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三十章
天上没有月亮。傍晚时,月亮就被很厚很厚的黑云盖住了。此时的村子像 被扣在了一个大黑锅里,黑暗,闷热。村周围的山坳里传来了山鸡和野鸡的叫 声,它们像时钟一样守时,每当老乡们吹灭灯钻进被窝睡觉的时候,它们就出来 鸣叫。
这个时辰,小兰屋里的灯光还亮着。这一夜,她和迎春都没有合眼。俩人并 排趴在炕上,胸前垫着荞麦皮枕头,轮流用勃朗宁练瞄准和射击。这几天,她俩 把这支小枪玩溜了,闭着眼拆卸,再闭着眼安装,可惜这枪只有五粒子弹,只能空 瞄过瘾。
“啪啪”的扳机声又把路娃惊醒了。当然,路娃要抢过枪来玩玩。他的伤大 体好了,枪学的也快,只是人小力弱在拆卸枪时费点劲,但安装起来还是蛮熟练 的。路娃要玩起来,小兰和迎春就只能干看着着急。
“哎,大嫂!我再见到山本四郎,非让他给我搞一把,你说他给我搞吗?”迎春 搂着大嫂的脖子问。
“谁知你们亲热到了什么回合?”小兰笑问。 “没什么回合。这几天我们悄悄见了几面,他亲我脸了!” “咕……”小兰笑笑,“咋就亲脸,想是把嘴也亲了吧!” 迎春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真的没有,他想亲,我闪开了!” “要是这样,那就差不离了。不过,以后不要躲闪,人家想亲哪就亲呗,亲了脸和嘴不是一回事吗?” 迎春捣了小兰一拳,也“咕咕咕”地笑了。
小麻油灯快干了,灯芯“扑扑”跳了两下,把屋子照得分外亮。她们刚把脖子 挨上了枕头,忽然院里有几步大脚的声音。这时候,油灯正好灭了,屋里黑得什 么也看不见,两颗心都跳得“咚咚”直响,互相都能听见。
“叮叮叮”,是用指甲盖弹门板的声音。 小兰呼地坐起来,“嗤”地从炕沿上划着了火柴,说:“迎春,是你大哥!”小兰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从敲门的方式,用力的轻重便知是自己渴望已久的丈夫回 来了。她光脚跳下地,没顾趿鞋,边开门边问:“大龙?”
没回答,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屋。小兰照准来人的胸脯,两只小拳头像捣鼓一样击着,激动得带着哭腔说:“你这狼吃的倒运鬼,回来挨刀来了?”
大龙“嘿嘿”地笑着,靠近了炕沿,向屋里扫了一眼,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儿 子正在玩一把短枪。他也没搭理一下。他说:“小兰,先熬口水吧!我天亮就 走!”
“什么?你把我休了吧!”小兰生气了,坐在炕沿边不动了。 迎春也开始责备大哥不顾老婆孩子。路娃也撅个嘴,黑着脸不理爹。小兰甩手背直擦泪,“泣泣泣”地哭个没完。 大龙还嘿嘿地笑。其实,她们咋能不知大龙,天生就这种性格,不爱多说句话。迎春提着耳根问长问短,总算从他嘴里掏出些事情来。 大龙说,修路的人有二百多,都是各村的民工。表面上,出工、吃饭、睡觉都是日本人管着,其实民工中有许多是八路军战士,他们暗中指挥着民工的行动。 八路军也不主张消极怠工,因为路修在咱中国,日本人背不走,抢不走,对咱中国 人有利。日本人想通过公路运输金矿石,到时咱打他的汽车就行了。所以,民工 们闹事少,和日本人冲突也少,修路挺顺当,大龙一直也回不了村子。
最近,日本人要把修路的民工都集中在阴灵沟里修矿石厂和发电厂。阴灵 沟要增加许多部队,有日本人一个大队,还有皇协军两个营。因为大龙是牛家村 的,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八路军要他帮助绘制阴灵沟的地形图。任务很紧 急,所以他喝口水就要出发。
话说到这,小兰的气就消了。她给丈夫用海碗盛满了开水,里边加了点黑 糖。这黑糖是乡亲送给路娃补血的,小兰打省下一点给丈夫补补身子。时间过 得真快,住在猪窝顶上的大红公鸡放开嗓子嚎叫起来。小兰恨不得一刀把公鸡 头砍下来,她多么想让丈夫多待一会,自己已有半年没和丈夫温温被子了。
迎春本来没有了睡意,可觉得大哥马上要走,和大嫂连个亲热的时间都没 了。于是把被子和毡子卷起来,搬出了外屋。她又看见路娃坐在大龙怀里不动 弹,就喊:“路娃,和姑姑到外间睡觉!”
