,气候温润,最适宜人居生息。中国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就认为宇宙的精神是和谐的。鉴于此,人就应该效法宇宙的精神,遂产生出中庸的思想。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即是称赞中庸是最高的德行。
西方的主要国家都接近于北寒带,北寒带地区,太阳光照弱,一年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寒冷的冬季度过。而且西方诸国陆地面积少而海洋面积多,粮食不够吃,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得西方人必须和自然斗争才能生存下去,因此斗争便成了西洋文化最主要的品格。所以他们与自然斗,与人斗,然后与其他国家民族斗,想要征服一切。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口号应该属于西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思想绝对不可能产生于追求天人合一的中国。毛主席语录的原话是: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艰苦奋斗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体现,跟斗争是两码事。
这次我们主要讲的内容是佛教,首先也应该了解佛教产生的时代背景以及其所孕育的土壤。众所周知,佛教产生于印度。印度的地理位置主要处在赤道附近的热带,太阳光照强烈。热带地区的特点是一年四季阳气都处于释放状态,阳气释放得快,能量消耗的快,人就生长得快,如此自然也就死得快。
因此,古印度人八九岁就差不多性成熟了,十一二岁就可以结婚生子了,三四十岁就有生命危险了。生命的短暂成了古印度人最大的困惑,他们认为活着没啥意思,希望超越生死,这便是印度盛产宗教的原因。
当然,以上只是三大文化体系形成原因的部分浅见,若要深究细琢,难免漏洞百出,故仅做参考即可。况处于当今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文化的相互交融,加上人类对自然的防御能力增强,已经不能完全再用以上这种思维模式来品评了。但每个国家根本的文化性质依旧是不会被连根拔起的,因为文化没了,国家也就没了。
由于古印度特殊的生存环境,在佛教诞生以前,印度就有九十六种宗教。这九十六种宗教都是围绕生死问题展开的,所谓的六道轮回已经是印度所有宗教公认的生命真相。释迦牟尼的出现,只是集这些宗教理论之大成,提出涅槃的境界。涅槃就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究竟解脱的永恒境界。

然而在我没有学佛之前和大多数人是一样的,生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对宗教信仰有着被潜移默化的偏见。这种偏见的模样,只要我们扪心自问——“佛教是什么?”——就大约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虽然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佛教都算得上是中国的第一大教,但这个宗教在宣传方面其实做的是很欠缺的。当我们试图搜索佛教在脑海中的影像时,也许最先跳出来的,是《西游记》这样的神话小说。法力无边的如来佛祖,各具神通的观世音、文殊、普贤菩萨,慈悲木讷软弱无能的唐僧,还有深不可测的西天诸佛,连他们的坐骑和日用品也能成为难缠的妖魔。这些大致构成了我们对佛教组织的基本认识。
另一种认识方式,来自以金庸为代表的武侠小说。少林寺作为佛教的代言人,长期把持着武林第一门派的宝座。倚天屠龙记里能力拼张无忌的三渡,笑傲江湖里正教领袖方证大师,鹿鼎记里苦练七十二绝技的澄观和尚,天龙八部里破戒的和尚虚竹和绝世高手扫地僧……佛教徒们大多以这样的武林高手形象示人。
