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原创)

作者: 高山流水长远 | 来源:发表于2020-06-19 09:54 被阅读0次

                                                            作者:高山流水长远

                        01

        在四川南部偏远的一个丘陵地带 ,有一个地名叫狗磨弯的地方,长沟的尽头,住着一户人家。其房后是高的坡,比起左右长而起伏的坡峰要高出许多。

        从远处看,此地形很像一把太师椅,这户人家便坐落在这太师椅的中间。按阴阳师的说法,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此处背坡雄壮高大,前方向山如驼峰状且开阔敞亮,左右两侧坡峰连绵起伏成岭,此处右边的白虎山比左边的青龙山高出许多。也就是说白虎压过了青龙。阴阳师说,如若这把太师椅左高右低,这地形可就了不得,必出大富大贵之人。但遗憾的是白虎压过了青龙。                     

        椅中的房屋,是石木瓦砖混合结构,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如今表面看上去颇有些存旧。房屋长五间,宽四米,进深十米,正中一间是堂屋,堂屋的两边是卧室,外侧两间分别是厨房、粮仓和堆放农具杂物柴草的地方。

        这家的房主姓冷,叫冷似火,他是一位有着三十多年以上石龄的老石匠。今年六十开外,看上去,岁月那把无情的刀,没有忘记在他额上狠狠地刻下深深的显得苍老的皱纹,头上夹杂着白发,嘴唇干裂,那长年未经洗漱的口腔内黄黑相间的牙齿还残缺了两颗门牙,说起话来跑风漏气;女主人叫蒋丽,如今也快六十,身高不足一米六,看上去比丈夫矮,多年体弱多病,还时不时佝偻着身子咳嗽,喘气,支气管炎、内风湿心脏病一直陪伴着她,一看便知,命运长期倍受煎熬。膝下有两男一女,虽说人丁不多,但无奈生活却过得紧巴。

        大儿子叫冷邦柔,那柔弱的身躯,成年后便自愿出去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老二呢,他的名字叫冷邦硬。这名字哟,乍听上去,是不是感觉有些生硬?不错,原来他爹是打石匠,解放前家里穷,上不起学,没文化,也懒得去求有文化的人,到孩子取名时,他日夜冥思苦想,来回琢磨着,取个啥名字好呢?最后联想到自己成天与那些冰冷而又邦硬的石头打交道,便觉得这个“邦硬”二字不错,正好孩子那辈份也是邦,回去跟他老婆蒋丽一商量,他老婆说:“我看要得,看我这长年累月病秧秧的身子,也没几时好过,药罐子一年四季不离,身体也虚溺得很,可能是命中不硬朗,就取这名字吧,很好……挺好的……”,于是便取了这个名字冷邦硬。小女儿取名冷静,是因为他爹年轻时做事总爱冲动,浮躁,时常暗自在心里念叨我要冷静我要冷静。老天没辜负他,在他快四十出头的时候,冷静便来到了人世间,来到了他的身旁。但因家庭条件不好,母亲又长期看病吃药,这孩子也是没上什么学,平时呢一直帮趁着家里干一些坡上轻闲一点的农活和家里做饭喂猪的杂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

        话说这冷帮硬,小时候还没等上完小学就不去念书了。仗着身材比同龄人高大,顽皮,力气出众,隔三差五在学校打架斗殴,不时有学生家长先后跑来他家让赔医药费。最后他自己不愿读了。这也正合他爸冷似火的心意。

      “读那么多书干啥子?只要算得清账,数得清钱,认得到票子就行了。”他爸对他说:“你看老子,一辈子球字都认不到,还不是照样在过日子?等你再长大点,老子教你学石匠打石头……”

        刚十六岁,冷邦硬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这全得感谢他父亲年轻时自带的那强大的遗传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膀大腰圆,四肢发达,头脑简不简单现在还不好说,他父亲时常赞道“比老子当年壮!真他妈是块当石匠的好料”,看来这多半也是出于对他身格的夸奖。

