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书后感读书读书让生活美好
我的名字叫红,黑是整个帝国的缩影

我的名字叫红,黑是整个帝国的缩影

作者: 明白君是明白人 | 来源:发表于2018-12-04 10:57 被阅读78次

    1998年,奥尔罕·帕慕克以《我的名字叫红》震惊文学界。全世界认识了一位土耳其作家,也重新认识了土耳其,认识了伊斯坦布尔。

    在书中,帕慕克跨过漫长的历史,将目光聚焦在了16世纪末。书中主角的名字叫「黑」,而书名却说「我的名字叫红」。帕慕克写的是细密画家的末日,也是土耳其伊斯兰世界末日前的余晖。

    他写道:「世界末日前的一刹那,想必也是如此寂静。」

    01.

    伊斯坦布尔之红

    「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

    ——《古兰经》,「黄牛」章,第一一五节

    伊斯坦布尔,一座历经沧桑的城市,也是一座绚烂的城市。它矗立于东西方的交界,似乎傲然重申着《古兰经》中的格言。在人们心中,它也许仍然代表着穆斯林的绿色,或是土耳其独有的洁白。但没人能忽视,它也拥有着天空、宝石、海水的蓝色,拥有着深邃、庄严的黑色,沐浴着阳光、金子镶嵌的黄色。

    ▲苏丹艾哈迈德清真寺(Sultanahmet Camii),也被称作是「蓝色清真寺」,目前为土耳其国家清真寺  

    当然,最不可忽视的,还是红色。

    伊斯坦布尔的红,是鲜血的颜色、夕阳的颜色,也是土耳其的颜色。它既热烈,又冰冷。这样的颜色,在费利特·奥尔罕·帕慕克(Ferit Orhan Pamuk)的著名小说《我的名字叫红》(1998)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这位被经常拿来和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艾柯(Umberto Eco)齐名的当代小说家,不仅使土耳其多了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还用他特有的平实、优美的文字,叙述出了属于他的伊斯坦布尔,创造出了属于他的红色。

    ▲《我的名字叫红》,作者:奥尔罕·帕慕克,译者:沈志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06年

    在《我的名字叫红》中,帕慕克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凶杀、有爱情、有宗教,也有生命和艺术。在这些主题的交织下,红才被赋予了意义,伊斯坦布尔的谜团也一一解开。那么,凶杀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与纠缠?红又和伊斯坦布尔有何关系呢?

    02.

    凶手

    《我的名字叫红》是一部以谋杀为主线的小说。它的人物不多,情节也简单,只写了一周内发生的事情。但却在主线之外同时展开了多条暗线,构成了一个丰富的伊斯兰世界,并用谋杀的主题不断地牵住读者的心。

    故事发生在16世纪末的土耳其。小说的主人公黑,在离开伊斯坦布尔十二年后,从波斯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等待他的,除了初恋情人谢库瑞,还有谢库瑞父亲(黑的姨父)为他安排的工作。他的姨父此时正在为苏丹绘制一部手抄本,需要黑的帮忙。

    ▲1422年克里斯托弗罗·布翁德尔蒙蒂(Cristoforo Buondelmonti )所作,亦是现存最早的君士坦丁堡(即今伊斯坦布尔)地图

    然而,在黑回到伊斯坦布尔之前,一位细密画家「高雅先生」惨遭杀害,被人推下了井中。不久,黑的姨父也在家中遇害。一切嫌疑,都指向了画坊中的三位细密画大师,即「鹳鸟」、「橄榄」和「蝴蝶」。

    另一边,黑的初恋情人谢库瑞早已结婚并生下二子,由于其丈夫失踪多年,她与黑重燃旧情。这样一来,黑面临着两件棘手的事:第一,苏丹命令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和黑两人,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凶手,不然的话,苏丹将派人拷打所有画家,包括黑;第二,虽然黑通过付诸钱财和权势终于与谢库瑞结婚,可如果他找不到凶手,谢库瑞将永远不会和他同床。

    这两件事促使黑日夜不停寻找着凶手。第一件事关生死,第二件则关乎幸福。在他和奥斯曼大师的合作中,线索慢慢显露了出来。

    原来,苏丹为了与威尼斯等西方地区建立良好的关系,接受了姨父的建议,这才着手制作展现奥斯曼帝国强盛的手抄本。可是,姨父大人西化的审美趣味使得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极为恼火。

