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妖龙，两角三目，四足四爪，龙尾多刺，周身银白。龙血滚沸，化石溶铁，血腥冲天，妖气凛然。龙骨青白，质地冷硬，触手冰寒，坚不可摧。
龙骨可入药，镇神魂，定惊悸，平烦热，祛邪气，大益众生。然龙骨天生神髓，又于龙血中浸淫多年，神格高贵，却妖性难除，须得于琉璃净火中灼烧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得净。
——《四海隐轶录·龙骨篇》
8
怀裳觉得生辰宴后的姬筹变得有些奇怪。
姬筹还是会跟从前一样听她说话，甚至有问必答，但是却再未看过她一眼。
姬筹也还是跟从前一样会吃她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东西，但是却不再会提出意见，平静的照单全收，却敷衍的太过明显。
怀裳故意不小心打坏这些那些的东西，姬筹也再未多说过她一句。
姬筹只是开始日复一日的做从前的事情，吃饭，睡觉，打坐，修行。
他再也不曾主动跟怀裳说过话，更多的时候，姬筹总是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梨花树出神，眸光深沉，唇色淡薄，白发轻扬，衣袂翻飞，似是下一刻就要踏风而去。
怀裳看着他，觉得真正无欲无求的神祗大概就是姬筹这样吧。
这些天，怀裳做了所有能让姬筹生气的事情而姬筹终究是无动于衷，甚至连怀裳赌气的跑到姬筹的榻上去睡觉，姬筹也只是不发一语的自己到院子里打坐。
原来比起从前的厌烦，无语，呵斥，姬筹的漠然无视才最让怀裳心痛。
似乎有关怀裳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甚至连怀裳的存在都无法影响他分毫。
他不再是那个会被怀裳气得扶额皱眉无奈摇头的姬筹了，而是又变成了传说中那个一身冰冷无悲无喜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北山龙君。
怀裳的一颗心就在这春日的风中渐渐冷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那个还会生气的姬筹让怀裳感到了一丝丝能走近他的希望，那么现在貌似平静无波的姬筹就像是严丝合缝的冰城，密密实实的包裹着那颗心，谁也无法靠近。
可是怀裳不想就此放弃，她那么喜欢姬筹，她还没有看到姬筹对她笑过，她怎么能放弃？！
这一日，怀裳从十二重天下来，看见姬筹站在院中，连忙将两手背在身后藏起，随即又自嘲的笑笑，姬筹根本不会看她，哪里用藏。
“龙君在看什么？”
“梨花。”
姬筹听到怀裳对他的称呼，眉头微动，小丫头觉察到了他最近的疏离，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那你能不能看看我？”
姬筹眼珠动了动，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转过头去。
那日他把怀裳背回来安排她睡下后，站在床边看着怀裳，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心里那猛的一沉后的巨大空洞似乎拉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也往下坠，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像针扎一样，让他连呼吸都痛起来。
他一个人在北周山终年不化的大雪中活了四十万年，似乎连心都被冰封起来了，麻木无澜，一片死寂。
没有喜怒哀乐，不懂爱恨离愁。
他曾经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活下去，孤独的，寂静的，无悲无喜的，不死不伤的。
可是他来到了这九重天，遇到了怀裳。
那样一个生动灿烂，鲜活热情的像太阳一样的怀裳。
就像是在黑暗中独自徘徊了太久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光，最初是慌张，然后是向往，后来是那样的渴望拥有，最终却必须自己亲手隔绝那束光。
再次重归黑暗终究比从未见过光明更让人痛苦。
而曾拥抱过温暖时光的他还怎样才能再回到那清冷寂静的寒夜呢？！
看着怀裳乖巧的睡颜，姬筹的手颤颤的伸出又无力的垂下，心里明白，那些温暖终究不过是一场即将离散的梦罢了。
“怀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怀裳第一次听姬筹叫自己的名字，不过寥寥几字，却是这许多天姬筹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一瞬间，有酸酸热热的东西涌上鼻尖，连着眼眶都有了些许湿意。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原因啊！”
