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听闻北海的菊花又开了,一簇一簇的,鲜艳得很,就像是我们小时候一样。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鸟儿,长吁了口气,嘉茉,你不必久等了,想来我这残躯也该早日入土为安了。让你一个人孤单那么久,还真是抱歉呢,遗憾的是今冬的雪来不及与你分享了。人都说北平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地方,不过即使再好的地方假若没了你不过是一堆尘土,又与我有何干呢。“老爷子,该回去了,我们出来的时间久了,秋日里寒气重对你的身体不好。”身后的小护士温柔的声音响起。“嗯”。路上遇到旧时的邻居,看着他鬓角染上岁月的痕迹,脸上的老人斑丑陋着像是在宣告着岁月的绝对无情,这一刻才明白原来我们已经成了这般苍老不堪的模样。到了这个年龄,皮囊早已成了人的束缚,它不再受你的控制,纵使你万般恼怒,却无可奈何。
灰白的病房,墙壁剥离了岁月的痕迹,我在这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走过人生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有些躯壳只住了几天就离开,有些却早已消逝在尘埃里,而我也像风中的残烛般,颤抖着摇曳着生命最后一点光明。而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我忽然想留下些什么,突如其来的想法,大概是想给这段人生画上个并不完美的句点吧。床头的那本《诗经》已被我摸得书页都卷了,每次看到上面的文字,总是觉得你好像还在。记得你说你最喜欢的那句是,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所以那页成了我最常翻看的,尽管字迹都已模糊,我却还是舍不得拿去换本新的。扉页上还留着你俏皮的字体,1927年嘉茉送于李君,我隔着很多年的时空,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你的音容笑貌。
记得那是个多情的季节,你轻轻用手抚住我的眼,玩着多年来不曾厌烦的游戏,“宇晨,猜猜我是谁?”我嗅着你手上涂抹的手霜,空气中淡淡的清香混合着雨后的泥土味,努力把这一刻镌刻在生命的年轮里。“傻丫头,玩了多少次了,还不腻啊”,我宠溺地笑着说。“这般轻易就猜出来了,好生没趣啊”你嘟着嘴,“就不能哄我开心,故意猜错一次嘛。”我轻轻把你乱了的发拂入耳后,“呵呵,这么大人了,怎么还那么贪玩,这样以后谁还还敢去你家提亲。”“有宇辰哥哥就够了嘛,不然,我哪天嫁给别人你就开心了啊?”只是我未曾想过,命运弄人,你看似玩笑的话,却一语成谶。你不知道的是,我爱你之深,你的每一个语气,每个表情都化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又怎敢轻易忘却呢。时光溯流到故事的开始,一段旧事缓缓铺展开来。林李两家从祖父那时就交好,林家经商而李家从政也算是互有照应,加之姑母嫁到林家,又多了一层姻亲的关系,因此两家多有走动,这也是我们相遇的原因。
19世纪末,在清政府的黑暗腐朽统治下,苛捐杂税林立,民不聊生,我的父亲本是一方父母官,却因体恤民情没能收够赋税遭遇上级责骂,父亲一怒之下辞官回乡,“这样的官如何能称得上父母官,不做也罢!”回至家中,看到久病卧床的祖父, 他不觉泪眼朦胧, 我看到已到知天命的父亲,那刻哭得像是个孩子。“父亲,自幼您告诫我当官需为民做主,只是这时势弄人,纵使我有匡扶天下救世危难之能,却半分不得施展。故偏安一隅,原以为能守候一方安宁,怎奈如今......孩儿不孝啊。”年迈的祖父的眼角流下几行浊泪,缓慢地伸手似是想要拂去父亲眼角的泪,却最终无力放下。“儿啊,是为父无能啊。”说着说着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在院子里嬉戏的我目睹了这一幕,忽然在脑海中恨极了这无道的世间,暗自发誓,天若无情,我定要破了这天。只是,多年后,当我重新想到便只觉得自己的无知与可笑,或许就是这样,也许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只是,这个过程由不得你,只能被动的承受。
父亲辞官后开始下海经商,却奈何人过于忠厚老实,不精于钻营之道,多年的积蓄很快便被掏空,只能依靠林家的救济才得以养活一大家的人口,父亲曾多次想解散家中的仆人,却奈何母亲习惯了两手不沾阳春水的生活,院邸又需要常常打扫,于是就只好硬撑着过活,而家道更一日日的没落下去。我十六七岁的时候,父亲患了肺病,四处求医问药无果,终于不堪忍受,身心俱疲的他自缢于家中。老实说,我曾怨过他,因为无论怎样,我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刚刚成年的大哥选择了辍学,开始扛起一家老小的生计,日日早出晚归,我见过他眉宇间的一筹莫展,却也无可奈何。自那以后,母亲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解散了家里的仆从,对于父亲的丧事亲力亲为,走出了多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从高中回来奔丧的我看到已不再年轻的母亲,才明白岁月其实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你怎样想要逃避都不过是无能为力。