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是处 二十

完美，阮菲对自己说，从景山第二次看芍药回来，这个感觉变得越来越清晰。

很久以来，应该是从知道吴一要去加拿大开始，阮菲就觉得一股恨意和怨气久久凝滞而抛洒不去，一度长时间总让自己陷入接近崩溃，她总是恨，恨吴一：这个渣男，打着天意的旗号，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地抛下了自己去和老婆孩子过上了向往的田园生活；恨自己，为什么就放不下这个渣男，明明自己强调了一万遍，这不是爱情，这就是逢场作戏，这就是一场随时可以放下的始乱终弃。

这股怨气在随后的日子里起起伏伏，很多时候变得遮天蔽日，心疼得无法呼吸，绝望的天天以泪洗面，她知道这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平衡被突然打破，破的措手不及，破的让自己无法修复，而一次次理智地寻根溯源反而让这个溃于蚁穴的创口有了决堤之势。

吴一老说她就是那个被所罗门禁锢在瓶中的魔鬼，在漫长的囚禁中许下了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愿望，从开始的报恩到最后的不计条件的恩将仇报都是在度日如年的操磨中结成的坚固的结果。她曾施施然长痛不如短痛地放下，用冷漠隔绝；然后又百般感激天恩浩荡让自己可以和吴一补上一次完美的告别而不留遗憾；而后在告别的时候又期盼了新的诺言，等他按时回来，接受这个牛郎织女般的痛苦和幸福。

然而吴一没有解释的食言和违约让阮菲从望夫石般的苦苦等待中从痛苦陷入了绝望，转化成了愤怒，那时是最大的怨气，那股仇恨让阮菲的心变得像深埋在万丈寒冰之下的铁剑，一定要刺入带血的皮肉才能解恨，从放下到捡起，从捡起到希望，从王者到奴隶，从弃之如弊履到低到尘埃里乞求，阮菲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记得第一次自己像个小女生一样拉着吴一的袖子让他别走的时候，吴一还无所谓的随意地哄她，不知道她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矜持，她不相信那是爱情，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第一次哀求。

无一是处 二十

最近的一年又是一次更撕裂的打击，彻底的放弃和修炼就是为了自己的平静，各种理智的思考和分析终于找回了理科生的清晰，放下，而且真的放下了，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的疼，足够了，那几个月的冰火，那从无原则的放弃到快刀斩乱麻的决绝都变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个结果。在百望山一个人的白天和黑夜，在远近的鸟鸣和野草的风声里，那些乱如麻的牵挂正慢慢融化和缩小，放下就是平静了，最后的就那么一丝丝，感觉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又见面了，都挺好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吴一都经历了什么，但她感觉到吴一是爱着她的，这就够了，还要什么呢？她对吴一说，这不是爱情，即使这是爱情，爱情又有什么用呢？爱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在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他们的现状里，爱情真的苍白得经不起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两个追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着吴一，应该不是，她爱的是吴一的记忆，那个和她重合的记忆，吴一那时候和自己一样单纯，像两滴透明的水，干净纯洁，无爱无性，他们天天就像那些红色年代里的青年，为个单位的理想和业务目标而团结一致，把竞争对手当成了万恶的敌人而同仇敌忾，因为斗争惨烈和消耗而建成了这兄弟般的友情，这个友情现在身边还有，身边的同事和下级，阮菲也毫无性别上的区分，都是可以一起上厕所的友情啊，他和吴一说，吴一懂，他们曾经是一起抽烟的友情，为了讨论，除了进男厕所，阮菲可以和他到任何地方，现在可以有上厕所的友谊了，吴一还是有点嫉妒。阮菲又想起了他们有一次开完会不想回单位，在吴一的宿舍里，在一张床上挤着看电视，挤在一起还嫌弃得要命，就是脱光了，他们也会先谈谈公司的竞争对手和业务呢，才不会有任何的分外之想，其实一直那样也挺好的，阮菲想。

看了牡丹，美的不行，阮菲很满意。看了芍药，阮菲觉得直上云端，美丽完美，还有吴一的陪伴，接着几次话剧电影美的有点锦上添花甚至画蛇添足，阮菲心里的那扇门慢慢然后豁然打开了，好幸福，好完美，她觉得自己平衡了，对，就是平衡了——她认真地对吴一说：我可以原谅你了，真的原谅你。阮菲觉得天意对她微笑了，也许一味地单方面所谓的断舍离，还是不如给了你圆满了再放下更好吧，阮菲让吴一紧紧地抱着，那些一幕一幕的幽怨、压抑、思念、纠结、恨意、痛哭和无力都仿佛冰融雪释般化散了，她可以笑了，她笑着看吴一，我真的觉得一切都那么完美了，吴一，我好了。

吴一看着他，她不知道吴一在想什么，天上是炽热耀眼的太阳，周围是陌生的人群，一切不断地侵入过来，仿佛是坐飞机时耳膜被屏蔽又打开，一天开始结束，眼光开始变得陌生，我们都会慢慢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