是了，本就是一场情劫，怀裳尚且身不由己，她又如何能给他答案呢。
“那你如何知道喜欢？”
“我自己的心我自然知道。”
姬筹终于转回头来，紧紧看着怀裳，目光沉沉，里面似有什么翻涌而过，只一闪，就归于沉寂。
“可是有时候心是会骗人的。”
怀裳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姬筹相信了。可是现在他知道了，怀裳喜欢他乃是飞升的命数，并非是喜欢他这个人。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一个无趣又死板的自己，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怀裳的那颗心不仅骗了她自己，也骗了姬筹，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和欢喜，也给了他必须远离的心痛与惆怅。
“怀裳，明日我就回北周山了。”
怀裳只觉得姬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劈在她头顶上的雷，震得她耳朵嗡嗡的响。
“为……为什么？”
因为，姬筹的那颗心骗不了他自己。
姬筹喜欢怀裳，不知道有多喜欢，只知道很喜欢。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用尽一切方法让怀裳放下对他的爱恋，即便怀裳会伤心流泪甚至肝肠寸断，也好过飞升失败天路永绝。姬筹答非所问，“你自己考虑是继续在这住，还是回西鉴山。”
“我能跟你去北周山吗？”
“你不会喜欢那里的。”
“你在那里我就喜欢。”
“是吗？可是我不会喜欢你的。”
9
姬筹回到北周山的第四天发现，门口的仙鹤有些反常的踱来踱去，不时的伸头望向山下，可是回头看他的时候却又缩着脖子。
似乎是有些烦躁，又像是有些恐惧。最后终于飞跑进来，用尖喙啄了自己的衣襟，拉扯着自己往外走。
等姬筹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才知道仙鹤为何如此。
怀裳一袭白衣，静静的卧在北周山的皑皑白雪中，几乎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冻得发红的小脸和口边呼出的微弱白气才能发觉她是一个活着的人。
姬筹有些无奈，他到底是低估了怀裳的顽固，更有些气恼，为着不让她跟来北周山他都说出了那样违心的话，不过是因为她天生属火性，根本不能抵御北周山的酷寒，而她却不管不顾的就这样来了，丝毫不爱惜自己。
姬筹俯下身，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在怀裳身上一裹，轻轻的抱起，心里暗自思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丫头，他说了诛心之言，她便做诛心之举。
就像现在，躺在冰雪中的明明是怀裳，可是浑身疼痛颤抖的却是姬筹。
姬筹摇头轻叹，说到底，比起气恼，更多的还是心疼。
怀裳至今不过五万岁，还没有飞升上神，观她平时也是个懒散贪玩的，法力实在一般，却不想竟不济至此，才到山脚下便昏了过去。
及至内殿，姬筹将怀裳放在榻上，皱眉看着面色铁青气息微弱的小姑娘。
现在的怀裳神力被北周山的冰寒压制，自身本就低微的灵力早已所剩无几，而因着属性相克，姬筹也无法为她传送内力。
目前最紧急的便是为她换下这一身湿透的衣服，可偏偏如此轻易的一件事却让无所不能的北山龙君发了愁。
这北周山上除了他，就只有门外那只探头探脑的呆鹤……
可是姬筹的手伸出去又握成拳缩了回来，
他与怀裳之间绝无可能，他不能跟怀裳有任何不该有的接触。
思及此处，姬筹有些烦乱，心下一横，眼睛一闭，手指轻轻一划，怀裳的湿衣服被隔空脱了下来，一旁的丝被转瞬盖上，整个过程有种隐忍的温柔。
姬筹有些赧然，这样放着怀裳不管实在是太过失礼了，可是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怀裳醒来后自己穿衣服了。
想起丝被下的怀裳不着寸缕，姬筹的心跳的很快，脸上快要烧起来了，眼睛左右乱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仙鹤在外面叫了几声，姬筹如梦初醒，出去一看，刚回来时随手点的火盆已经燃的正好，烟雾散尽，热气升腾。
姬筹把火盆一个个的搬进内殿，摆在榻边，伸手做了个结界将内殿罩了起来，随即收了满身内力，不消片刻，内殿便渐渐暖和过来。