她也终于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如父亲那般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像是名贵的珠宝。入夜,我和母亲跪坐在灵棚里,“夜深了,你去睡吧,我想陪你父亲说会儿话”。我僵硬地转身,揉了下麻木的双腿,“母亲,我还有课业要做,您保重身体,毕竟......”我忍不住哽咽,“虽然父亲走了,可我们家还要继续生活”。“嗯,我自是知晓,快些走吧。”夜深了,我挑着煤油灯仍在苦读,却比之前更珍惜读书的乐趣,如今家道中落,这书......怕是也读不了多长时间了吧。念及此,不由潸然泪下,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情深处。及至清早,我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做好早饭,去灵堂叫母亲吃饭,却看到母亲伏在棺木上喃喃自语,“季唐啊,其实你走了我一点也不难过,日子没了你照样过得下去,你怎么就舍得……舍得抛下我……”父亲生前纵使千方百计也不能讨得母亲欢心,呵呵,细细想来却是讽刺啊,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已失去才想起他的可贵。我可怜父亲,也可怜母亲,不过我想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是开心的吧。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卖掉了北平的宅地回到了老家生活,与林家也渐渐断了联系。我好像依稀记得我们回乡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却不曾有雨滴落下,许是老天故意弄人吧。我坐在车上默默地想,嘉茉,你一定要等我啊,等我来日金榜题名,便许你一世荣华。尽管家道如此中落,母亲仍旧不曾跟我提过辍学。大哥长相英俊又颇有才情,却奈何姑娘大都嫌弃我家贫寒,一直未婚,我为此颇为内疚,“哥,都怪我,不然你早该娶妻了。”“傻弟弟,你别这么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曾有过半分后悔。至于娶妻,没事儿,哥还年轻没怎么想过,不着急。倒是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做出点儿成绩,才能对得起这么多帮助我们的人啊。”“好!”男儿若有凌云志,纵使千般苦难万般劳苦,也化为乌有,纵使天灭我,我仍要破了这天。两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被京师大学堂录取。幸得师长帮衬,才侥幸凑足学费,开始了为期四年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活。
在这之前啊,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你的模样,只是我从没想过,经年之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带着些许冷漠与尴尬,唯独少了那份故人再聚的甜蜜。彼时,我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整理书籍,一个转身竟看到了你。你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披在身后像是华丽的黑色绸缎,一袭白色的长裙干净得不可思议,看起来是那样温柔安静。而我穿着寒酸毫不起眼,或许是年少不值钱的自尊驱使,我没敢上前去说一句话,倒是你忽然转身轻轻地拽住我的衣服,轻声略带喜悦地说“你是......宇辰哥哥?”“嗯。”我轻声答应,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呵,那一刻我的心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只不过这场没有硝烟的征战我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被她拉住手的那刻,我有一种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那刻的冲动。不过当时我做了什么呢,把她手轻轻拨开,“我还要工作,你......先忙自己的事情吧。”她似是有些气恼“好!既然你赶我走,那我就走了!”其实我哪舍得呢,那么多年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如今就在眼前,唉,我是从何时起竟变得如此软弱呢。“别,我没那个想法。”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我们出去聊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似是害羞了,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露出小女儿家羞赧的姿态。“嗯,好。”
