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高大魁梧的身材,没有粗壮厚实的臂膀,他瘦瘦小小,双手因积年劳作变得粗糙,布满老茧;他沉默寡言,常常搬张椅子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根烟,望着远处的山和树,就那样静静地待着。
这便是我的父亲。
骑着单车的我俩
怀紧贴背的拥抱
难离难舍想抱紧些
茫茫人生好象荒野
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
谁要下车
——陈奕迅《单车》
印象里,我喜欢跟人谈论母亲,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对于父亲,好像总是缺少那么几个形容词,总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与父亲交流较少,但我知道,对于我们几个子女的关爱,他一点儿没落下。

1
小时候家里穷,一家人挤在破旧的泥巴房里。那时候我最讨厌下雨,因为只要下雨,屋里就会漏,遇上狂风暴雨,还得拿桶接着瓦片上掉下来的水才行。
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抱怨,一年四季住在漏雨的房子里该怎么活。父亲接住母亲的埋怨,一言不发。事实上,父亲已经一次又一次地修补过房顶,只是日子长了,新的瓦片变成了旧的,再怎么翻修也是于事无补。
我8岁那年,一个夏天,特大暴风雨袭击了整个县城,毋庸置疑,家里的房子也遭了殃。
雨下了一天,傍晚停了风雨,老师放我们回家。路边粗壮的树干被连根拔起,马路中央躺着横七竖八的枝干和大堆的泥石,泥水从山体汩汩流下,裸露出黄色的山地表皮。污浊的河水在翻滚着,冲垮了堤坝,破败的树枝在水面上漂浮着。
回到家,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屋顶的瓦片被吹翻了,只剩光滑突兀的房梁。泥水把老旧的木制门冲刷成黄褐色,残断的老锁散落在地上。四面的墙壁还在不断渗下红褐色的泥水,家里的物件东倒西歪,全泡在水里。床上的被褥浸了水而隆起大大的气泡,定能拧出半桶水来,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像经历一场洗劫。

母亲赤着双足,挽起裤脚,在屋内的“洼地”里来回走动,一手叉着腰,还不时地摇摇头。父亲蹲在檐下,侧着头,嘴里吞吐着烟雾,我看不见他的脸。现在回想那个情景,父亲那时大概是自责吧!
那一夜,我们兄妹几个睡在爷爷奶奶家。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父亲用板车从外面运拉了一车瓦片回来,架上木梯,将瓦片提到屋顶,开始铺起来。父亲眼睛里布满血丝,深深的黑眼圈告诉我,他一宿没睡。
几天后,房屋修建好,母亲也把家里收拾好了,我们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我偷偷瞥了一眼父亲,他的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原来,只要父亲在,家永远不会倒。

2
单车,是我童年美好的记忆,也记录着我与父亲之间细腻的情感。
读小学时,家里有三辆自行车,父亲母亲各一辆,读中学的大哥一辆。父亲的自行车很好认,因为那是一辆28自行车,体型大,前面还有一条横杠,以我当时的身高只够扶着它。虽说那车又高又庞大(相对那时幼小的我来说),但“马力”十足。每每看着父亲左脚踩着踏板,然后右脚从后边绕过座垫,划一个弧度顺利踩上另一只踏板,轱辘轱辘驶向前时,我觉得父亲好英俊好威风,心底说不出的敬佩。
父亲在工厂上班,早出晚归。有时我起得早就能赶上父亲出门,他便一手扶着自行车把手,一手把我抱起斜放在前面的横杠上,我双手撑住车龙头,微微佝偻着背,目视前方。
远处的路牌和两旁的房屋仿佛向我扑来,那一刻,我心中欢喜不已,感觉自己也耍了把威风。那是我印象中与父亲之间最近的距离接触,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他有节律的心跳,他的双手一边掌控着自行车,一边护着我以防我掉下去。
一路上,我们常常没有一句话,到了学校,他把我放下来,嘴里一句“那我走咯”便又骑上自行车消失在雾蒙蒙的远处。

小时候免疫力差,动不动就鼻塞头晕,感冒发烧。母亲忙着给一家人做晚饭,父亲就带我去看病打针,他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抓紧啊!”父亲叮嘱我。我死死抓牢坐垫,然后父亲便扶着车往村里的诊所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不时回过头看看坐在后座病歪歪的我,那眼神,多年后我才明白里面有担忧,有急切,也有关爱,有宠溺。
原来,一辆28自行车,承载的是父亲对女儿无声的爱。
3
儿时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新奇和惊喜,也充斥着无知与惊吓。
以前,家里是拉绳式电灯,轻轻拉一下绳线,小小的灯泡就会发出暖黄的灯光,简直太神奇了!于是我经常拉着玩,拉着拉着,绳就断了。

我害怕极了,心里肯定要挨骂。于是就躲起来,去外面找小伙伴,等到天黑再回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家门,发现房间里亮着灯,原来灯已经修好了!我窃喜。
灯是父亲修好的,姐姐说父亲知道线是被我拉坏的,我心中一惊!不过父亲并没有指责我,甚至没有一句质问的话,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我不再顽皮,不过,线也还是会时不时被拉断,父亲便一次次默默地把线重新接上,不厌其烦。
再后来,家里只要出了啥问题,父亲总是第一时间出现。不问缘由,自个一人在旁边摸索补救措施,我便在旁边给父亲打下手,递剪刀递钳子。
家里手电筒坏了,父亲拆开零部件,一个个重新组装;灯泡灭了,父亲切断电源,更换灯泡,有时电线短路,便用黑胶布粘上;椅子散架了,父亲找来锤子和新木头,敲敲打打,倒饬来倒饬去,一把“新椅子”又出炉了……
我们是“无敌破坏王”,父亲就是背后的“修理大王”,什么破旧的东西到他手里总能完好如初,重复使用。

原来,父亲,不只是父亲。
在亲戚朋友眼中,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其实父亲心里很清楚别人对他的评价,但他仍一如既往、特立独行。
农村人相对传统,很少会将自己内心情感表露出来,更别说是少言寡语的父亲了。
大二那年,姐姐结婚。本来欢欢喜喜的,等到男方接亲的队伍到了,姐姐要上婚车时,站在角落里的父亲竟然了哭了起来。连日来的婚礼操持使他的脸变得黯淡,纵横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眼圈红红的,泪水缓缓地滑落,50多岁的父亲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一旁的姑姑为之动容,转头拍拍我的肩膀:“你爸这是舍不得你姐啊!”姐姐的眼眶也噙满了泪,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父亲。
“我都没哭你哭啥!”母亲上来解围,我知道,她也是舍不得姐姐的,只是在忍着。
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流泪,为了出嫁的姐姐。

去年年底回家,轮到家里过年那天,午饭后,父亲兀自坐在门边,还是翘着二郞腿,嘴里撮着一根烟,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林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甚是凝重。
后来婶婶告诉我,那是你爸想你哥了,他不容易啊!
那一年,在外打工的大哥没有回家过年,虽然嘴上没说啥,但年近60的父亲,却一心惦念着他的儿子!
是的,父爱并不比母爱少一分一毫,它更多的时候,是无言的,是悄悄的,是不那么容易被人发觉的!
我的父亲,他既没有力大如牛,也没有惊天动地,他的付出,他羞于表达的情感渗透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他在,家就在,有他在,我的心中永远是踏实的!

献给所有视子女若珍宝的父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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