姬筹看着怀裳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红润起来，笑意不知不觉的爬上嘴角，连日来怀裳那失望伤心的背影在他心头压着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怀裳悠悠醒转过来，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姬筹来不及移开的目光，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欢喜，有哀伤，有不舍，有挣扎，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眷恋。
“这是哪啊？”
姬筹被抓个正着，虚咳一声，“你说呢！”
怀裳动了一下似是想坐起来，然后下一秒就木桩子一样的僵在那里，磕磕绊绊的开口，“我……我的衣……衣服呢？”
姬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怀裳突然泫然欲泣，一副受委屈的样子，“龙君，你……你对我……”
姬筹面无表情，抬手一扔，随即转过身去，“停止你乱七八糟的想象吧，自己穿。”
怀裳一边穿衣服，一边很是有些失望，“哎，我以为你看我冻僵了，舍身抱着我为我取暖，若是那样，我……”
姬筹觉得果然还是睡着的怀裳更可爱一些，“你想的美！”
怀裳悻悻的闭嘴，看见姬筹又转身坐在火盆旁边，才发觉内殿温暖如春，隔着昏黄的火光，姬筹的眉眼温柔的一塌糊涂。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送阿丑过来的。”
姬筹眨眨眼，“阿丑，是谁？”
“就是那只小王八嘛，它说想仙鹤了，我就带它来了。”
姬筹听着怀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心里确实是服气的。
“那阿丑呢？”
怀裳感觉殿内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默默把被子举起披在身上，“呵，我走的时候太急，忘了带它。”
姬筹忍不住低笑出声，虽然他心里是真的为被遛的小王八觉得悲伤的，可是他实在没忍住。
怀裳第一次看见姬筹笑，眉眼舒展，像是冰封万里的大地一刹那间春暖花开，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好说话了很多，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怀裳麻溜的下了榻跑过来蹲到姬筹身边，“阿筹，我带了一个礼物给你。”
怀裳果然是个得三分霁颜就敢开染坊的，上一秒还是龙君，下一秒就是阿筹，等一下，阿丑，阿筹……
“这个冰龙是我亲手雕的，你看像不像你！”
怀裳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冰龙送到他面前，似乎是受不了那冷，还在左手右手的来回捣换。
姬筹伸手接过，一触即知是那万年冰珏，冰寒刺骨，连他都微微一颤，怀裳却把它带在身上，只身来了这北周山，难怪她会不堪忍受，晕倒过去。
“这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物，而且，今日是你我相识整整一月，权做纪念也好。”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伏在自己膝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眸含春水，腮染桃花，姬筹握着那个冰龙，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沸腾起来了。
怀裳见姬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有些窃窃的欢喜，“阿筹，下个月便是我生辰了，你能不能为我下一次雪，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下雪呢。”
姬筹几乎不加思索的就要答应，然而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好”字到了嘴边又在舌尖转了一圈生生的咽了下去。
姬筹总是这样，理智的可怕，如此情动的时刻，明明自己已是如此的难以自拔，却还能保持冷静。
不能给怀裳任何的回应和希望，要让怀裳放下对自己的情意。
这本就是他回北周山的目的，也是他于此事上的态度，而这一切在此刻却因为怀裳的到来开始摇摇欲坠。
姬筹霍的站起，不再看怀裳，“北周山到处都是雪。”
“我不是要看雪，我是要看下雪，我还要看梨花模样的雪。”
姬筹微微闭眼，怀裳这是把他当变戏法的了，还任意指定雪花的形状！
无奈的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日为何穿白色衣服？”
怀裳对手指，做害羞状，“情侣装嘛。”
姬筹突然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怀裳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整个人困的难以动弹。
