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

作者: 彩虹_bd07 | 来源:发表于2021-08-14 22:38 被阅读0次

    父亲躺在老家老屋的地上。一副睡熟的模样:表情安详,面色红润。

    周围三面邻居家都是高高的楼房一面对着村里唯一的大路。

    小时候高大敞亮的三间红砖黑瓦的大瓦房,三十年来,年久失修,无人居住。有邻居刚巧用的着的,顺手牵羊,砌了围墙,垫了路基……只剩下一间房子,还拆了一面墙,准确的说,只是一个棚了。

    衬托的老屋,颓败,狭小,落莫,只剩下倒塌了。

    父亲躺在地上,地上隔着一块木板。

    我们子妹三个象小时候一样,几十年来第一次聚拢在一起。母亲也在。

    守灵。三天。

    困的实在受不了,哥哥也躺在父亲身边睡着了,我也在七八步距离和衣而卧,母亲歪在椅子上,昏昏沉沉……

    仿佛回到小时候,象一群小猪围绕在父亲身边。只要有父亲,就有人撑着天,就是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整个外面的世界静悄悄地,黑黝黝地,死一样的寂静。而我们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似的,游离于人群,孤零零地。从此:成了孤儿了。

    只有我们这一盏灯亮着,散发着橙桔色的光,温馨又温暖。我们围着一起,互相取暖。

    早上,天刚蒙蒙亮。二十二个抬棺的人,在支客的一声哄亮的吆喝声中;在唢呐"嘀嘀,哒哒”锣鼓喧天;铜锣清亮的乐声中;人群一阵骚动,抬起,挪移,从现实中家移向另一个世界!开始了一一

    我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象躲在水里,用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晃动漂浮的一切;眼前的人和物都象不真实的:虚幻,飘渺。又象亲自导一岀戏,我躲在镜头后面,一步一步地,行尸走肉似的,由不得自己,象有无形的力量,推着似的,随着时钟的"滴滴”移动着针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从我的世界一点点消失……

    明英娢拿了一张火纸,沿着棺材四周抹了一遍,象打扫卫生似的;边抹边哭。大声喊着:“哥呀!我的哥呀!,我遭爷了一辈子的哥呀!”明英娢的父亲和爷爷是弟兄。

    女人哭,分为三种:

    一是有声无泪,叫嚎;

    一是有泪无声,叫泣;

    一是有泪有声,叫哭。

    明英娢的哭,想当然的归第一种!那么瘦!瘦的皮包骨头,让人心疼!即使有泪,也被生活磨砺的干涸了!

    在农村,只要有人家里办白事,有老了人的。

    这一刻起灵时,是最热闹时。

    一生一死,见交情。

    一喜一悲,了一生。

    人一生,生时,呱呱坠地,一声惊哭,喧告世界:我来了;人去世,这一刻,亲人的哭声,多与寡,响与少,价值等量!证明这个世界,我来过!

    全村人纷纷出来看戏,看热闹,也有看最后一眼,送最后一程之意。

    最主要的是看儿媳妇儿、女儿谁哭的声音最大,最响,最好能哭的当场晕厥,是最孝顺的!谁將得到去的人在阴遭地俯庇护,保佑她子孙后代!

    谁不哭,将视为不孝!鄙视!被人诟病,抬不起头!

    父亲是孤儿。儿媳妇只有一个,又只有我一个女儿。

    哭丧!

    可是:我又哭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哭!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象秋风中不断翻飞的落叶,身不由己!

    中年人的眼泪,是血凝聚的!

    眼见过种种悲惨之境:身,千锤百炼;心,也千疮百孔;伤的结了一层层厚厚的盔甲,很难触碰到核心!

    哭,也要感情的!

    必须感情充沛,才流淌的岀来。否则,挤也挤不岀半滴。

    我也恼蕴于我的冷酷无情!努力回忆父亲给我的感觉!还是无可奈何一一

    母亲也许意识到冷清、寒碜,也装模作样干嚎了起来。

    她看看我,眼神凌厉地,仿佛在仰起高高的手臂,势必要打我!打我的不孝!打我的不哭!打__只要能哭出来。

    “哭啊!哭啊!”那么多乡亲在看着,装也装一下,省得别人议论!笑话!背负不孝之名。她用眼神示意。

    我心里越发不屑!一副我不哭我有理!傲慢自负的样儿!

    她也知道我不会信服于她。〈打小就是,坏楷模!凡事只要和她对着干,就是对的〉

    我还在用眼神睥睨她:演戏!猫哭耗子,假惺惺,不知心里多高兴呢!起码不照顾卧床不起,端屎端尿了。

    明英娢也急不过,间隙间,对了我说一句:俩娃儿,赶紧哭啊!再不哭没机会了。

    还是哭不出来。

    从昨天早上得到通知,父亲出去吃早饭,倒地中风,还是被路人打120,救进医院。

    赶到医院,看到父亲已经半身不遂,半边身子不能动了,眼斜嘴歪。

    猛地发现:父亲一下子身材怎么那么小了!并且还在用一只能动的手在摸枕头下的一瓶小酒。"咿咿呀呀!吐字也含糊不清,表情还是狰狞的!一副“谁也不认,只认酒!"的蛮横!