        从此以后,这块“好料”便跟在他父亲的身后背工具,抡起大锤在周围山上的石厂里喊号子,嘴里学着喊不干不净的调调给石头充老子,和他父亲一样干起了吃百家饭的营生。修房建坟,架桥铺路,只要有人请,基本上来者不拒。只要有活干,饭是不愁吃的,钱多钱少父亲收着。除了抽烟喝酒的钱,他也不说啥。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晃眼十多年就过了,冷邦硬跟他父亲冷似火学会了所有做石匠活的手艺,包括用在修房建墓的那些念念有词必不可少的口诀,都了然于心。但遗憾的是性子不好:脾气暴躁,性急而办事粗鲁,还是感觉拳头比语言好使,而且人品有点问题。前些年口粮不够吃的时候,趁守夜的人后半夜睡着不备,翻进生产队的粮仓偷种粮出去卖。七九年初冬的一个浓雾的早晨,上坡把几个生产队的广播线给全偷了,还有一次在外干完活回家,晚上走到半道趁着天黑把人家放在田埂上的打谷机给扛回了家。父母年纪大了,也渐渐地管不了他。久而久之,在当地周围村民中印象名声也不是太好,所以个人问题迟迟未得到解决。

                        02

        这不,冷邦硬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谈成亲,已算是大龄轻年了。这便成了父母除之不去的一块心病。父亲时常自言自语道:“原先有人还说这个宅基好,这么多年了,家也没发起来不说,娃儿连婆娘都讨不到一个,好个卵啰!”

        话说回来,光着急有什么用呢。这几年托媒人,也先后谈了几个,人家说,石匠,虽说有一门手艺,养家糊口,没问题,但要想富,过上好日子,难。人死了用石头建墓的不少,可现在用石头修房的人不多了。石匠这一行,哪儿发得起家哟。基本上都是来看看,有的连屋都不进,有的连开水都不坐下来喝一口就婉言走了。

        今年春节前后,他父亲在外出干活的坡那边的路上,碰见了专门给人说媒的媒人莫春花,再次好言相托她如果遇上有合适的,无论如何也要麻烦她给儿子冷邦硬费心再介绍介绍。

        “近的不合适的话,远一点的也行……二婚也可以考虑!”冷似火对莫春花说。

        “冷哥啊,现在农村的姑娘,眼见都很高,都想往城里跑,而城里的姑娘呢,又总想往非洲跑,资源越来越少哟,不好谈呀!”莫春花说:“话说回来,这件事呢,我也会时刻记在心上,冷哥,放心吧,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靠这个吃饭。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你老哥这么一点点,平时嘛还是要多注意跟左邻右舍和队上的人搞好点关系,不要像前几次那样,至于你家里的情况,什么什么的,你自己动动脑筋想想办法嘛,人是活的嘛,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想,总会有办法的……不然,钱白花了,事也没办成,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呀是不是!”

        冷石匠满脸堆笑:“是,是,好,多谢多谢,明白了,多谢莫妹的提醒!”

        三个月后的一天,媒人莫春花托人传来话,说是明天带女方一同来家里看看,叫他们准备准备,说女方是团结那边朱仙镇的人,姓朱。于是,一家人对这件事都十分重視,这不,今早父子俩石匠活都没顾得出去干,吃罢早饭便匆匆背着背篓,走路赶到二十里开外的场镇上去,狠心买了十来斤猪肉,两条鱼,及其它的菜,还打了几斤散酒,两条烟和一些其它的杂七杂八的,比如茶叶,瓜子水果等物品回来准备待客用,还特意请下面院子里的张二嫂上来帮忙做一顿饭,因为她菜炒得好,还学过厨师,近团转红白事常请她去做坝坝宴。