而姬筹知道自己就快要缴械投降了。
“休息好了便下山去吧。”
怀裳猛的躺倒在榻上，被子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哎呦，我没好，我头好痛啊，脚也痛，我得睡一会。”
姬筹看着蠕动的一团怀裳，心下暗叹，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浑然没觉得他已经被怀裳传染的词不达意了。
怀裳听着姬筹远去的脚步，轻哼一声，“哼，我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我耗不倒你！”
10
而怀裳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
当晚昭玺便火急火燎的来了北周山，原来下界被封印的妖魔鬼三界趁天界太子生辰防守松懈之时突破了封印，又悄悄暗自集结蓄力，今早爆发了叛乱。
而天界得知之时，妖魔鬼三界已逼近玉临川了。
天帝派兵镇压，收效甚微，天界死伤惨重，昭玺别无他法便来了北周山请姬筹出手。
姬筹转身便腾云而去，声音远远的传来，“昭玺，带怀裳回去，让天帝放心，守好九重天。”
妖魔鬼三界有备而来，天界难以抵御，战事艰难，怀裳实在不放心姬筹一人前去，便在半路上趁昭玺心烦意乱之际甩脱了他直奔玉临川而去。
姬筹看到怀裳落在阵中之时实在是吓得心惊肉跳，以她的修为落在这凶残暴虐的妖魔战场上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偏怀裳还只顾着找他，并不全力应敌。
就在他抬眸之际，怀裳看到了他，用力的向他挥手，而怀裳的背后，一个巨眼绿魔对她举起了刀。
姬筹吓得心脏的都要停跳了，猛的跃起向怀裳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出手，只能将怀裳抱在怀里，用脊背生生的挡下了那一刀。然后迅速回手，斩刃洞穿了巨魔的心脏。
怀裳感觉到姬筹身体一僵，连忙转身抱住他，触手一片滑腻湿润，泪水簌簌而下，“姬筹，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姬筹抬手碰碰她的脸，“我不疼，别哭了。”
手心还残存着温暖的湿意，连着姬筹的心里都淋漓一片，他看着怀里满脸心疼的怀裳，突然用力将她紧紧的按在了怀中。
只有怀裳还在他怀里的真实温度才能压下他刚才险些失去她的恐惧。
姬筹无力的闭了闭眼，不过一瞬间，一切已有了结局。
比起永远失去她的痛苦，他爱而不能得的心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些杞人忧天，那些祸福难测，那些未知的诡谲艰险，姬筹愿意一力承担，只为换得怀裳的笑颜，就像现在，仅仅是怀裳在他怀中的温暖就足以让他义无反顾，哪怕只是片刻，姬筹也愿意用所有去换。
姬筹随手做了个结界将叛乱的三界妖魔困在其中，便回了营帐调息，看到立在地上一脸愧疚想上前又不敢的怀裳，心里有些无奈。
“我没事，你赶紧回九重天去。”
“我……我不走。”
“听话！”
“我不，我要陪着你。”
怀裳的执拗总是让姬筹头痛。可他实在是担心混战起来不能时刻顾着怀裳，不得已一狠心，“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速速离开！”
怀裳立在那里，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瞪大了眼睛执拗的看着姬筹，泪如雨下却并不伸手去擦，“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姬筹使劲的握紧双拳，强忍着没有出声。
怀裳盯着姬筹看了很久，终于放弃，狠狠的点头，“好，我走！”
姬筹看着怀裳愤愤离去的背影，一阵心疼，可是念及她的安危，却不能不逼她离开。
他知道自己完全没办法承受怀裳的任何闪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筹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可是他担心外面的结界恐怕已难以支撑，正准备起身，怀裳却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姬筹。
就像那日一样，姬筹全身都开始刺痛起来，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内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姬筹心中有些不安，“怀裳，你怎么还在这里？”
怀裳并不说话，拈了个诀将姬筹定住，扶着他躺倒在榻上，然后一转身，变换做了姬筹的模样。