拉着你的手走到校园的咖啡馆,午后两点半的日光显得有些晃眼,我拉过墨绿色窗帘,双眼渐渐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我有一瞬的沉默,仿佛过了很久,心里千千万万的言语想要表达,此刻却觉得太过矫情,所有的思念到头来却也只化作了一句老套的“最近还好吗?”你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似是有些嘲讽地说,“宇辰哥哥,我们如今......竟是如此生分了吗?”时光不解风情,每每令人唏嘘。若是我仍是当年纨绔少年郎自然,风流快意打马过闹市,哪得今日这般不堪,在挚爱的姑娘面前,竟连心意都不敢表达半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吧。”长长地呼了口气,掩盖住心酸。“你可知道,你走后,父亲半分不曾告知于我,我日日等候你来找我,红烛啼泪,万分相思到天明,却始终未得你半点音讯。只道是故人心易变吧,亦或是你早就远离尘世。我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然是一潭死水,可今日,你却又出现,呵呵,真是作孽啊。”微微抖动的双肩暗示着她的哽咽,落下的泪重重落在我心上,心疼如刀绞,原来以爱为名的凌迟竟痛得如此理所应当。是啊,她对我如此,我有什么理由辜负她呢,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人生又能几何呢?念及此,我轻轻搂住她的双肩,看她在怀里抽泣,我顿时心疼到无以复加。得此女子,夫复何求,管他山崩地裂,与我何干?
我们也曾经有过那么幸福的日子,你等我一起一起放学,我骑着单车你坐在后座上轻轻搂住我的腰,夏日的清风带来些许凉意,调皮地吹起你的裙摆,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在心中默许给你一份未来。你唧唧喳喳地跟我谈论着每天发生的那些有趣的的故事,我偶尔忘了答应,你总是要闹小脾气,怪我不理你,一路欢声笑语,历历在目仿佛还是昨日。我明白这天地孤零零地屹立了千年万年,却始终见不得别人的欢愉,所以总是在羡慕,在嫉妒。牵着你的手在校园里走着,忽然看到了林伯父,紧紧被我握在手里地柔荑被瞬间抽回,心里的失落感一阵阵袭来,原来在你心中,跟我在一起竟是这般不堪么?“林伯父好。”我淡然却不失恭敬地说。“贤侄,最近还过得去么?唉,几年前,你与母亲、大哥回去老家,一别几年却连一封书信也无。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旧友,甚是放心不下啊。你母亲呢,还好么?”“劳您挂念,我们还过得去,母亲身体也还算硬朗。”“你父亲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哎?你和嘉茉这是......”“爸,宇辰哥哥现在和我在一起了。”你争着回答。“嘉茉!我没问你,别说话......一个女孩子怎能这般不自重,是不是把你宠坏了。”他重重的呵斥,转过身来,脸上重又堆满笑意,“贤侄,你也看到了,嘉茉还那么小不懂事,你不会也不懂事吧?”说实话,我恶心透了他这商人的市侩,每个人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可利用的商品。只是后来的日子,我没想到他竟如此狠心,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也算计在内。这是以后的故事,我们暂且不提。“林伯父,我跟嘉茉,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已久,希望伯父相信,他日,他日我必定能够出人头地,给嘉茉幸福。”“我念在与你父亲的交情上,不与你过多纠结,只是以后你和嘉茉最好不要联系了。”气得双脸通红的他不再听我的恳求,拉着嘉茉上了汽车,排出的尾气只留给我无尽的伤感。我敲打车窗,只看出你好像依稀用口型在说“等我”。
几日后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双眼通红,说不尽的憔悴。我摸着新长出的青色胡茬,暗想,相思原来竟是这般一剂毒药万般催人老却。古人托红豆寄相思,尺素传音讯,而我呢,堂堂七尺男儿,只能化悲愤为力量,更加勤奋地读书,因为答应了你,所以需要保证自己有给你幸福的能力。直到某天,我再忍不住心里想见你的欲望,情至深处,什么理性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人内心本能的渴望。我在楼梯拐角处截到了要回家的她,顺势把她推倒在墙上,狠狠地抱住了她,似乎想把她的骨血蹂躏进自己的身体。《圣经》说男人从身上取下一条肋骨,便有了女人,却不曾说过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的男人会有多么疼痛。我不带感情地看着她,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冰冷地看着猎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没想到的确是竟是她先开口,我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几天没见,大小姐怕是早就忘了我这贫贱人家出身的人了吧。”