        午饭后 ,一家人没顾得休息便行动起来:冷邦硬和他妹冷静扫的扫地,擦的擦灰,房外屋里,桌张板凳,锅头灶尾,堂前房后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床单该拆的拆,该洗的洗。他的母亲虽然有病,但也没闲着,佝偻着咳嗽的身躯把堂屋里那香案上的香灰清净,沾着水擦又一遍又一遍,然后十指合掌对着几尊菩萨拜了又拜,点上香蜡。他父亲抽着卷好的叶子烟在房档头劈材,等做完这些工作后,两爷子一起到下面大院子去借了两个大木柜子抬上来,弄到粮仓屋里安好,光有木柜还不行,得往里面装粮食,家里石仓里的粮食也不多,得去借。于是,两爷子安好木柜又借粮食去了。这些,都得益于莫媒人的“准备准备”。唉!怎么这么笨啊?以前咋就没想到呢?冷似火搔着脑门边走边这么想着。

        “还要借一个衣柜,两床被子……摆放在卧室显眼的位置”蒋丽咳着嗽喘着气在后面喊话

        “不同颜色的衣服也要借一些挂在外面的路边,还有那个什么,留音机也借上来放歌听……”出门的时候他家姑娘冷静说

        “爸,猪是不是也借两条关到我们猪圈里,”冷邦硬一边走一边用衣袖擦着汗喘着粗气说“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更好一些?”

        “要得……要得,你娃快去,”冷似火说话时牙齿漏着风“唉……老子腿脚也不利索,都走不动了啊!”

        ……  这样的准备,两爷子汗帕水流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才算告一段落,好在村里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基本上属于老弱病残,所以免去了许多的闲言碎语,干事也更加方便多了。

        前几次来看亲,除了冷邦硬自己名声不太好以外,想必多半还是因为家里太穷。咋不穷呢?两爷子虽起早贪黑出去干石匠活,日晒雨淋,辛辛苦苦挣点钱,除了病人长期吃药,家用,你想,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闲钱?人家进屋放眼四处一看,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这哪像个居家过日子的家?心里就先凉了半截。你家若有女儿,愿嫁到这样的家庭吗?才怪呢。所以这次还多亏了莫春花莫媒人的点拨。

        天到擦黑时,一切都按照计划完成。忙活了半天,一家人终于可以围坐在石桌边松口气了。

                      03

        第二天九点,张二嫂穿着花衣服带着一把菜刀上来了,这把刀跟随她几年,说是用着顺手,挣了不少钱。冷邦硬老远见二嫂从那边田埂上走来,便笑脸把她迎进了屋。

        不用说,  二嫂的工作自然是要走在前面,一来就开始准备了,肉在板上切,菜在盆里洗。锅碗瓢盆柴火一切现成,现在要做的就是花时间和精力把原材与调料按一定比例拼凑,搭配,组合在一起,煎炸炒烹,厨房里不时发出锅碗瓢盆的撞碰声。不到十一点,一顿午餐即将宣告完成,虽不怎么丰盛,凉的热的俱全,有鱼有肉有素菜还算过得去。十来人的饭菜,对于二嫂来说,小菜一碟。父亲冷似火在堂屋准备烟酒,母亲蒋丽在灶屋头帮着烧火做饭,缭绕的炊烟伴着不时的咳嗽,妺冷静在外面清洗碗筷。冷邦硬呢拍着新衣服上的灰尘走出门,期盼地不时向来的那条坡道张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二娃子,人家来了的时候注意点说话,不要随便说”他父亲再次叮咛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不要乱讲”

        “我晓得,爸,你都说了好几道了”冷邦硬在门外不耐烦地答道”

        时间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从坡上那条弯曲的小路传来人的说话声。

        “ 爸,他们好像来了!”还是冷静的耳朵尖,不,错了,先是狗叫“有人在说话,好像从上面小路下来了”

        冷邦硬往斜前跨了几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透过竹林的间隙看见有几个晃动着的身影。家里的黑狗也跑了出来,望着那边不停叫唤。