刚才她哭着跑出去正准备腾云而去，却听到暗处有妖魔窃窃私语，原来他们早已突破了结界，却假装不敌，准备趁着姬筹受伤夜袭营帐，诛杀姬筹，这样自然不战而胜。
“是不是很惊讶？为何我法力虽不济，变换成你的样子却分毫不差？”
“因为，你的样子早已刻在了我心里，一寸一寸，从眉毛到衣角。”
“你不是嫌我拖累你吗？那我就用你的样子出去迎敌，也算威风一回。”
姬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坠着，渐渐下沉，“怀裳，莫要胡闹。”
“呵……你总觉得我在胡闹，是不是连我说爱你你也觉得我是在胡闹？！”
姬筹浑身一震，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怀裳看他的反应，已心知肚明，抬手抚上姬筹的脸，轻轻描摹那梦中百转千回的轮廓，自嘲的一叹，“你信不信的……都罢了，我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还说这些做甚……”
说着竟低低笑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姬筹，转身离去。
姬筹拼了命的挣扎，却因内力全失始终动弹不得，他努力的张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尽管他的心里疯狂的嘶吼着怀裳的名字，可是却无法让怀裳听到。
外面声音嘈杂，叛军似是冲破了结界攻了过来，姬筹心中着急，却无法可想。
“鼠辈偷袭，卑鄙至此！本龙君在此，尔等可敢一战？！”
声音与他的竟别无二致，是怀裳。姬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那颗心终于坠落了冰冷的深渊，转瞬被淹没。
明明是那样胆小的怀裳，刚刚怕听到姬筹的回答，还对他下了禁语术，可也是这样的怀裳，为了护着他，竟是连命也可以不要了。
帐外的嘈杂声渐歇，怀裳似是把他们引去了很远的地方。
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姬筹眼泪滑落的声音，一滴一滴……
心底的叹息，几不可闻，“怀裳，我相信你，还有……我爱你。”
11
等姬筹终于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静静躺在地上的怀裳，她已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一身白衣被鲜血浸透，发丝混着血污粘在脸上，衬的那张脸苍白的毫无生气。
姬筹心中一痛，踉跄着奔过去，轻轻将怀裳搂在怀中，颤巍着伸出手一探，怀裳的元神已然碎裂，神识正在渐渐地流散。
怀裳本性属火，可她却是被共工一族的祝融之火生生灼裂了元神。
姬筹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雷狠狠的劈了一下，瞬间便痛的他流出泪来。心被狠狠地撕扯开了，疼的他恨不得直接捏碎那一颗心，可是他想这些痛，大概不及怀裳死前的万分之一。
昭玺驾云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姬筹站在那里，银发飞扬，双目赤红，狠狠的瞪着对面正在打斗中的群魔，那样凌厉凛冽的目光，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看的昭玺都心中发寒。
而姬筹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双手结印，斩刃自袖中飞出，白光一划，直奔天际，随即轰隆雷声自天边传来，狂风骤临，不过须臾之间，大雪已至。
风雪声中，隐含着姬筹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们怎么敢……”
余音还未散去，一条银色巨龙腾空而起，昂首瞪目，四爪飞扬，龙身足有百余丈，盘旋飞行，像一把银色巨剑来回穿梭，快的难以捕捉。
妖龙仰天长啸，龙吟响彻天际，震耳欲聋，下面的妖魔纷纷捂住耳朵逃窜，有的已经七窍流血。
大地剧烈的震动，无数的冰棱从地面钻出，锋利如刀，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鲜红的血汇成了蜿蜒的河染红了苍白的雪，很快被暴雪覆盖，然后再被鲜血晕开……如此往复，生生的人间炼狱。
龙尾从天而降，隐挟雷霆之势，带着远处席卷而来的冰雪排山倒海，将所有一切尽数吞没。
昭玺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转眼间结束，才知龙神之怒，雷霆万钧，姬筹仅用一人之力便在顷刻间将作乱的三界全部镇压。
而半空中的姬筹却化作人形狠狠的摔落下来，他本就有伤在身，刚才又急又痛，出手未曾留半分余地，以致自己亦是伤重，现下不过勉力支撑罢了。
雪还在下，落了姬筹一脸一身，只有结界中的怀裳，不知身外事，不染半分寒。
