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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用文字来记录下我的童年生活。因为我自十六岁那年开始失眠,之后便一直未能彻底摆脱过这个梦靥。
长期的失眠使得我记忆力减退,反应迟钝。我很害怕长此下去,我的脑海里关于昨天的事情会变成一片空白。不如趁现在还有星星点点的印象,赶快把它存储在文字的世界里。
童年这个话题带给人的感受恐怕实在是太复杂了。儿时过得幸福的,想起童年来会觉得像泡在蜜罐里,日子甜得发齁;家庭不幸的则可能像喝了一杯不得不喝的黄连水。
对我来说,虽然父母给我们的那个家缺乏温暖可言,但我的童年时代大多时间是在外婆家渡过的。换句话说,命运原本给我准备的是一杯黄连水,但由于我伟大外婆的缘故,我幸运地喝着蜜糖水长大了。
我出生在湘西北的大山里,从记事开始,父母时常忙于田地里的农活,我和姐妹三个便像田边地头那些枯荣随风的野草一样,自生自灭、自娱自乐。
我很小便学会了洗衣、做饭、打猪草、放牛,除了做这些,就是像泥猴一样在田地边玩泥巴,下河游泳、捉小鱼虾,或是与同龄孩子玩跳皮筋、跳房子、丢石子等游戏。
在玩这些游戏的时候,我也是会全身心投入的,玩得自然是很兴奋很开心。然而在我们那单纯而又幼小的心里,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情更是令我们兴奋不已。那便是听说可以去外婆家了。
外婆家那个村子很大,名字叫“小龙村”,而我们村很小,却叫“大龙村",想想真是有趣。小龙村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它处在镇上到县城的公路边,同时与它所属的乡政府所在地也很近。
也许是由于这种相对便利的交通条件所决定的,这里的人们观念比较开放,性格也较开朗。在很多农村人只会窝在家里干农活时,他们已经开始走南闯北谋划别的出路了。
从我们大龙村出发,翻过两座山,便看到山脚下一条公路了,每次看到那条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时,我们姐妹三个便开始欢呼雀跃,知道往前走不了多久便是外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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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到底有什么东西,竟如磁铁一般地吸住了我们的好奇心呢?我想那条大马路是一个铺垫,一个伏笔。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姐妹三人追在一辆小货车后面,拼命吸着随风飘来的汽油味,感觉它很香。
推开外婆家的门,便看到满屋子桔黄色的电灯光,那该是另一个我们眼里的宝贝了。因为我们大龙村那时还没有电灯呢。也许是交通条件差一些,直到我读初中时村里才通电。
置身一屋子的清辉之下,沐着外婆慈爱的目光,在外公朗朗的笑声中,我们开始大快朵颐地享用桌上的美味。有腊肉、炒鸡蛋,还有些什么菜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我吃了几口饭便喝口水,如此反复多次,便被坐在一旁带着诡异微笑的小舅舅喝止了。于是我小小的心里对这位舅舅那是又敬又怕又有点恨。觉得他不讲情理,喝几口水他也要管。
那时大舅早已在省城安家落户,三姨四姨也参加工作了。只有五姨在读高中。小舅舅在家做什么我不太清楚,现在想来应该是待业吧。
他高中毕业有人请他当乡村代课教师,他嫌不自由拒绝了,后来又去集市上摆摊修了一段时间钟表,也做不下去了。母亲告诉我说是因为小舅舅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收人家的钱,欠钱的太多了,他只好不做了。
姨妈和舅舅的房间里摆满了书籍。除了高中课本,还有小说、散文、杂志、农业技术、电器修理等方面的书。
墙上挂着的一把小提琴时不时会被小舅舅拿来拉首曲子。窗前摆着的一架缝纫机极少有人去用。但我记得一个夏天,小舅舅竟用它给我和姐姐各做了一件花衬衫。
想来他其实是一个聪明的、多才多艺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做什么事都没有坚持做下去。
那些书籍和乐器带给幼小的我一种别样的感觉。我直觉很喜欢它们,而不是农村平日里那些司空见惯的牛羊和农具。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些吸引我的东西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叫做“小资”,看来我的姨妈和小舅舅都是小资味很浓的人。
我很遗憾他们后来没能继续保留这种气息,也许是迫于生计,人必须得扔掉部分虚妄,变得务实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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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舅和三姨,由于他们很少在家停留,我也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正月初二去外婆家拜年时他们一般会在。
大舅一见面就要我们大声叫他,还说想拿压岁钱的话就得跪下来给他磕头。我和姐姐只肯叫他不肯下跪,唯独妹妹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并朗声叫道:“大舅,拜个年!”
大舅得意地望着我们笑,并马上抽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来递给妹妹。我见状立马效仿妹妹,只有姐姐依然故我,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样子。
大舅没辙了,问她想不想要压岁钱,她说想要。大舅便一边给她钱,一边不满地说:“你又要钱,又不磕头,我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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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三姨最初的印象是这样的:她穿着一件五彩斑爛的、小巧的连衣裙,理着当时最时髦的短的卷发,粉嫩的皮肤,富有磁性的女中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她把一本菜谱放在灶台上,我看到那一页上有条鱼,她正一步一步照搬着下厨。
可是时至今日,我知道她炒菜的技术一直不怎么好。我十年前回老家,去她家玩了一次,发现厨房里一片荒芜,菜刀都生了锈,而且刀刃上有无数个缺口。我一问姨父,他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极少在家开火,一般都是在外面吃。
当时对三姨的另一个较深的印象是,她坐在那个放满书和乐器的房间里,当时窗前摆的不是缝纫机,而是一个书桌。她坐在书桌前一个高脚椅上,手里拿着一个粉盒,另一只手拿着粉扑正往脸上搽粉。
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明白,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色到底是天然的,还是粉饰的。我看过很多化了妆的脸,那是近距离很容易看出痕迹来的。
但三姨的脸我愣是从来没看到过化妆品的蛛丝蚂迹。照说她那么爱美、爱追求时尚的人是一定会化妆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皮肤底子很好,化妆技术也高超。
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她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对着一本杂志封底上的曲谱,学着唱《红楼梦》的主题曲《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那婉转清亮的歌声至今似乎还飘荡在我的耳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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