    在画坊中,高雅、蝴蝶、鹳鸟和橄榄四人虽按照姨父大人的要求,为苏丹创作威尼斯、法兰克风格的绘画,却无法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在他们内心深处,他们不仅背叛了奥斯曼大师和画坊,也背叛了真主。

    ▲传统的细密画来自于波斯,之后便对伊斯兰世界,包括印度、土耳其产生影响。细密画这种传统绘画一般作为书籍的插图出现,由于尺幅的限制,要求画家具有描绘细节的能力。图中的大象象征着帝国,在它身上是无数的元素,由此可见,细密画的本质在于展示苏丹领导下的帝国的强大和永恒。

    于是,当高雅先生指摘此事的亵渎意味之时,他被杀害了。而凶手转而又杀害了迫使他们亵渎真主的姨夫大人。

    最终,奥斯曼大师通过分析凶手留下的画作中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了凶手是橄榄,了结了案件。

    然而,故事并没有止于此。整个谋杀事件只是一个引信,在谋杀的背后,一个巨大的世界观隐隐地显现出来。

    03.

    你也会渴望这么看自己

    在《我的名字叫红》中,橄榄杀了两个人,这就是整个的谋杀事件。但是,他并不是为了利益或是什么具体的目的而杀人。在整个书中,帕慕克都没有直接写橄榄杀人的动机,而是通过各种传说和故事的插入来叙述他的动机。到了书的结尾,读者或许才会发现,橄榄杀人是为了艺术。

    也就是说,整个谋杀事件,起源于画家们不同的艺术观。

    在书中,以姨父大人为首的威尼斯派,主张借用威尼斯、法兰克的「先进」手法,例如透视、构图,以及对人物采取直接描绘的写实手法。姨父大人几乎是被写实绘画诱惑了,在他临死前,他对将要杀他的橄榄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只要看过那些图画一眼,你也会渴望这么看自己,你也想要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是个独一无二的、特殊而又奇怪的有生命之物。要达到此种效果,画家不能以心灵所见的相貌来画人,而必须呈现出肉眼所见的形体,以新方法作画。将来某一天,大家都会像他们那样画画。当提及『绘画』时,全世界都会想到他们的作品!」

    可在另一边,奥斯曼大师代表的保守派,却对法兰克、威尼斯的绘画不以为然。在奥斯曼大师看来,它们的绘画不够精致,没有意义,不能提供永恒的宁静,是流于形式的拙劣之作。而在更极端的保守主义者看来,写实绘画不仅是伤风败俗的,更是亵渎神明的,它颠覆了伊斯兰世界的信仰基础,是撒旦的信使。

    ▲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笔下的少年。这位与众不同的画家经常找妓女、工匠,以及普通青年作为模特,继而用他们去描绘《圣经》中的故事。

    在他们看来,西方的绘画将狗画得比苏丹的宫殿还要大。而且不分乞丐还是帝王,统统都可以画在画布之上,挂在墙上进行膜拜,这是极端疯狂的做法。对于理想的艺术家形象,这些保守主义者认为:

    「惟有真正高超的艺术技巧,才能让一位艺术家既画出无可匹敌的作品,又不留下任何透露自己身份的痕迹。」

    艺术家不能有风格,不能在给神创作的画中留下自己的印记,而是要完全把自己献给真主,他们应该「把工作的辛苦视为通往失明之路的愉快劳动」。这就是说,一个细密画家只有通过多年的努力,在巴掌大的纸页上画出丰富的内容,最终达到失明,才能真正理解艺术是什么。

    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细密画家,只有失明了才能拥有真主的眼睛,才能画出真正伟大的画作。细密画的要求是画家们的默画,将一匹马的形式画上千百万遍,最终才能画出「真主眼中的马」。

    ▲在《我的名字叫红》中,经常提到霍斯陆和席琳的爱情故事,图为波斯细密画中的霍斯陆、席琳形象,故事取自波斯历史叙事长诗《列王记》

    在这样两种极端对立的中间,凶手橄榄像是游移不定的。他有着深厚的细密画传统训练和家学,又能理解西方绘画的高超。他时而像守旧的细密画家们那样,认为美是「来自于眼睛在世界上发现了我们心灵早已知道的事物」,时而又禁不住西方绘画的诱惑,偷偷为自己画自画像。

    ▲图为法国画家夏尔丹( 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的自画像,他采用透镜、面镜、暗箱等技术,使现实的影像易于捕捉,从而画出极其逼真的物体。他的自画像常常使用色粉笔,显示了极高的写实能力。自画像的传统自文艺复兴始,及至夏尔丹的时期,已经成为画家的必修课,也是体现画家绘画水平的试金石