世俗大众眼中的佛教,大抵如此了。没有研究甚至没有学佛之前的我也不能免俗,于是偏见就由此而生——这似乎是一个创造出一些忽悠人的虚构形象,以“强者崇拜”为卖点的普通宗教,感觉多少透露着点“封建愚昧”的味道。
而学佛至今,我真切地认识到,愚昧的不是佛教,而是我。凡事未经了解就粗暴地下结论,都是愚不可及的狂妄自大。
首先,佛教并不和其它宗教一样,倡导“强者崇拜”。佛教既不像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一样是“一神教”,和其它的“多神教”也并不相同。释迦牟尼作为“佛祖”,在佛教中并不占有超然的地位,其它各路古佛和菩萨,也从不靠自己的法力俾睨众生。佛教所信仰的是自然法则,而不是神圣的意志。即使有诸天神佛,他们也和人类一样,会受到自然法则的限制。
其次,我一直以为对宗教来说,无条件的服从是基本的条件。 比如基督教说:“信耶稣,得永生。”伊斯兰教说:“尊崇真主独一无偶。”但佛教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信徒是否全对自己的教条死心塌地,更不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信众作出类似“如果你不信佛,就得下地狱”之类的威胁。相反的,佛教鼓励信众自己独立思考,甚至是反对。悉达多说,不要不经分析就相信他的话语。《正见》的作者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说:“欢迎你去探掘每一个可疑之处,完全不用担心被贴上亵渎者的标签。”这种开放的态度背后,得是多么强大的自信。
之所以佛教不推崇强者,不要求盲信,这是因为佛教有其真正重视的东西。如佛陀本人所言:“我们不应该崇拜个人,而应崇拜此人所教导的智慧。”
佛教对“智慧”的推崇,是令我感到无比震惊的。这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会被世俗眼中的宗教所强调的词。仁波切在书里写到:“佛教徒最关注的就是智慧。道德和伦理是次要的。佛教徒尊崇智慧胜于一切。”
智慧竟然排序在道德和伦理之前,当我想到这里时,仿佛感觉空中劈下一道惊雷,让我的后背冷汗涔涔。
道德、伦理、慈爱、常识、容忍、素食主义——这些都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智慧!——你能想象这是一个所谓“宗教”所宣扬的教义吗?
当其它的宗教都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信我!信我!只有我是真理,其它都是歪门邪道”,当哲学家们都在相互嘲讽、彼此攻讦,甚至连追求真理的典范——科学都以近乎偏执的态度对各自的理论打着嘴仗时,佛教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圈外人,淡淡地向围观者们表示:“你们不用信我,你们要培养自己的智慧,以此找到属于你的答案。”
这样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大多数人所认识的佛教,很少会有人能把佛教和“智慧”二字联系在一起。佛教在日常生活中的直观表现,是寺庙,是和尚,是烧香祈福。香火缭绕、梵唱之音绕梁的寺庙,除了作为旅游景点的观光功能之外,更多的像是人类和佛之间的“交易场所”。人们带着香火钱,加上一点所谓的“诚心”,祈求佛祖和菩萨们看在钱的份上,以童叟无欺的公平价格,施展一些法力,为自己带来福气、财富、健康和子女。
对于人类给寺庙所代表的佛教赋予的这种功能,我一直心存疑惑。难道佛教的目的是为了挣钱?难道佛祖和菩萨是干着“收人钱财给人消灾”的活计的打工者?为何明明佛陀们都已功德圆满,不食人间烟火,却还要以为五斗米折腰的态度,为凡俗人的凡俗要求费心费力?