姬筹是在横芜殿醒来的，昭玺守在他的床前，看他醒来连忙将他扶起，“好点了吗？气息可平稳了？”
姬筹抬手揉了揉眉角，“下界如何？”
“大局已定。”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姬筹猛的抓紧昭玺，“怀裳呢？怀裳如何了？”
昭玺一震，眼睛内流露出伤痛的神色，只匆匆一眼就别开目光，“怀裳她……”
姬筹有些着急，扯了昭玺两下，“如今她既是为我而死，那她飞升的情劫也当是渡了，你快前去，助她……咳咳，助她一臂之力。”
昭玺连忙弯腰帮姬筹轻拍后背顺气，姬筹又推他一把，不耐的催促，“不要管我，快去帮她。”
可是昭玺只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姬筹只当他担自己，“是我心急了，忘了她历经情劫之事，看见怀裳身死的样子一时激怒伤情，才会不顾一切，现下我已没事了，你快去吧，看看怀裳劫后如何，可有伤痛。”
昭玺浑身渐渐的颤抖起来，而另一边的司命听见姬筹说情劫一事，猛的转头看向昭玺，然后又迅速的低下头。
姬筹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目光在昭玺与司命之间来回逡巡，“怀裳究竟怎么了？”
昭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口，已有泪水滴落在地，将地面晕出了一小片水渍，连着姬筹的心似乎都被撞得一紧。
“小爷爷，我错了，是我骗了你，你不是怀裳的情劫，怀裳没有情劫，那是……是你的情劫。”
姬筹听的心头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有呼吸越来越快，看着那头默默跟着跪下的司命，突然开口，“你来说。”
司命俯身一拜，不敢抬头，“前些时日，天界盛传龙君与怀裳公主的婚事，小仙虽知是无稽之谈，但也看出龙君对怀裳公主并非无意，闲来无事便起了一卦，不想一番推算竟知，此乃龙君之情劫，小仙不敢妄下定论，便请了太子殿下一同推演……”
感觉到屋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司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心下惶恐不已，昭玺只说已经安排妥当，不成想他竟敢诓骗北山龙君。
昭玺抬头，看着榻上仿佛定住一样的姬筹，嘴里微微发苦，“小爷爷，对不起，我观此劫来势汹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你虽天地共生，寿与天齐，可自古情之一字，祸福难料，我是怕你不得善终啊！”
“我亦察觉你已对怀裳动心，我若直说与你，你未必肯放在心上，只好骗你说是怀裳的情劫，那你为着她的安危着想自然就会远离她了……却不想，不想竟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我……唔……”
昭玺话还没说完，口里一下子扎出了许多的冰棱子，有细碎的红丝沿着嘴角流下，渐渐变得殷红。
姬筹木木的转动了几下眼珠，用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试探着开口，声音晦涩，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有些微的颤抖和难以置信，“所以，怀裳没有情劫，她也不是飞升，她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昭玺闭着眼沉默，挣扎过后艰难的点了点头，做好了迎接姬筹雷霆之怒的准备。
但是上首之人却在那一瞬间收了声息，就像是突然被斩断了心脉，生生停止了呼吸。
姬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苍白如雪，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破了一个洞，四面八方的冷风呼呼的忙里灌，冻得发痛，那痛钝钝的却又剧烈难忍，顷刻间遍布四肢百骸，连头发丝都是痛的。
他想去找怀裳，可是他动不了，他太疼了，只能定定的坐在那里。
想到怀裳，他的心似乎好了一些，像是有一股暖流划过胸膛。
那个偷看被抓包的怀裳，那个叫他小哥哥的怀裳，那个喝醉了伏在他背上乖乖的怀裳，那个给他做玉汁芙蓉糕的怀裳，那个故意打破东西想让他看一眼的怀裳，那个垂头丧气却不肯放弃的怀裳，那个倒在雪堆里的怀裳……
光影交错，无数个怀裳来了又去，最后只有那一个笑的如桃花般灿烂的怀裳，俏生生的立在他眼前，眉眼弯弯，语带温柔，“姬筹，我心悦你。”
姬筹伸出手想去触碰，却一下子从榻上滚落下来，等到昭玺扑过来抚上他的脸，他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血顺着嘴角流淌到前胸，一片温热的鲜红。
姬筹一声长叹，骤然喷出的鲜血溅了昭玺一脸，“昭玺，你骗的我好苦啊！”
