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阿飞是我们这群人里活的最鲜明的。
大概都是20出头的年纪。每个人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工资,差不多的状态,看着同一片差不多的蓝天。
阿飞不一样。阿飞有梦想。
所以在那个时期,他会觉得,他自己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等我有钱,或者借着钱。我就开一个大的足疗城。你不知道那玩意特别赚钱。”
秋天的午后,我俩穿着破烂的工服。躺在一堆没拆的洗衣粉上。身上暖洋洋的。
我正盘算着网吧的会员还有多少钱,今天要不要找杨哥一起打游戏。听他跟我说话,猛的没反应过来。“你说啥玩意?”
阿飞并没有看我,或者说,其实并没有在跟我说话。他仰着头看着天。在那自顾自的。畅想着未来。
后来总结了一下,大概他的梦想就是开个足疗城,或者商K这个样子。
后来有一天,他可能是发现了,按照他的工资,挣到一百万需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然后他就开始谋划借钱。
显然刚开始是很顺利的。
不过后来他又发现了。靠着我们这群穷逼借到一百万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一个足疗城,有成百上千,甚至上万个股东也说不过去。
阿飞决定换圈子。
阿飞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长到一个几百人的地方。只剩下三五个人还记得他。
然后,他回来了。
许是梦想破灭,许是筹款失败。
反正他就这么回来了。紧接着发现,原来朝夕相处的小伙伴,要么成了他上级,要么变成了他上级的上级。
回来的阿飞变得比以前好相处了。他几乎不再谈梦想。再也没提过足疗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是很喜欢跟他接触。甚至有些羡慕。
他和自己心仪的姑娘,结婚了。
对于唯心的我来说,他是一个成功人士。
紧接着,阿飞家有了孩子。
阿飞初为人父。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是命运对他的捉弄。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当爹了。还有比这更惨的事么?
想是没有了。
“你这无处安置的青春,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了”。
我晃晃杯里的酒。估算着这杯我什么时候喝比较合适。瓶里的酒大概还能倒四杯左右。这一瓶,我得分一个小时喝。不然容易多。
阿飞举起酒杯,刚喝完就打了一嗝。我讨厌喝酒,更讨厌有人对我打酒嗝。我没等说话,阿飞正了一下已经80多公斤的身子,说“哥现在有老婆,有孩子,还要啥青春。”
“那无处挥洒的荷尔蒙呢?”他没看我,我把举起的杯子又放下了。他感情应该酝酿的差不多了。所以,今晚的酒,我可以一口都不用多喝了。
“荷尔蒙?我不是跟你吹,当年老弟我,呃,嗯。老弟我那身边的姑娘。呃。”阿飞脸色微红,仰着头,眼睛眯着,向下看。右手伸出食指向外,大概四十五度左右,上下划着。
我跟阿飞大概一起吃过二十几顿饭。大概27回,头二十回,我俩一人结一次账。后七次都是我请客。阿不是,是我买单。每次都是他找我喝酒。然后每次都喝多。然后每次都是我结账。
可能,有些事儿,我们都习惯了。
习惯习惯就成自然了吧。
我习惯了,阿飞在我面前哭。他哭他的,我纹丝不动。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是他要说的台词我太熟了。
“他他妈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爸,看不起我家里。”
阿飞又哭了。
这个“他”,是他的岳父大人。
婚后的阿飞,过得并不理想。
岳父岳母依旧把心力留给自己的儿子。
“你家孩子,你能养就养,养不了,就掐死。”
阿飞在学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挺生气的。尤其是听原版的那回。
他需要发泄,不需要安慰。这是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我需要结账,需要送他回家。需要跟他家里解释说,是我心情不好找他喝酒,这样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我结完账,拍拍他的肩膀。
“不~不用,我,我能回去。”
阿飞推开我,站起来,带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冲我笑“你不知道,糖豆会叫爸爸了。”
他径直往家走,夕阳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灰蒙蒙的影子,很淡。
我想,那大概是他灵魂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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