        “走,出去接一下呀,还愣在那里看什么!”他爸从堂屋出来,用手使劲拍了一下冷邦硬。冷邦硬这时好像才回过神。急步走在他爸的前面,一起出去迎客去了。

        “冷掌墨,好久不见了,你好哇!你看我们又来了……哈哈哈哈……”还未等冷似火看得清楚,一个唦哑的声音夹杂着狗叫从那边传了过来。冷似火困难地从这狗叫声中挑出一些言词,分辨出这是莫媒人的男人李余丰在跟他打招呼,声音听上去好像感冒了似的。

        “好……好,大家好,走得快哟!快请,请到屋头去坐。”冷似火一边热情地上前迎接一边观看:李余丰背后有一驼背男人,跟自己岁数不相上下,身体痩弯,如能站直了,一米七应该有多,现在驼着背,一米四都有点悬,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像在跳神,他后面跟着四个女人,一个是媒人莫春花,在莫媒人的身后跟着一位年纪大的裹着小脚老太,走路显得有些踉跄不稳靠,被一姑娘扶着走,其后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膀大腰圆,宽脸鼻的女人正用那双小眼睛瞅着这边,打量着冷似火两爷子。

        这时冷邦硬也迎上去帮着扶住老太太,眼睛瞟了几下身旁的这位姑娘,看上去二十七八,身高一米六不到,头发齐肩,穿着花格上衣,黑裤,浓眉大眼,脸上似乎还有些麻斑。

        迎着穿过一片竹林,  一行人在狗叫声中来到了院坝里。

        “坐,坐坐,这边请坐……”冷似火热情地招呼着,冷帮硬也笑嘻嘻的打着招呼点着头忙着泡茶递烟,冷静从堂屋又端出一个木椅,把老太太扶着安放在椅子里,其他人坐在长木凳上,围成一个大圈,正中有一小石桌,上面放着茶碗,茶叶,壶水,糖果,花生,瓜子和香烟。这时他母亲蒋丽用手拍打着衣袖上的柴灰从灶屋出来了。

        “来来来,蒋大嫂,过来过来”莫春花打着手势:“我先来介绍介绍,大家认识认识,这位嘛是我们冷大哥,这一位呢,是大嫂,蒋大嫂,这位身体强壮的就是我对你们说的那位小伙子冷邦硬,你看这身板,好壮实的小伙啊,一个人能扛起一头牛,嘿嘿嘿嘿,我没吹牛嗬,不像李伯清,吹猪又吹牛,旁边这位是他妹冷静,唉哟……好漂亮的姑娘,长得越来越水灵了,有婆家了没?噫……我的个乖乖,还害羞呢,要不要婶给你介绍一个?二天别忘了请我们来喝杯喜酒哟,哈……哈……哈哈;这边呢,椅子上的这位老太是朱小梅的外婆,这老太身板硬朗,瞧,这么远的路都能走来,好,好。这位呢是朱小梅她爸,人称朱木匠,手艺好得很呢,他们附近的木工活,基本上都是他在干,这位呢是她妈赵大姐,瞧瞧,这身体多好!这位吧就是朱小梅,能干,在家里里外外都帮着父母干,能吃苦,不怕累,你看大热天的,正午顶着太阳都在玉米地里薅包谷的草。今天呢,把你们喊到一起来见见面,相互认识认识,了解了解……看有不有这个缘分……”

        “对,先互相认识认识,了解了解”莫媒人的男人李余丰嘴里冒着烟也帮腔说道。

      “好嘛,好嘛”朱如贵抽着烟看看他老婆赵一兰,赵一兰也说:“要得,要得”

      “你们两家各方面的情况呢,我看了一下,基本上是门当户对”李余丰看着旁边的冷似火和坐在对面抽烟的朱如贵说。

        “那好,朱哥,赵姐,我们先进屋看看家再说”莫春花站起身。

      “行嘛,”两口子同声应道。同时也看看旁边站起身的女儿的反响,好像也没看出有什么意见,而且有斑点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媒人莫春花起身走在前面,跨进了堂屋的门槛,他们便跟着进去了。