随即似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静静的合上了眼。他的眼睛好疼，像是有冰渣子扎的一样。
在姬筹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又想起了怀裳，她说“此生惟愿……相依相伴，朝夕不离。”
昭玺听着屋外方才已经渐歇的风雪骤然间又大了几分，看着气息微弱的姬筹，终于痛哭出声，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一场天地浩劫最终平息，有人失去了领地，有人失去了自由。
而姬筹，失去了他重逾性命的怀裳。
那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12
昭玺走进横芜殿的时候，姬筹还是如往日一样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双脚分开，右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颈侧的头发被风吹起，又无声的落下，划出一抹银光，映的姬筹的脸更加的如冰雪般苍白。
昭玺目中划过些许悲伤，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
他该说些什么呢，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毕竟姬筹已经很久不曾同他讲过话了。
待昭玺走近，才看见姬筹微抬的左手中握着一枚巴掌大的冰雕，是一尾仰天长啸威风凛凛的冰龙。
“这枚冰龙是怀裳送给我的，你看，是不是有几分像我的真身？”
姬筹大约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突然间开口，却让昭玺一瞬间湿了眼眶，愣在当场，心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心痛。
整整三百年了，姬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再不复从前的清冽激越，像是冰梭划过山棱，有一种撕扯着的暗哑。
昭玺仔细打量，只见那冰龙雕的毫发毕现，栩栩如生，通身晶莹剔透，看质地是用天界十二重天墨冰湖底的万年冰珏雕的。
应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把玩，冰龙的龙角和龙爪的尖角都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
昭玺也只在三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中见过一次姬筹的真身，神气浩荡，直冲云霄，并非这小小的冰龙雕刻可以比拟万一的。
可是看着姬筹爱惜的眼光和温柔抚摸的手，昭玺什么都说不出来。
姬筹似乎也并不在乎昭玺的回答，“呵，小丫头何曾见过，连龙尾都雕错了，还献宝似的拿到跟前，大言不惭的说像我。”
看着姬筹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面上满是温柔，眼睛是毫不掩饰的欣喜，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昭玺只觉得心中一沉，那笑容就像是火山上的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遮盖不住即将破裂而出了。
果然，下一秒，姬筹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痛悲伤，眉头紧紧的皱着，整个人竟微微的颤抖起来。
“这是墨冰湖的万年冰珏，冷的刺骨，连我都觉得冰，怀裳她明明属火喜热，却不知抱着这寒冰雕了多久，她该有多冷，多痛啊……”
“她说这是补给我的生辰礼物，就算纪念我们相识满一月。昭玺，你知道的，我从没过过生辰，怀裳是第一个送我生辰礼物的人。”
“怀裳求着我说，等她生辰的时候让我为她下一场雪，她生在西鉴山，从来没有看过下雪。”
“昭玺，我该答应她的，为什么我却没有，其实我很想答应她的……”
姬筹旁若无人般的低语，满是显而易见的悲伤与悔恨，像一把扬起的沙砾，将过往的美好轻易的戳破，岁月的风呼啸而过，只留下嘈杂的回响和永久的沉默。
昭玺知道，他应该打断姬筹的，他应该把姬筹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出来，可是他开不了口。
失去了怀裳的姬筹只能用那些回忆化成无数的刀来凌迟自己，只有那些痛彻心扉的伤口才能让姬筹的悔恨少一些再少一些。
而昭玺终究无法伸手去拦住那些刀，因为上次他自作聪明的伸出了手，却让一切走到了今天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
