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人类都说我是苍老的一棵树。
但我总觉得我还很年轻。
我和我的同类们一样,应春吐绿,随秋落黄,如此日得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我活在人类的乐园。我也曾有过天真的童年,骄傲的青春,魁梧的壮年。我曾经有过最美的梦。
如今我老了,黑黝黝的头发移变成银白的胡须。但在风中,我依然挺直了腰脊,在雪中,我依然昂首而立。
在我的记忆里,人类的艺术家常常赞美千姿百态的青松,赞美苍劲雄厚的翠柏,赞美颀长潇洒的白杨,赞美悠悠多情的梧桐。至于我,听不到一言半语的美誉。我并不遗憾。我没有伟岸的身躯,也没有美丽的面容,甚至,我的皮肤皱巴巴的,丑陋;我的枝杈龇牙咧嘴如鬼怪一般,总给人以不安的感觉。我只是一棵古树,不是别的什么玩物。我的存在就是明证。
可是,人类的考古家吹捧我是他们的象征,是他们祖先的化身,因为我的年轮被皱纹遮去,谁也说不清我的年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也许上万年吧。于是,古老成了价值,历史成了雕塑家的艺术。
我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去记不得自己的来历。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原种伴着黄沙被狂风卷来,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根裹着黑泥被洪水漫来,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幼苗被一位白发老人植进肥沃的土壤。于是,我在风雨中萌发,在阳光下成长。
人类的生存,就如同我自己的同类一样,有迹可遁,有据可查。生老病死,我都习以为常了。然而,我的脑海依然充满了困惑。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天真无邪的小生命让天下生灵无不感慨万端。可是,当一个夭折的婴儿埋在我的脚下时,我的心震颤了,再也忍不住泪的纵横。后来,婴儿的骨灰变成黑色的沃土,滋润着我的生长,我的灵性久久难安。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将他(她)做人的权利剥夺?
我又曾见一对恋人让我见证他们山盟海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不久他们又要我做证:从此一刀两断,永不相见!那天,他们一个站在的这边,一个站在我的那边,背对着背,默默的无言以对。我不懂为什么变化这样快,究竟是他错还是她错?
最令我不解的是一位银发老人。那天他站在我面前很久很久,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他摇头,叹息,一条细绳挂在我的东南枝头。我想知道:莫不是追寻者的命运都如此吗?唉,“手折衰杨悲老大,故人零落已无多。”我不觉悲怜起人类了。
“花儿还有重开日,人生没有再少年。”造物主赋予我生,就一定赋予我死。我默默地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也终将默默地埋在黄土之下,这是不可抗拒的。我将带走我耳闻目睹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苦辣酸甜。让所有我见证过的和我一起长埋于地下吧。
只是,我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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