        进了门,但见堂屋正厅的后墙壁上,那木架框里红纸密密麻麻写着冷氏门宗的牌位,平台的正中立有几尊菩萨,朱小梅只认得观音菩萨,两侧点着香蜡,中间一张大方桌,桌面虽陈旧,但打整得还算干净,同样干净的还有围着方桌的四条高脚木凳。右侧里面靠壁安有一木柜,柜上放着一台半新不旧的电视机。

      “  看,这房子我们冷大哥修得多安逸多敞亮,椽子好结实啊,坐几代人都住不烂,”莫媒人望着房梁说“住几代人都不用修房。”

      “是啊是啊,这房子住几代人不用修,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看这石柱,这装板石,全是硬得冒烟的石头做的”李余丰也跟着附和着说。李余丰平时无事就上街喝喝茶,打打小麻将牌,实在无聊,就跟着婆娘莫春花出来走走,帮着打敲边豉,顺便吃顿饭。如果能做成一桩媒,也有一笔不斐的收入那当然更好。

        看了堂屋,穿过侧门便进了卧室,驼背朱如贵一看,里面房间还算整洁,被子床单也收拾得干净,蚊帐虽有几个补几洞,但也凑合能用,两个大衣柜靠墙立着,门没关严缝。

        “ 你这衣柜做得好大哟,怕要装好多的衣物”驼背朱的女人赵一兰顺手转了转衣柜的门,其实她是想看看里面的情况,旁人岂有不知?眼睛顺势往里一瞟,结果很满意。她的女儿也跟在她身边看,斑点的脸上带着微笑。驼背的想法跟他的女人差不多。几个人慢慢地从卧室一路看到粮仓,粮仓内有两个大石柜,石柜的石板盖子也是透着缝

        莫春花走在前面说:“朱哥,大嫂,你们看嘛,这几个是冷大哥他们家装粮食用的石柜子,他两爷子花了些工夫,做得好好哟,又防老鼠又防盗,还防潮,好得很,怎么样?好吧?他家的粮食一年吃都吃不完,多出的怕生虫子,只好把多余的粗粮煮了拿来喂猪,知道吧。”

      “是啊是啊,他家只这些人,哪吃得完呢,而且他两爷子多数时间在外面干活,也在外面吃了才回来……负担也轻”李余丰跟着说。

        驼背朱如贵和他的胖女人上前靠近一步,从石柜漏着的缝隙往里看去,果然里面装满了粮食,另外两个木柜也装着玉米和小麦,心中甚喜。

        最后,一行人从库房看到了养猪的猪圈,三个用石板围着的猪栏里都关着猪,每个栏里两头,从几十斤到一两百斤轻重不等,看来介绍人莫春花所言非虚,心里愈加高兴起来。

        老太半躺在木椅里,感觉也有些累了,懒得跟着他们东看西看的。她眼明耳聪,此时正在外听着磁带上放的邓丽君那优扬婉转的歌声,当听到:“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时……”便跺着小脚站了起来,对着正洗碗的冷静拖着声音说:“妈……吔,唉哟哟,你,你听听,听……听这个歌哟,唱的什么哟,舔咪咪,我晓得舔咪咪……真是伤风败仁俗,伤风败俗啊,这也唱得岀来……”

      “不是,婆婆,不是这个意思,是甜蜜蜜……”冷静解释道。

      “唉……说了半天,不还是这个舔咪咪嘛!还我晓得……舔,伤风败俗,怎么听这种歌呢,唉哟……我听着都羞得慌,竟拿到嘴上来唱,亏她好意思还唱得出来……”

      酒菜已上桌,向四周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冷似火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说道:“老李,朱老弟,都请过来吃饭吧,边吃边摆”。

        “好,边吃边摆,我们边吃边摆”莫春花和他的男人也走过来了。

        “来,大家请这边洗手”冷邦硬从厨房内端出一盆温热水,招呼着。洗手罢, 都来到了桌边,看着满桌的酒菜,大家心里都甚是高兴。在推推拉拉让让之间,按主次坐定,那裹脚老太理所当然是坐在了高位,口中还在念叨:“一代不如一代啊……”

