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天天地明亮起来了。
又到进香的季节了，我跪在高大的大雄宝殿里，面对着肃穆的菩萨，三跪、九叩、十二拜，这套流程，我太熟悉了。每年的春天，那是文殊普贤菩萨的生日，无数的善男信女们如潮水般涌入这寺庙，虔诚地叩拜，只愿自己的孩子能在菩萨的庇护下一考得中，金榜题名。
这个地方，哪是孩子们愿意来的啊？
我宁愿看寺庙外的景色，春天绿影憧憧，贴入水面变成模糊柔软的蓝绿屏风，绸缎般美好，却不可触摸。水汽弥漫开来，仙境一般。我常常趁着奶奶不注意，悄悄溜到河边，拿随身携带的饼干，掰成碎屑，吸引湖中的金鱼大批游来抢食，有时我便伸手去抓鱼，金鱼们又敏捷地四处逃散。
奶奶总是愤怒地一把拎我起来，怒斥我心不诚：“宝，你这样子，菩萨要生气的。”
“生气又怎么样呢？我又不想来。”这句话，想归想，却始终不敢说。因为以前曾说过一次，被听到的人一顿围攻。
大殿里烟雾缭绕，人们列队站立，双手拈香，紧闭双眼，神情异常肃穆。身穿灰色僧袍的年长女尼，一手敲木鱼“的的笃笃”，一边曼声吟唱，列队的人们也跟着轻轻吟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般若波罗蜜……”在一声长宣法号声中，人们纷纷跪下，我也赶紧跪下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双手平摊，将前额深深抵在掌心中，在那一声比一声快的木鱼“笃笃”声中，我惊异地发现：匍匐在我旁边的奶奶，她也和我一样的动作，将头深埋在掌心里，双目紧闭，祈求自己的孙儿们学习顺利，将来金榜题名！！祈求自己的儿女们，前路太平，一生长安！！免于火焰，免于孤寂，一路风雪，都消逝于抵达前夕……
奶奶祈福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深深的震撼，一直以来，我总在内心暗暗地嘲笑她的迷信的执着，总以为老年人求神拜佛，无非是为长寿或发财。我从未细细聆听过奶奶的心声，看到她每次这么虔诚并要求我同样虔诚，我还很不耐烦地假装跟着念经咕噜着用“床前明月光”来糊弄她……
奶奶脸上的表情异常地沉静。对于她来说，离合悲欢，生老病死，跌宕沉浮，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抬头看见窗外春花初发，在春风中灿烂摇曳，不由低下头，也非常虔诚地跟着轻诵：“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般若波罗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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