“不!”路娃撒娇说。 “听话,你爹累了,要睡一会儿觉的!”迎春哄劝着路娃。 “不,我要和爹睡觉!”路娃搂住了大龙的脖子,不撒手。 小兰和颜悦色地说:“路娃,你咋不听话了?你快睡觉去,明天你姑姑领你山,摘花,捉蚂蚌,还逮蝈蝈。” “不,你不是只要我学打枪,不让我玩花花草草嘛!”
“我是说你长大以后的事。”小兰还在劝。
路娃哪知妈妈的心思,一直把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迎春干急不知该咋劝 说,咬着牙用指头捅了路娃的眉骨,骂了声“:你真是个愣子!”随后就出了外间。
小兰悄悄给大龙使个眼色,要大龙把路娃抱出外间。大龙正要下地,路娃就 把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大红公鸡像咽气一样不断地叫,窗户上已经一片亮色了。大龙无奈地苦笑 说:“小兰,唉——我一两天就从八路军那儿回来了。”
大龙说完下了地,硬把儿子两只小手掰开,路娃哭起来了。小兰生气地喊: “迎春,你大哥走呀,我送送,你把路娃看好!”
迎春奔回里间,抱着路娃哄着。大龙已跨出了门,小兰紧紧地跟在了后头。 大龙将要跨出大门时,小兰拉住了他。扑在了他的怀里,泪蛋子把大龙的两张脸 打湿了。
小兰说:“天大地大,没我们一个好地方!” 大龙说:“都是日本人造的孽!”
两个人又恋恋不舍地依偎了一会儿,一个美好幸福的机会就被东方的一道 强光杀戮了。
这倒是省事了。送走了大龙,也省得穿衣起床了,接下来就是那堆天天重复 永远也做不完的营生。这两天增加了新活儿,金龙被日本人打得腰腿疼痛,牛老 栓寻朱阴阳抓了几服中药,小兰每早给他熬药。巧巧躲事走了娘家,这个全村人 叫老“受星”的小兰就无声无息地揽起了这个活儿。小兰内心有点自责,金龙也 是把话说脱了嘴才让玉茭利用了。当初只想让张小三教训教训他,没想到手脚 过重了。要不是那声闷雷,日本人的大洋刀就砍下了他的脑袋。
小兰在药汤里也加了点黑糖。反正都是从路娃嘴里打省下的。金龙人虚, 一喝汤药,龇牙咧嘴直叫苦,加点糖顺点口。小兰把汤药端到金龙那屋时,却没 有一个人,炕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看便知他没在家里睡觉。她心里忽儿地 想起来了,这几天二狗每天在山里练枪,和玉龙他们策划成立护村队的事,他是 不是又瞅这个空儿和桃桃鬼混去了?她内心里不断苦苦自语着:“金龙呀,二狗 那么老实,你能忍心欺负他?二狗整天二哥长二哥短地喊你,你忍心戳人家心尖 子?再说啦,院上院下,兔子还不吃窝边的草呀!”
小兰心里这么想,就不时探过头向下院瞭望,果然,一会儿,金龙鬼眉溜眼从 桃桃家的门缝里钻出来。小兰顿时气得一股血液涌上头来,奔回了屋,把刚熬好的汤药泼在了院子,心里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狼子!”
泼出去那碗汤药,迎进了全村人崇敬的朱阴阳。 朱阴阳一贯是个整齐干净的人,他皮肤白嫩,生着一双精明智慧的眼睛。今天,他愁眉不展。他走路曲拐着,是那天日本鬼子要他下跪时,一只膝盖被干柴 刺伤了。他手里提着两包中药,垂头丧气地进了屋。看他那样子,前些日子受过 的惊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把药包放在小兰的锅渠里,问:“金龙的伤咋 样?我又给他抓了几服中药!”