我向来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曾温婉可人,倒是有着一番烈性子。她一个耳光煽过来,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火辣辣的痛感自脸上袭来。“你个傻子,能不能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这几日,父亲把我严加看管,甚至学校都不让我来,你却如此这般冷言冷语,若如此,我倒真不如在闺阁之中安分守己,倒也落得清净!”她气呼呼地说,“你不信我是吧,好,我证明给你看。”踮起脚尖,她青涩地送上自己的吻,我轻轻托住她的脸,婴儿似的皮肤吹弹可破,唇瓣仿佛娇艳的花蕊,又好像诱人的樱桃,我辗转其中,沉醉不能自已。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她却忽然猛的推开我,我踉跄了一下。“宇辰哥哥,我们……我们不能这样。”“为什么,是因为你父亲吗?”她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将被挑起的欲望狠狠淹没。对啊,我只是一个穷小子,而她现在确是富家千金,说书人的故事如今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命运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不是……”我强硬地打断她的话,却没有了之前的戒备,温柔地轻声起诺:“你告诉他,我会努力给你一个未来的,好吗?”“嗯嗯,我会的,那我们现在一起去吃饭吧。”她顺势挎住我的手,像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眼波流转的单纯透明仿佛镜子折射进我的心里,那么多天的郁积一扫而空。
时光一日日的推移,平静中隐藏着多少云谲波诡,上天从来是一个爱看笑话的恶毒老太婆,她喜欢把每个人生重新洗牌。有天,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坐在位子上等我忙完一起吃饭,而当我匆忙赶至却发现她早已离开。或许是她有事忙吧,我安慰自己,却在餐厅外的小树林里看到她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甚是亲密,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她竟与别人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但转念一想,以她的性情,应当不会,此中必有原委。便悄悄隐藏在较近的一棵树下,细细窥视。“江劭丞,我已跟你多次解释过,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于我。”嘉茉的脸气愤得涨得通红,“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而且李宇辰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还不是穷光蛋一个,他能给你什么?!”她笃定地回答:“我爱他,所以在我的眼中他就是一切,而你,即便是再有才华,也比不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那刻,作为三尺男儿的我,内心万分慨叹,暗自发誓无论世事如何纷争,我必要护得她一世周全。慢慢走过去,霸气地紧紧搂住她的腰,向江劭丞捍卫自己的主权,“嘉茉,现在和我在一起,请你不要再来骚扰她。”有些气急懊恼的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就凭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能给她幸福么?”“无论我怎样,但既然她选择了我,那就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因为对于她的幸福,主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否定的坚决,嘉茉轻轻拉住我的手,手心温暖。我微微一怔,莞尔相视一笑。大概是我们这幅恩爱的模样刺激到了他,他转身离去,有些狼狈,也有些不甘。只是我没有想到,故事的转折竟早已蛰伏在幸福的帷幕之下,我以为两情相悦就会在一起,可是最终啊我们没有……
接下来的故事,我有些心痛,整理下桌上凌乱的物品,笔迹渐渐的凌乱下来,近来总是看到她笑着应我,那般天真无邪好似当年的样子。只是总是一个映象,我想这把老骨头还要先给自己留点什么东西,或许是后人的回忆,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留白的人,所以请再等我几天吧。