        “冷哥,您先给我们说两句?”莫春花面带笑容望着还站着冷似火说。

      “好,好,我先来讲两句,”冷似火右手端着酒杯口里漏着风说:“我呢,这辈子也没读啥子书,说得不好,请大家不要见笑。请今天呢,感谢大家能来,家里呢,也没准备啥,见笑了,让你们见笑了,在此,我带我家人先敬大家一杯,来,朱老弟,李老弟,大家一起来,干了这一杯!”在场的除了裹脚老太外,全都站了起来,拿了杯尽量往中间去碰。杯中是酒,碗中是饮料,一仰头,全干。冷邦硬只是做了个样子,他并不是无酒量,而是这种场面,你是知道的。

      “好,好,请大家吃菜,吃菜”

      “好,好,多谢冷哥”李余丰和莫春花又站了起来,大家一边嚼着美味一边带着笑脸看。

      “现在呢,我两口也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坐着,坐着,大哥,大嫂,不用起来,不用站起来,来,干。”李余丰用左手背揩着嘴角的油,右手提起酒杯说。

        喝酒的几个都站起来,一口干。没喝酒的就吃菜,冷帮硬还未待他们把酒杯放下,带着笑脸赶紧递上烟去。朱如贵和李余丰都接过了烟,坐下。冷邦硬又把手伸长小心地给他们把火点上。

        “好,好,老朱,赵姐,你们呢,今天,人也看了,家呢也看了,看你们啥意见?”莫春花进入主题了。

        朱如贵往外吐出了一口烟,看了看他婆娘,他婆娘呢,此时正在吃一块肥肉,两个嘴角还在往外冒油。

      “我们先出去商量一下?”朱如贵说

      “ 好吧,应该,不急,不急。”

      于是朱如贵一家离开了饭桌,到外面来的那个竹林那边去了。老太没去,看样子有些发困,冷邦硬便过去小心翼翼的扶进了里面的床。

        不多会,朱如贵一家三口就从竹林那边过来了,回到饭桌,坐下。

        “好嘛,我说两句”驼背朱说:“小伙子呢,看上去是不错,有一把力气,壮实,两个老的呢也热情,家庭条件呢,农村嘛,都晓得的,我嘛,没啥意见”

        冷邦硬笑嘻嘻的又给朱如贵递上烟去。她妈咳着在门外去了。

      “ 赵姐呢?意见如何?”莫春花陪着笑问

      “我也没什么意见,人呢,表面上看着还行,就是好像这儿用水呀不大方便。”

      “水哟……你是用不完的,你看这环境多好,三面环山,那外面还有堰塘,你还用得完的水?你肯定没看见房背后打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莫春花说

    “对,我两爷子在后面的大石包上整整干了三个月,修了一个能装很多水的大水池,水一点问题也没有,放心吧。”

      “ 那好,那好。”赵一兰说

        “小梅呢?”莫春花转过脸问朱小梅。

        看表情,朱小梅也没啥意见,但又不好意思说,只微带矜持地说了一句:“我听爸妈的,只要他们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这门亲事便在这同意中定了下来。一切按规矩和礼节,该打发的打发,该包红包的包了红包。一家人欢欢喜喜,冷邦硬无须媒人莫春花说,把朱亦贵一家相送得很远很远的。

        过春节时才互走了, 然而,到过端午的时候,冷家正准备着礼品,媒人莫春花跑来说朱小梅跟着一个弹簧工人跑了,听说跑到东北那边伐木去了。

        冷似火全家一听,当场就懵逼了。冷似火抽着闷烟码起脸不说话,冷帮硬跳着脚儿说老子马上过去弄死他们,驼背也要给他弄直了,他妈蒋丽边咳嗽边暗自流泪,冷静轻轻地拍着她妈的背也是一脸的无奈。

      “唉呀……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跟人跑了,有啥子办法呢,话说回来,人家有些连煮熟了的鸭子都飞了呢!”莫春花说:“你们也别上火了,冷哥大嫂,看这样子好不好,如遇合适的,我无论如何再给你们讲一个来,咋样?”