    哥哥把藏起来的酒瓶给他,他才宝贝似的,抱着,安静下来了。

    母亲一副得理不绕人的样儿:"你喝酒!你中风!都是你的错!",依然在医院大声呵斥:“喝喝!喝了死去的!咋不喝死!一了百了!你中风瘫痪在床,我是不管你的!”

    母亲的话任谁都受不了!更何况也是当务之急!

    父亲一听母亲的话,也咆哮起来!脸胀的通红!又是指着母亲,又是瞪大眼睛,嘴里呜呜啦啦,毫不示弱!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辈子夫妻,象斗鸡,见面就掐!象仇人!吵了一辈子!谁也不服输!

    父亲见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仅仅一闪而过。立马调过去,眼神又是慌乱的,怯弱的!这么多年,颠倒过来了,我们做儿女的倒象家长了,父母反而在我们面前唯唯诺诺,卑微,反而小了,矮了。

    父亲也不打招呼,只是小孩儿护宝贝玩具似的,只盯着那一瓶小酒。全世界都不存在了。

    直到晚上七八点二次中风,凌晨二点多去世,连夜拉回家。

    最后一个下午,来客吊孝。

    晚上哥哥请的丧乐队,又是唱,又是逗,又是演,硬是把一场丧事,凑成了一场热闹,嘻哈的闹剧!

    悲痛不足,戏谑有余!父亲是无神论者!父亲一生从未有过这种轻松戏谑过!父亲也会原谅吧?

    我也笑的哈哈的!是哥哥一起长大的同伴,父亲的学生!全村所有的人都是父亲的学生!在别人看来,也许我无悲痛,一傻子,要不是悲哀过度,走到另一个极端一一没心没肺。

    其实:潜意识里,我是一种解脱,如释重负的!仿佛二百斤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一半!刚刚体会到难得的轻松!

    在父母的羽翼下,安定富足地生活了18年。

    自从下学进城,终于看清了母亲。在城市里打着做生意的名号,只是在街上游手好闲,沉溺于打麻将!逃避农村的干活!

    上午11点起床,一天是从中午11点开始的。中午草草吃一点饭,12:30准时坐麻将桌上。打到下午6:30,又做点稀饭,买点馍馍,又开始坐晚场。每天都是十二点回来。冬天,又冰又冷,把我从梦中冰醒了。

    我的心也如掉进冰窟窿。认清现实:一直视如无所不能的靠山消失了!从此:只能自己努力!靠自己!

    我们三个孩子都来街上。父亲忍受不了一个人在家。屋漏偏逢连夜雨。最受打击的是教了26年,明明有资格转为公办教师,资格被人顶替……实在呆不下去,也来街上,租房,到街上住闲,早早过上退休生活。

    二十年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管横眉冷对,冷语相向,都麻木不仁,装聋作哑了!把唯一的一点情分也消磨的丧失殆尽了。

    我们子妹三个,从农村来,一无所有,又摸索,又创业,又结婚,生小孩,他们不管不顾!母亲只惦记打麻将,父亲:“上辈不管隔辈的事儿"一句话,推的干干净净!父亲说,年轻时把活干完了,也不干了!也该享享福了!

    我们一路艰难彳亍,惨不忍睹!

    穷人的苦,很多是自己家人遭成的。加码,再加一点,最后一点,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香。

    作为儿女,我们是来还债的!即便是还债!20年也该还清了吧!

    哥哥离婚了!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儿,报复父母似的!我不好过!看你们还要不一一

    弟弟离婚了!两个小孩,隔的近,相差二岁,又创业,父母也不帮忙带一下。

    我们家庭也摇摇欲坠!

    近三年,哥哥因为离婚,父母要不到钱(多年来,一直是哥哥担大头,在前面顶着)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不堪重负。

    每个月500.还随时的突发事件。我像个消防员,只要接到电话都紧张兮兮,沮丧,一个星期才缓解;他们又会岀新的状况,刚结痂的伤,又流血,又开始新一轮的复制。

    仅仅上个月,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索兴离家出走,学贾宝玉,一了百了。

    最主要的是精神压力,儿子高中毕业,上铁路技术学院,还悬着在,又得价格不菲,数目庞大的礼金。如悬在上方的剑,渡日如年!怕耽误儿子的前程,不想让儿子走我们这条路,没有奔头。明天还要去武汉参加自主考试!