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深深隐藏,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但平静的湖面下却往往是更加致命的汹涌。我想,江劭丞大概并不爱你,却打着爱情的幌子,横行无忌。我厌恶他,却也更厌恶我自己。我们在一起第四百三十一天,你忽然对我说你要离开我了。为什么呢,我苦苦追问,你又好多天没来上学,或许是伯父又把你关在家里了,又或许,是你感到厌烦了,厌烦我不是你想象中如意郎君的王子。我哭得像个孩子,祈求你不要离开,其实我可以不计代价为你改变,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努力做到就好,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给你应有的幸福,只要你愿意再等我,等我几年。你的身影突然顿了一下,语速慢下来:“宇辰哥哥,不是你不够好。只是你还是忘了我吧,这世间上有很多好的女孩,嘉茉,配不上你……”你背着身子,所以我想你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你说的每句话里面好像都带着一根无形的刺,它扎入我的体内,有些恼怒,却无计可施,于是便只能任其摆布。说配不上的,从来都是我吧。听人说,喝酒能忘记很多事情,所有的不快将会化为乌有,醉一场风花雪月,谱一首伤心情歌,往事付诸唇齿尖消弭殆尽。醉了,却从不曾想到,你的身影却仿佛愈加清晰。独自饮酒的我,朦胧里仿佛间听到了江劭丞那小子的声音。“劭丞,这次那小姑娘可是个处呢,你怎么就舍得那么辣手摧花了?”淫荡的声音伴着不堪的言语传入我的耳朵,“那林嘉茉真不愧是我们的系花,那身段,啧啧,真是不枉这些天对她的穷打猛追。要不是我那啥了她,估计她现在还跟那穷小子在一起呢。哈哈……”那一刻,百感交集,悲伤,愤怒,自责瞬间涌上心头,原来她要离我而去,个中缘由竟是这般。作为一个男人,此等奇耻大辱怎么忍受。而嘉茉更是默默地忍受了多少难过,她没有跟我说,是为了什么,难道觉得我是那种寡情的人么?其实,只要她爱的人依然是我,我会努力放下的。只是,连这个机会你都不愿给我,是对我失望透顶么?愤怒再也克制不住,我抄起桌上地酒瓶想着江劭丞走过去,一步,两步,很慢很慢,眼神里毫无光彩就好像地狱来勾命的恶鬼,嗜血的气氛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刚说到你你就来了,啧啧,还挺巧的啊。”江劭丞斜眯着眼睛,桃花眼中尽是挑衅与不屑。无力感瞬间袭来,藏在骨子里浓重的自卑瞬间涌出,我眼神有些迷离,脚下的路也开始摇晃起来。“废物,你看他那样子,真亏了那小娘们儿对他还那么痴情,哈哈。”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咆哮着,要把我撕裂。我忽然快走向他,一声闷响后,他躺在了血泊之中,“嘉茉,你看,我为你报仇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像个孩子。我想如果你有天真的爱过,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珍惜,什么叫做放手。然而,当你最爱的姑娘,被别人染指你却不曾知晓的时候,除了心疼和愤怒,别无其他。
我忽视他旁边那些狗腿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过来想要抓住我,我一个眼神剜过去,再无人靠前。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走到丛林深处,心里的悲愤随着声音的释放渐渐舒缓,我就着月光思索接下来的日子。
自然,我这么做的时候想过将来要承受些什么。他背景深厚,想必我下辈子必要陷入牢狱之灾。不过,至少嘉茉我为你报仇了啊,其他那些我也顾不得了,只是,大哥,母亲,这次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啊。踉踉跄跄地来到你家宅邸,狠狠敲击大门:“我要见你家小姐。”空气里是酒的醇厚,氤氲着我的眼泪和多天的想念。看门的守卫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单薄:“哪里来的疯子?看你那穷酸相,还想见我们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真是做梦。”其实此时的我却无比的清醒,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跟你道声别离,此后,你继续你的衣食无忧,而我,开始亡命天涯。“外面是谁啊。嬷嬷?”阁楼里的姑娘,不复当初的美丽,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沙哑的声音,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掩住憔悴的面容,躺在床上像没有生气的洋娃娃。“没什么,夜深了,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这几天,唉,也是苦了姑娘了。”嬷嬷拉上淡粉色的窗帘,慢慢走入庭院,这个小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心里自然不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看到此处也为我和嘉茉的事情悲痛。“公子想必就是小姐时常提起的李公子吧,我家小姐说了不想见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来此其实只是想与她再见一次,江劭丞那混蛋,竟然敢对嘉茉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所以我就把他杀了。现在,我不能待在这个地方了,要出去几年避避风险,等到风声有所松动的时候我再回来。你跟她说到那时,我一定大红花轿迎她进门。”婆婆的脸上同时显示出畏惧和无奈的表情,“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要想回来,怕是难了。罢了,你走吧,这番话,我会转告小姐的。”