        对此,他们也无语了。他妈只是流泪,叹气到……又是一场空啊!

                      04

        到第二年狗走春的时候,莫春花来了。

        “冷哥,蒋大嫂,这回有一个看合不合适,不远,就是垭口背后那边的,说起来你们可能认识”莫春花边说边被请进了屋,接过蒋丽递过来的水杯,面带微笑继续说:“哪个嘛,就是那边张家祠堂的,那家姓张,她爸是个退休工人,名叫张得开,”

      “张得开哟,我认识。”冷似火裹着叶子烟:“他老婆前年死了,我两爷子还去修过墓。”

      “对,对,就是那家。他家有三口人,除了他,还有一儿一女”莫春花喝了口水接着介绍着说:“女儿张燕今年二十一岁,属猪,单单调调的我看人还是可以,跟她妈年轻时候一个模样。儿子张松今年二十七,是属马的,就是个子有点偏矮,但是长得武武墩墩,结实,也会干些手上的活,他父亲说,实在不行,开个扁担亲也可以,我看你们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事情我不能作主,我得与家人商量商量。”冷似火说“儿这面倒好说,就是女儿冷静那里,可能事来得突然,恐怕一时难以接受,头段时间好像她和外面一个当兵的在耍,我也没好问。”

    “哦,是这样啊”

    “要不,今晚等她回来我问问她,再回你的话?”

      “那好吧,我有事就先告辞了,耽搁你了!”

      “看你说哪里的话哟,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

      吃罢晚饭,一家四口围坐在桌边,父亲冷似火摆明了今天下午莫媒人的来意,问问大家什么意见。

      “还有啥子办法哟,说了很多个都不成,唉……”蒋丽说。

      “这个……不太好吧?”冷邦硬说话的时候瞟了瞟他妹冷静:“外人说起咋好听哟,还说拿妹妹去……”

        “儿啦,你三十好几快奔四十的人了,都还没成个家,哪天你妈死了,连眼睛都闭不上啊!”母亲蒋丽咳着嗽,眼里含着泪花。

        “静儿呢,你怎么看?当父母的不会强迫你,如果你自己不愿意或不乐意的话,我明天就回你莫阿姨的话把它推了。”她爸说。

        冷静低下了头,眼睛看着脚下,沉默了好半天才说:“爸,妈,哥,我……愿意。”

        一切解释都是多余,大家默默无语地离开,各自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个扁担亲,就是我家的妹嫁到你家,你家的妹嫁到我家,在同一天的同一时进行,俗称扁担亲。这个扁担亲啦,只要双方妹姊愿意,一般都能成。现在在农村这种事例稀稀拉拉的也存在,如果这门婚事能成,受委屈的多半十有八九是自家的妹妹,但妹妹晓事理,明大局,会牺牲自我含泪委屈求全的答应

        媒人莫春花在得知冷家同意后,便抽了时间到张家去沟通和协商。张家很快就有了回复,

        时间定在了中秋节,地点还是在石匠冷似火家。这是个吉利的日子,月团圆人也要团圆。

        这天早上天气很晴朗,天上只有几朵像棉絮一样的云在空中变幻,有时像两人手牵着手似仙境轻歌慢舞。头天,冷似火作了安排或亲自做一些准备:烟酒肉菜,这些都是必须的,传统的待客之道,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女定亲的这等大事。

        这次没请二嫂来做厨了,冷静掌勺,她妈咳着烧火和打下手。

        十点过,冷邦硬沿着狗叫的方向看过去,见莫春花带着三个人从坡那边路上有说有笑的过来了,有个岁数大点的老头走在最前面,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还挺有精神,不用说那是张家大院子那退休工人张得开,莫春花身后跟着的两人,自然就是退休工人的一双儿女张松和张燕兄妹了。这次没见着她男人李余丰,大概又在街上茶馆打麻将去了。

        石匠冷似火和冷邦硬在狗叫声中出门把他们迎进家来,搬出椅凳,在院坝里请他们坐下,端茶递烟后,莫春花说话了:

      “冷哥,我把他们给你们带过来了,也不远,都是一个大队的,你们应该认识?”