    我哭不出来,也装不下去。

    我知道父亲在世说的:活着的时候,对他们老俩口好一点;明的走了的那一天,不要哭,不要大兴酒席,也不要逢年过节烧纸。那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我一直这样做的。为了心安理得,良心无愧疚感,日后不后悔,总是尽最大努力,满足他们;总是告诫自己:多付出一份,还一份的债!免一份的自责!

    当拦观时,村里有人提议,点一首哭灵的丧曲,15分钟,500元。不然一点没有气氛,我又不哭,说不过去。也不是事儿。

    想着为父亲花的最后一笔钱,也允许!人不岀力钱出力!也是一种补偿!

    谁知哀乐一响,象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对父亲的点点滴滴从深渊里一把把拎起来,泣不成声!

    17岁前,一直活的任性而骄傲!全仗父母的呵护与骄宠!

    小时上学,离村15.6里,需要自己背粮食,在学校换粮票。父亲从来没有让我背过粮食一次!连走路已经是11岁的我望尘莫及的事儿,犹如李白“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总是父亲骑自行车送我!粮食的事儿从来没有操心过,到时粮票自然交与我手上。

    同学上学交学费,书本费,父母还会冷嘲热讽,讪讪地要!小心看脸色!而我从来不需要要,总是父亲会问,第一时间准备好了。

    虽然生在农村,从未正儿八经下地干过农活。象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所有人眼里:高贵而矜持!

    从小到大,父亲娇生惯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当时农村封建思想挺严重:重男轻女。我们家没有,反而觉得独宠还更多。

    父亲小时是孤儿,大队供养,一路上小学,二十里外的初中,三十外的东津高中,又考上随州第一所大学:洪安大学。吃的苦,受的白眼,总是不要我再受一点委屈。

    父亲一人教书,照顾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上学,做饭,间隙还要种六、七亩地。

    母亲1976年就开始断断续续在襄樊做生意。没有本钱,央求父亲担保在村里代款1000元,利息2分,一年光利息240元。当时父亲一个月民办教师工资才10元,父亲一辈子又不喜欢该帐!常常看到他浓眉紧锁,长声叹息!

    记得小学四年级,刚记点事儿。父亲从来没有睡过懒觉,长年6点起床,下地摘棉花,挑到学校,7:30到校。趁着下课15分钟,或者没有课的时候,剥棉花,又支架子,再晒棉花!老师们也有微词。

    他也努力了。

    可是一步一步却越陷越深……直至无力回天,索性随波逐流,借酒消愁,用酒精麻痹自己了。

    也是最近几年,从小姨探听到父亲的过去。

    用小姨的话:都是母亲害的!

    父亲从当大队书记,学校校长,唯一的党员!60年代大学生,前途无量!

    可是母亲又懒又不愿干农活。天天当枪使,被别有用心的人怂恿,和大队干部吵,骂,不得人心。

    北京来要人,母亲怕父亲吃商品粮,不要她了,死活不放人。

    襄樊教委会来要人,有知情人早道消息,母亲大喇喇的放话:我才不稀罕呢!

    也无声无息了。

    一个好女人,成就三代人!

    小姨痛心疾首地说:明明我们可以是高高在上的人,硬生生地拉下来,还落到深渊里。

    但凡母亲,贤妻良母型:父亲转正;勤劳操持型,发家致富;只要不惹事,不拆台,就大福大贵了。

    虎过平阳被犬欺!

    父亲一身才华,在农村无用武之地!在农村,又知根知底!在那个斗鸡眼似的,生怕好死谁的!还拉帮结派,父亲孤援无助!

    我从来不了解父亲。父亲也从来不说。只是偶尔的从言语中露岀端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我好好学习,珍惜学习机会。

    “一滴汗摔在地上落八瓣"形容农村的苦!

    一心一意,让我专心读书,跳出龙门,摆脱农村。

    可是小孩子,哪里懂这些!毛主席说:你不能理解的事情,你感觉不到它;只有你理解了,才能深刻地感受它。

    他也努力了,差一点飞黄腾达!奈何生不逢时,总是与运气背道而驰!奈何总是有无数的,无形的力量牵扯住他,让他身陷囹圄,直至放弃挣扎,淹没在生活的漩涡里,自生自灭!

    父亲一辈子隐忍与故作轻松的坚强,扛住生活所有的重担,抵挡生活冲击的巨大狂风巨浪。从没有把人世间的无奈与痛苦,泄露到他的天真孩子的面前!以至于我们一直认为:生活原本是如此清明景和,风日朗朗!

    他为了保持现世安稳,家庭温暖,已经是付出最大的努力了!

    我终于体会到时间的重量,和父爱沉重的份量!

    没有他的托举,我们还会走他的路,泥泞蹒跚一一

    他给我的自信与力量,无惧世间一切!

    万物可期!人间值得!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最后一面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zteb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