“朱大叔!甭管他了!唉——他这个人!”小兰没说出金龙的丑事,她总觉得 家丑不能外扬。
朱阴阳说:“听油屁股透露维持会长要让金龙当,油屁股已经不受日本人待 见了。前天让日本人痛打一顿,浑身尽是红青黑伤,一个指头都让日本人剁了。 如果金龙当会长,牛家村兴许会好些。”
小兰想起来了。那天领日本人进沟,油屁股没露面。揍油屁股和剁指头的 事,肯定是张小三他们干的,小兰心里好快活。她庆幸那天没剁张小三的指头, 躲过多少灾难,又给牛家村办了多少好事。她心里更强化了自己那条“但行好事 莫问前程”的信条。不过,对金龙当维持会长的事,她不大相信。因为玉龙是日 本人追捕的对象,日本人咋会让他的二哥当会长呢?再说,他当这个汉奸的差 事,牛家人绝不会同意。
朱阴阳一大早来,是给金龙送药的。他想抢个原告,一旦金龙当了维持会 长,以后好搭照搭照自己。听小兰一说,又麻烦得唉声叹气。他天生胆小,上次 让日本人整了一次,连做噩梦三天,至今一想起来,豆大的汗珠就掉下来了。他 和小兰说:“小兰,你说以后的日子该咋过?”
小兰轻盈地笑笑,觉得朱阴阳提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问题,胸有成竹地说:“朱 大叔,这还用犯愁吗?火来水挡,水来土掩。日本人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活 了?”小兰为了让朱阴阳宽心,就把玉龙正在村里组织队伍的事和俘虏了张小三 的事说了一遍。又把小龙的话重复着:“啊呀——整个山里尽是八路军啦,东沟 西岔的,都是穿蓝军装的队伍,日本人迟早完蛋!”最叫朱阴阳兴奋的是:八路军 炸了日本人的军火库,女强人烧了日本人的大仓库,还有范君义偷袭日本军营, 放火烧了粮库……这些事一下子就使朱阴阳的两条腿硬铮起来。他感觉到了一 种看不见的但非常强大厚实的力量正在给自己做主撑腰。他十分佩服小兰,一 个女人家,懂得这么多,心眼儿这么活,胆量这么大。没想到,今儿给金龙送药,自己倒吃了小兰一剂壮胆药。
他要走,小兰给他端上了一碗白滚水,把最后一块黑糖放进了碗里,说:“朱 大叔,你咋能把老天爷下雨的事算的那么准?还有,你说疯二姨的闺女遭了大 难,这是咋算出来的?我咋也想不透这些道理。”
朱阴阳支支吾吾地说:“唉——天知——地知——我知。什么也不能说啊!” 小兰说:“朱大叔,神鬼的事我不打听了。我是想,只要咱全村人团结起来,杨家呀马家呀不要你斗我我斗你的。咱们一齐斗日本人,日本人一准垮。可现 在,村里多少辈子的隔阂,一时半时也难以抹平,谁也不听谁的,联合起来打日本 人的事,只有你能办!”