        “啊……啊,认识,张老工人你好哇!”冷似火递着烟说:“我两爷子前几年还到你家修过墓呢。”

        “哦,记得记得,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冷石匠嘛。”退休工人张得开左手接烟,右手伸上前去与冷似火热情握手:“你好你好!”

      “老弟,你好些哟,退了休现在把国家的退休工资拿起,喝茶钓鱼下棋,想干啥就干啥,多安逸嘛,不像我们一天……”

      “就是嘛,还是冷哥说得对,退休工人就是安逸,不像我们,为了糊口,腿杆都跑断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跑东家窜西家的,挣点钱你说辛不辛苦”莫春花嗑着瓜子说。

        “都辛苦都辛苦”张老工人拍了拍脚上的泥。

        “好了好了,今天我们开门见山,言归正传,都是为了各自儿女的事情操心,我呢,现在把你们介绍到一起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双方的儿女都在,人也见了,直截了当,看看你们双方有啥意见,蒋大嫂,你们也出来一下,饭不急”

      “要得,先出来一下”冷似火也说道。

      “好,马上就来。”蒋丽在厨房里答应。

        不多会,她两娘母就从厨房里出来了。蒋丽拍打着身上和手腕上的柴灰,冷静解下头上避油烟的头巾,出了厨房的门,扫视这些坐在院坝内陌生的面孔,那抽着烟,喝着茶岁数大的应该是他家的爸,坐在旁边凳子上的男的,果然个子不高,长得武墩,五短身材,凸额大嘴,牙齿外露,上嘴唇短,下嘴唇长,显然是地包天的造型,这副尊容难怪不好说亲,看着心里都不舒服。而侧边的那姑姑看上去倒是端正,也显几分文静。

        “ 来,这边,大嫂,冷静,这边来坐”莫春花说:“好了,都在这里,你们先看看,有啥意见?”

        短暂无语,有的抽烟,有的喝茶水,两个女的时而嗑着瓜子,儿女们轮着对视了一番,心思各有不同。

        “咋样?谁先表个态?”莫媒人说。

    “儿女们不好意思讲,我来说两句”退休工人张得开说:“我看啦,挺好,可以开亲。我们两家呢也隔得不远,相互都知根知底,今后有啥事呢,也互相有个照应,好!我没啥意见,老冷,大嫂,你们说呢?”

    “要得,好”石匠两口子都说

      双方的儿女也各自表了态,均说没啥意见,能有什么意见?特别是两个大龄男青年,冷静和张燕在所处的家庭情况环境下,又能有什么意见呢。这事大家一致同意,就这么定下来了。在场心情最高兴的,要数那五短身材的张松了,心想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即将成为他婆娘,便不由自主地从地包天的嘴里连声好好安逸的叫出了声,冷静听了,心中愈加暗自难受,张得开朝儿子张松恨了两眼说,在干啥呢。随后,双方举杯庆贺自不在话下。

        这回倒不是一场空,可是用女儿换的,冷似火岂有不知?

        ……到中秋的时候,两家欢欢喜喜办了喜事结了婚,到第三年上,石匠冷似火因被石厂头顶大石掉落砸中当场死亡,又过了几年,冷邦硬和张燕因失手杀害了一名牛贩子,分别判了个无期和八年有期徒刑。不久,六岁多的儿子也被外面堰塘里的水淹死了,母亲蒋丽在伤心和绝望中离开了人世……。

      地理地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有时候不信,但有时候也不能不信。这太师椅,因其白虎压过青龙,看似好,实则并不好;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好,哪还轮到他冷似火在这修房的呢,他也不想想。还是阳师说得对,白虎不能压过青龙,如压过,此地不佳。不管你怎么努力,到头来,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石匠冷邦硬无期,婆娘张燕仍在狱中服刑,此房至今亦无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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