如今,我可以确信我的疑惑是成立的。寺庙里常人所习以为常的佛教,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误解。所谓“交易”,是不存在的。悉达多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
佛教演进至今日,也许已并不像佛陀所言那般严苛。至少,佛教并不拒绝人们在寺庙烧香捐赠祈福,被拒绝的而是人们对佛教所真正倡导的理念的一无所知,是人们离开寺庙之后又回到我行我素的作恶状态之中,是人们继续被世俗利益的假象所迷惑,陷入无明的痛苦中去。这一切,都比在寺庙里捐赠的香火钱和磕头时所谓的“诚心”更重要。
菩萨们并不会因为几块钱就挥挥手就把人类的痛苦祛除,这是从悉达多开始就秉持的态度。他一直身体力行的,只是解释他的经验,告诉大家其实从来就没有痛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佛教中并不存在神性。就像龙树菩萨所言:“究竟上,并无外在存在的佛陀。”智慧是无法借助外力而存在的。真正采取行动对抗痛苦得到福禄的,只能是信徒们自己,其他任何神佛,都只能教导,而无法代劳。
佛教一旦脱离了“交易”的属性,对世人而言就会变得无趣。国人大多更习惯并喜欢儒家,是因为儒家所提供的是生活中的常识,伦常、礼仪、规矩,只要照做即可,不需要太多思考。而佛与道类似,提供的是超越常识的智慧。这种智慧本身是不能马上转化为利益的,不管是运气、钱财、健康,都不能直接从智慧中得来。
另一方面,佛教并不提供完美的归宿。基督教向信徒们宣扬,只要诚心信教,严格遵守教规,死后就可以上天堂。但在佛教看来,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只是一个“无常”的去处,不究竟,不圆满,无论是天宫里的仙人,还是地府里的阎罗,都仍会堕入六道轮回之中,继续在世间的苦乐里挣扎。
原来我以为佛法是不承认上帝的,近来看《正信的佛教》一书,才了然,各宗教所谓的上帝,可能应是某一“天”(佛法有三界二十八天)的主宰或者首领。这些神也是不能逃出因果律的,只是他们前世修道,所以积福升天,并且有神力,但如果不能彻悟,最终还是要堕回人间的。且这些神都有傲慢的脾气,都喜欢说自己才是唯一的造物主,正如人间的君主称自己为“孤”、“寡人”一样(也是我执)。可事实上,世界乃是众生的业力所造成的,这些神虽然也是众生的一员,但绝非仅凭他们一己之力造成的。由此,佛法便将各部的神或者仙都统合到其大系统中。可见佛法之包容性。
既如此,佛教对于普通大众而言,究竟有什么价值?“智慧”二字,又有什么用处?
在我看来,佛教所说的“智慧”,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这种“本质”,跨越了一切世俗的价值判断方式,跨越了理性的局限,试图直抵人类思考能力的上限,找到世界运转的真相。其世俗的目的,是直探痛苦之源,让人类从无明的困惑中觉醒过来,得到脱离于痛苦的真正解脱。
至此,我才能理解,为何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在序言里就开宗明义:佛教既非宗教,也非神学。的确,从目的的角度来看,佛教更类似于科学——都希望探索世界的真相。只是佛教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要在探知真相的基础上,为人类解决在整个历史跨度上困扰着所有人的终极难题——痛苦。这个终极难题,是所有金钱和地位、成功学、厚黑学、人生鸡汤,甚至是哲学和科学都无法解决的。对我来说,只在佛学里,看到了一丝解决的希望。
其关于世界和八识的探讨,近乎科学,而又超于科学,因科学只能在现象界进行研究,且不能追究终极问题,不能探讨来生,则佛法,乃是贯穿宇宙和生命的全流程智慧。

刚刚接触佛法,就觉得很奇妙,一个几千年前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洞察,在没有当代科学仪器的情况下?今人常说“史前超文明”现象,如果单从理论体系来说,佛法绝对是史前超文明现象中最令人惊叹的了。
之前,我们通常会把神佛看成是迷信,喜欢把一切当科学来衡量和判断对与错。但是,在上帝面前,在神佛面前,科学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我们习惯于把已知当科学,把未知当迷信,用已知的来证明未知的正确性,可世界永远是未知的大于人类的已知,更在史前超文明的现状面前,我们还是无力反驳的。
在我看来,对佛教是没有所谓的“信”或“不信”的。最好的方式,是通过自己的阅历和思考能力,先建立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再来和各个宗教和哲学思想做对比。需要重点对比的,不是简单的观点是否一致,而是思维方式是否科学、推理过程是否缜密、思考的对象是浮于表面还是深入本质,思考的目的是纠结于媚俗的庸常还是直探究竟。说到底,不否认、不盲信,让智慧来指引我们。
以上所言,都是我个人的妄语。我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希望你能有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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