“我?”朱阴阳很兴奋,刚进门那阵的低靡和消沉全然没有了。 “是哩,现在全村人都把你当神仙,你说一句话,没有不听的!” 朱阴阳是个很聪明的人,已经听出了小兰的话意。他说:“小兰,不是朱大叔夸口,我去阴间走过一趟,唉——咱们的先祖让日本人糟蹋苦了,房倒屋塌,四处 流浪。前几天,全村人虽然给先祖上了贡品,送了房屋,但日本人一放炮,房屋又 都塌了。我要把这事公布出去,全村人肯定和日本人干,可是,我原来怕啊!怕 什么?一怕日本人说我煽动乡亲闹事,他们会用刺刀开我的膛;二怕乡亲和日本 人争斗,一旦有个伤害,乡亲们也怪我煽惑。现在我也看出来了,不和他们干也 没个出路。我回去好好算一卦,择一个好日子,全村人举个事,和狗们干。”
小兰激动地哽咽了一下,眼泪像明珠一般地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滚下来。 这是几颗珍贵的眼泪。她是一个从不喜欢落泪的女人,没有人让她去为村里人, 去为牛家想这么多的事情,没有人要她去关心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事情,没有人让 她为这些事去流泪。你问她什么是国家,她不仅不懂公民教科书上印好的那些 定义,怕是连国家有多大,什么内涵都不清楚,可是她感知到,国家不是个死板的 定义,而是个有血有肉有色彩有声音的巨大的活东西。这些活东西,其中包括牛 家大院、牛家村、阴灵沟、魔掌沟、亲人、乡亲、八路军……
善良和正义把这两个不同辈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沟通了,他们谈了 许久:形势的发展,可能出现的问题,乡亲们该咋办……
两人正谈着,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院,四处窥视了一番,就直奔了小兰屋。 小兰一看,正是张小三。他化了装,穿了件黑色的有大襟夹袄,下身是一条补丁 压补丁的蓝裤。一进门,冲小兰喊:“大姑姑,正在呀。”
“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日本人让我们化装成老乡,在各村侦察牛玉龙和杜艳秋的下落。”
“你坐下,我给你倒口水喝!”小兰去找碗。 “大姑姑,不用忙。”张小三说。
“以后不许叫我大姑姑了,叫的我多难受,折寿!”小兰舀上了水。见他又擤 了一把鼻涕抹在了鞋帮子上。
小兰揭起了大红柜,把头扎了进去,拿出了一双新鞋递给张小三说:“换上, 这是我给我男人做的,你先穿上。以后不许把鼻涕抹在鞋上。还有,按年龄,你 比我大,我叫你张大哥,以后你叫我小兰就行了!”
张小三死活不敢接收礼物,小兰急了,硬把他脚上的脏鞋脱下,“嗖”地扔出 了门外。老五“嗖”地跳出来,从空中接住了鞋,含在嘴里,从大门外跑了。
张小三激动地喊了声“大姑”,知道又滚了嘴,马上打住,又要跪在地上磕 头。小兰提着衣领把他拽起来,这回真的生气了,大声说:“以后不许这样,我们 可受不起这种礼节!大男人,没出息!”
张小三用非常低的声音叫道:“小兰!”随即又有点羞涩地,像个顽皮的小孩 子一样笑了。
小兰也笑了,说:“这就对了,你来这儿有事?” 张小三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桦皮,说:“原来想用这块桦皮告诉你们,三天后鬼子要大规模搜索牛玉龙和杜艳秋,很可能还要进山。怕桦皮传不到,所以我专门 来告诉你们。”
小兰明白了,上次那块桦皮也是张小三送来的。她问:“张大哥,油屁股的指 头真的剁了?”
“那还用说!你们不说,我们也要剁他。这家伙不地道,输了牌不掏钱,就会 溜日本人的钩子!”张小三鼻涕真多,这回他把鼻涕抹在了大腿上,抹的不匀,又 用手心搓了一把。小兰恶心得咧着嘴巴,有些哭笑不得。
张小三讲述了惩罚油屁股的经过。 就是那一天,大岛领着队伍进魔掌沟捉拿凶犯,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回了阴灵沟就发起高烧来。军医鸠山给他又是打针又是吃药,两天没降下烧来。张 小三知道些土办法,伤风感冒嘛,他用针点扎指头,又把随时携带的酒盅子拿出 来当火罐,拔了胸前又拔胸后,最后把三四块军用毛毯重叠起来,捂在了大岛身 上和头上,他从上到下出了一身臭汗,第二天,病就神奇地好了。
大岛非常感激张小三,当时就宣布提升他为伪军副连长。张小三又给大岛献起殷勤来,把大岛的臭脚抱在怀里,从脚趾捏到脚跟,把大岛痒痒得直乐。张小三乘机说:“太君,您这次生病,完全是牛家村油屁股一手造成的。他为挣赏 钱,把太君骗到魔掌沟,太君才受了这场灾难!
大岛一听,立即派人把油屁股叫到了阴灵沟。一进营房,就把他头朝下挂在 房顶的铁架上,骨瘦如柴的油屁股,被皮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一会儿死过去,一会 儿活过来。不过这个家伙嘴硬,硬说情报是从金龙那儿来的,日本人认为牛金龙 有大义灭亲的行为,确实说过维持会长要让金龙去当。
油屁股受刑之后,张小三把他搀回了军营,假装同情地说:“马会长,真把兄 弟心疼死啦!来,我给你消消毒!”