    也就是在这样两种价值观的左右挤压中,惨剧最终发生。当凶手橄榄被蝴蝶、鹳鸟和黑刺瞎双眼之后,他得以逃走,并计划前往印度,但还没到港口就被人误杀了。而奥斯曼大师,在追查凶手的过程中,因查阅苏丹宝库中的古代细密画而震惊于古代绘画的美,在宝库中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发誓再不走出宝库。

    在帕慕克的笔下,谋杀不再只是一桩案件,而同时也成为了一条线索,带领读者体会了16世纪末土耳其细密画的争端。这是埋在谋杀下的一条更加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战争。而在这个战争之下,帕慕克又进而挖掘出了一条更恢弘的暗线。

    04.

    把我从这个世界剥离

    纵观《我的名字叫红》,隐藏在细密画的传说、故事之下,从字里行间里透露出了一种莫大的悲哀。这种悲哀不仅是艺术观,而是来自于法兰克、威尼斯对土耳其带来的致命冲击。这种冲击改变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方方面面。

    从开头,帕慕克通过高雅先生之口说出的「就算你死了,你也知道金钱的价值」,到说书人口中的威尼斯伪币的流入。资本主义已如雨后春笋,悄悄来到了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

    咖啡馆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它的老板是个说书人,他整日通过古怪的绘画讲述着人们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故事,为人们提供着不同的视角。在他的表演中,他以狗、树、死神、红色、苦行僧等形象为主体,用冷嘲热讽的语言颠覆着信仰的基础。

    ▲席琳、霍斯陆主题细密画局部。可以看出在细密画中,是不存在欧洲绘画中的单点透视的,席琳和霍斯陆身下的地毯在画面中呈现为长方形而不是梯形,体现出细密画独特的散点透视。统一的光线、空间不存在与细密画中,相反,细密画家采取各个刻画的方式,在把人物和场景拼在一起

    而每一个伊斯坦布尔人的内心也发生着变化。高雅先生、鹳鸟的爱财,几乎所有人的好色,还有对死亡的恐惧,都宣告着信仰的透支。在帕慕克不急不缓的笔调中,整个伊斯兰文明正在坍塌、变形。人已经不再具有神的面孔,而开始长出了自己的脸。

    黑刚回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还抱着宗教般的虔诚,他说「只要爱人的面容仍铭刻于心,世界就还是你的家」。而当他经历了苏丹手下的象征性拷打时,他却感觉「他们将如同剥掉我的衣服般,把我从这个世界剥离」。

    他逐渐感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脆弱的人,一个正在被传统抛离的人,他不再有幻想。在古典的爱和现实的性中,在传统细密画的宁静和油画的诱惑中,在权威和个人的角逐中,他一直是迷失的。当他面见苏丹之时,他感叹「如此接近苏丹,接近帝国的中心」,一个人会「很快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孩子」。苏丹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在起着作用。

    但是,在臣服于苏丹权力的同时,黑又展现出了另一面。当他为利益和生命而威胁别人生命时,他很快变成了一个「恶棍」,他会一瞬间成为无神论者,邪恶、狡猾、狠毒。

    诚然,在《我的名字叫红》中,黑是整个帝国的缩影,他正在失去立场,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幸福之于他已经苦涩变味。他虽然独白道「绘画是思想的寂静,视觉的音乐」,又说「世界末日前的一刹那,想必也是如此寂静」,可事实表明,他并不能完全虔诚地相信这些。

    不仅是黑,谢库瑞也面临着这些问题。她想等待失踪的丈夫归来,又不想永远做个寡妇,她爱黑,也希望黑保护她,保护她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她又爱她的小叔子。她想让自己父亲准许自己转嫁给黑,又想要答应小叔子的表白。在父亲面前她没有主见,但当父亲一死,她又显露出了果敢、坚强和一丝虚伪。

    在这些看似矛盾的举动中,似乎始终少了一种支撑她的事物,那就是信仰。

    信仰的缺失也影响着橄榄。他在杀掉高雅先生之后,并没有感到罪恶感,反而感觉「罪行常常从心中消退」,并承认自己「的确能忘记自己犯下的杀人罪」。他对自己一生从事的细密画逐渐产生了质疑,他说:

    「他们宣称只有失明的细密画家照记忆所画的(马),才是最上等的马。这些人难道不全都犯下了挑战安拉的罪行吗?」

    在这种想法下,他自嘲式地讲:「法兰克大师的新风格非但没有污蔑宗教,反而最合乎我们的信仰」。而当最后他的罪行败露,他说服了其他的画家,告诉他们细密画终将被西方绘画所取代,它会失传:

    「我们的世界将变得更加丰富而愚蠢,当然,也将变成一个充满缺陷的世界。」

    这是因为,西方绘画解放了个人,艺术家有了风格,可以在自己的画上签名,可以画任何事物,甚至画自己。有了风格才会有缺陷,有了丰富才会有愚蠢。过去的细密画家,是为苏丹而画,为安拉而画,他们不配有自己,个人风格被视为缺陷,视为污点。所以,现在摆在土耳其画家面前的就是,要么学习法兰克、威尼斯的绘画技术,要么就等着被它们的绘画乃至它们的文明所吞噬,而这,似乎已是大势所趋。

    ▲荷兰画家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所绘《倒牛奶的女仆》局部。和细密画家相似的是,维米尔的绘画尺幅也非常小,但他却使绘画尽量地逼真,从明亮的自然光的捕捉,到光芒照射下的物体的质感的把握,都达到了叹为观止的高度

    可橄榄又说:

    「我们终究会失败——正如我费尽毕生能力和知识,还是画不出一幅完美的自画像……法兰克人的娴熟技巧需要经过好几个世纪的磨炼。」

    可即使细密画家们努力,使自己达到法兰克人、威尼斯人的高度,也能掌握透视和写生,可又能怎么样呢?那不过是另一种模仿,而不会真正产生个人风格。在橄榄看来,这种悖论不会解决了,「黄金时代的幸福时光」永远不会回来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05.

    人们无情地遗忘了

    《我的名字叫红》从谋杀案延伸出去,触及了东西方文明差异的对立。帕慕克用细腻、平和、接近白描的笔调娓娓道来,在扣人心弦的案件背后揭示出了厚重、悲壮的文明的崩塌。

    书中,橄榄的感叹似乎成了一种挽歌:

    「最先说『我』的人是撒旦!拥有独特风格的人是撒旦。分隔东方与西方的人也是撒旦。」

    这个凶手的心里话呼应了《古兰经》中的「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给人以尤为苦涩之感。

    法兰克、威尼斯文化的侵入,使土耳其人获得了自我,重新审视了世界和信仰,重新试图找寻艺术、生命、死亡的意义。可它也让土耳其人走进了一种可怕的真空,打破了「寂静」和平衡。那些曾被珍视的,被赋予意义的,被当作生命的全部基础的事物,都不再成立,遭到了毁灭。

    ▲勒班陀战役(Battle of Lepanto 1570-1573),图为马丁·罗塔(Martin Rota)所制版画。此次战役伊始,是为争夺「世界中心」。而基督世界和奥斯曼帝国所代表的穆斯林世界,并未因此次战争而获利,反而都卷入到了巨大的战争消耗之中。这场战争也预示了旧的地中海世界观的结束。

    帕慕克的红,是伊斯坦布尔的红,是凶手所谋杀的高雅先生、姨父大人的血,也是千年来东西方战争的颜色。它是撒旦的颜色,也是天国的颜色,它是埃尔祖鲁姆传道士的信徒对咖啡馆的袭击的颜色,也是油画颜料中的颜色。它是奥斯曼大师看到古代细密画中的颜色,也是他看到如今即将消失的细密画的颜色。

    对此,我们能说什么呢?

    《我的名字叫红》是土耳其伊斯兰文化传统的挽歌,是波斯细密画传统的挽歌,而且,是一曲迟来的挽歌。

    ▲费利特·奥尔罕·帕慕克  

    在书的最后,帕慕克不经意却又意味深长地叙述着在谋杀以后发生的事情,那是从过去发出的对现在的预示,也是现在对过去的记忆和怀念:

    「绘画被彻底地遗弃了,画家们画得既不像东方也不像西方。细密画家们也没有因此而愤怒或鼓噪,反倒像认命屈服于疾病的老人,带着卑微的哀伤和顺从,慢慢接受了眼前的情势。过去,他们曾肃然追随赫拉特与大不里士的伟大画师,但如今已不再梦想前辈的传奇作品;过去,他们曾对法兰克画师新奇的技法心生向往,在羡妒与仇恨中进退维谷,如今对它们却也不再好奇……人们无情地遗忘了,曾经,我们透过截然不同的眼光观看过世界。」

    ▼一张图带你读懂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的名字叫红,黑是整个帝国的缩影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zxmc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