十月的风,开始转凉,裹挟着片片落英,街上人来人往,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乱世纷争,却未损耗须臾人气,我曾想过大不了独善其身,隐于山野,落得一身皓白如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可尘世纷繁,尘世欢愉,了却万千尘缘,青灯古佛日日诵祷实在非我所愿,也避一下目前风头,换得佳人一世长安。人一旦认真起来,一切事情都变得明朗起来。逾百里处,听说有一白塔寺,不如,就把那里暂时当作我的归宿吧,余生漫漫为你祈祷。有时候当把一切做了最坏的打算,命运却又不舍得让你承受太多。一路山水,仿佛画中美人,钟灵毓秀,所能一生与此为伴,倒也算得快意逍遥。快步走上台阶,青石约摸是年岁久了,所以经不住岁月的洗礼,风化后露出最里层破碎的痕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人啊,总是想能够快活一世,却总是被拘泥于各种各样生活的网中,你苦苦挣扎,却毫无用处。嘉茉,想必从此再见当年情人便是陌路人了吧。
“方丈,我想出家。”简洁的字句彰示着我的决绝。“施主,你为何而来,我看你愁容倦怠,想必是尘世牵绊,若遁入空门,则一心向佛,你可能做到?”师傅着一袭袈裟,飘飘然如仙人般缓缓到来。我略有踌躇,一瞬间仿佛忘了自己为何而来。片刻之后,缓过神来的我嘴里吐出一句话,“从情深处来,向绝情去,自可做到。”方丈微微颔了下头,“嗯,既如此厌倦尘世,能与神灵作伴也好。慧能,去带着这位施主剃度。”“是,师傅。”
慧能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小小的头上青茸茸的头发,明明岁数不大,却有一身老和尚的超然气度。“这是你师叔,团子。他年岁还太小,所以没有法名。”我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可爱的名字,此处钟灵毓秀,灵音渺渺,想必不会过于无聊。
日日师傅都要我早起打扫庭院,从落叶的起落间悟人生起伏,做偈一首,以做纪念:人生转瞬逝,世事总无常。心作明镜台,勿使惹尘埃。我心如明月,冷冷照浮尘。生于世间里,曳尾向菩提。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我以为这么就会一直到余生尽头。可命运弄人,安生日子怎得度过?当骑兵包围了寺院的那刻,我也仿佛释然了,本就是我的错,无论如何这份责任必然要有人担起来。只是,没料到领头之人竟然是江劭丞,“在这里看到我是不是很奇怪?我没死。呵呵。”“那倒没有,不过,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毫无顾忌地做一遍当初做的事情,因为,我爱她。”他的眼里忽然漫溢出大片悲伤,“是,你爱她,可我呢,我就不爱她了吗?我那么骄傲,在她眼中却是那么一文不名,他眼中看到的就只有你,只有你而已……”我呆住了,然而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她远远的,那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你带我走吧,嗯,我服罪。不过,我已了断尘埃,世事与我自然无关。”“她要嫁人了……不是我,我爱她,可父亲不许我娶她,他说我如果娶她,他会把整个林家夷为平地。所以我给你自由,我知道你爱她,你一定要带她走。”一直以为,他不过是玩玩而已,却没想到这世间同我一样的痴情人原来也能做到如此。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什么时候,在哪?”“正月里,嫁给一个年岁不小的老军官做小妾,她被认为是不洁之人所以凑过年的时候冲喜。你把她带出来,我会给你们一笔钱,过你们想要的生活。”我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你,她会沦落到这般狼狈吗?”他没有反驳默默承受着,算了,毕竟这一切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啊。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带着嘉茉远走高飞脱离苦海吧。
我伸手的话,你会选择跟我走吗?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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