张小三剥光了油屁股的衣裳,到处是血肉模糊的伤疤。他抓了一把咸盐,又 抓了把辣椒,用白酒拌起来,他知道这些东西抹在伤口上,比刀子刺还要疼痛。 他本意是想把他治一治。可疼完之后,这些东西把细菌都杀光了,居然没有一处 发炎溃烂。
张小三有些后悔,最主要的是答应玉龙要剁掉油屁股指头的事还没完成。 所以,他又出了个新点子。
“今天就凭你了。你唱黑脸,我还唱红脸。指头一定剁了!”张小三把一副骨 牌稀里哗啦倒在桌上,然后对李冬说,“记住,伸拇指,一四七,伸食指二五八,伸 中指三六九。筒条万用这只手表示。咱俩一齐供瘦猴,他一胡就收钱,没钱就剁 指头。”
李冬点头答应着。说话间,油屁股七拐八趔进来。他十分感谢张小三帮他 疗伤,所以今儿一听说张小三找他玩几圈,就兴冲冲来了。他把自己积攒的准备 逛窑子的两块大洋拿了出来。
四个人很快摸起牌来。一出手,瘦猴就停口一四万,李冬随手打出,瘦猴就 胡了。瘦猴是庄家,又加注一块银元,加上庄家,每人三块。李冬帮张小三如数 交割,油屁股第一把就清了库。此时,瘦猴罢牌不干,张小三故作劝解说:“瘦猴, 你借给他五块,马会长还能欠下你的?”
“好,我借给,还不了我可要剁指头的!”瘦猴用眼光征求油屁股意见。油屁 股摆出了大家风范,说:“行,男人,话是一句嘛!”
四人重新洗牌,互相打点。这一把李冬拉了庄,每人倒抽回两块大洋。李冬 坐庄后又被张小三胡了。这样,油屁股就把借瘦猴的五块大洋也输了个一干二 净。这时,轮着油屁股坐庄,他想一次把输掉的全部捞回,加注了两块大洋。可这家伙打骰子,一出手打了两点,心里就犯了嘀咕,二卖锅嘛!搬起牌一看,满手风头加一九。刚刚打出四圈,被瘦猴门清自摸一条龙,每人给他十块大洋。而油 屁股是庄家,抹了四翻,再加瘦猴拉他一块大洋,总计十五块大洋,加上借瘦猴 的,就得掏二十块大洋。
二十块大洋,这不是小数字。油屁股顿时傻了眼。掉头要走。瘦猴喊道: “哎,干什么去呀?钱!”
“没有!”油屁股可怜巴巴地说。 瘦猴端起了枪,对着油屁股说:“要走,没门!这是搞好的,有钱掏钱,没钱,留下指头。二十块大洋留五个指头,不算贵吧!” “哎呀,我的妈呀,真这样吗?”油屁股跪下了。 瘦猴从枪上拔下了刺刀,抓住了油屁股的一条胳膊。这时,张小三说话了:“哎,我说,给我留个面子吧!按道理,五只指头不过分,可马会长平时对我们不 错,以后人家还要为我们伪军打个场子什么的,我看剁一只算了!”
“好,既然连副说了,那就少剁两只,剁三只!” “剁一只吧!”张小三态度很坚决。 “两只!”瘦猴降下了价码。 “一只!”张小三拍了桌子,显出了恼怒。
瘦猴这才不情愿地接受了。把油屁股的手往小桌上一放,手起刀落,就把最 长的中指砍下了一节,那个带着指甲盖的指头在桌子上乱蹦了几下,又跳到了土 坑上,不动了。油屁股“哇”地哭了,半天没换过气。血像水一样从毛细血管射出 来。李冬赶紧拽下了油屁股一只臭袜子,包住了伤口……
小兰和朱阴阳听张小三有声有色地叙述,那滑稽的劲儿真叫人开心。他讲 完,看看太阳已经从山那边探出了头,说:“不行了,弟兄们还等着我!”刚出门,他 又“嗤”地擤了把鼻涕,这只擤鼻涕的手正要习惯性地往鞋帮上抹,忽然在空中停 住。愣怔了半天,才把鼻涕摔在地上。小兰和朱阴阳都被逗乐了。小兰说:“人 要改毛病可真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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