昭玺狠狠的闭了下眼，转身离去。
姬筹叫住他，昭玺回头，一个东西扔了过来，是一柄白色的发簪，看不出材质，却被打磨的极精细，簪身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只在一头雕刻了一朵梨花，五瓣交错，蕊心精致。
昭玺有些诧异，“这是？”
姬筹头也没抬，依旧盯着手中的冰龙，“我从下界找来的，你帮我一个忙，用你的琉璃净火灼上七七四十九天。”
“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不必多问。”
昭玺虽然不解却也知姬筹不愿多言，只是心下惴惴不安，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今天的姬筹太过于反常了。
第四十九日的黄昏，昭玺一出殿门，就看到姬筹立在院内，面对着殿门，呆呆的看着。
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白衣银发，负手而立，脚下的地上落了许多的紫苏叶子，铺的一地都是，而姬筹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好了吗？”
昭玺没想到他如此惦记那发簪，“好了，不过你得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不然我可不给你。”
姬筹抬手撩起下袍，在台阶上坐下，低笑了一声，“我本来也不要，是要你拿着的。”
昭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突然有点不敢听接下来的话。
“你不知道吧，我们妖龙的心不是长在前胸，而是长在后脊的。”
姬筹的话音甫一落地，昭玺揪了许多天的心猛的一沉，有什么呼之欲出，让他难以置信到无法呼吸。
“从后颈处往下数第七节脊椎骨，正是妖龙的护心骨，也是我神力的根本所在。”
昭玺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木然的转头，眼珠一寸一寸的往姬筹的背上移，果然，姬筹的后背上早已一片狼藉，血迹泅湿了衣服，晕染出了一大片，只是那血迹似乎反反复复的流出又干涸，黑红色与赤红色交错，瞬间就让昭玺的眼睛都变得血红。
难怪他一开始就面对自己站着，难怪他的脸色较之上次更加苍白如纸，难怪他那样满足又开怀的笑着。
从姬筹将怀裳带上九重天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的，姬筹早已做出了抉择。
“你手里拿着的，正是我的护心骨所打造的骨簪。”
昭玺用力攥住了手心的东西，指节发白，明明冰寒刺骨，却几乎灼痛的他想要立刻丢开。
他早该想到的，什么下界寻来的东西连他都辨不出来材质，那样的冷硬凛然，那样的妖气浑厚，让他的琉璃净火都不得不加深到八成才能保持不灭。
“姬筹，你……”
昭玺一开口就有些哽咽，浑身颤抖的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姬筹却转过头仰着脸，定定的看着他，眉宇间似有什么东西终于碎裂开来，“昭玺，我从未想过对你隐瞒，我就是要告诉你，让你难受，让你难过，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虽然，你此时的心痛终究难敌我当时的万一！”
看着昭玺的脸色随着他每说一句话就灰败一分，姬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粲然一笑，融冰化雪，随后满是凄然，“怀裳说的果然没错，我就是人如其名，最会记仇！”
13
那一夜的风雪来的毫无征兆。
昭玺半夜被冻醒过来，听见外面已经有嘈杂的人声，他披衣起身，一开门，寒风裹挟着雪花猛的灌进来，扑了他一身一脸，冻得他一个激灵。
鹅毛般的雪花从无穷无尽的深蓝穹顶倾泻而下，密密麻麻，势大如泼，几乎打的人睁不开眼，不过须臾间，眼前所见已尽是白茫。
昭玺心下暗骇，实在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毕竟天界从无风雨雪霜，除了……
昭玺心中一跳，猛的飞掠出去，竟忘了捻诀，徒步跑着奔向横芜殿而去。
风雪在耳边肆虐，背后轰隆作响，昭玺顾不上回头，跑的急了，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抬手间，如被雷劈中一般愣住。
那一片片的雪花，晶莹剔透，触手不化，五瓣交错，蕊心精致，赫然正是梨花的模样。
昭捧起一把雪，来回的看，扔掉，再捧起一把雪，再看，再扔掉，跪在那里疯了一样的来回扒拉。
都是梨花，都是梨花，每一朵雪花都是梨花的样子。
雷声炸响在耳边，将昭玺的理智拉回了几分，想起那天他的泪水滴落在姬筹的肩上，不过一滴眼泪的温热，竟灼得他身上一缕白气升起。
姬筹的护心骨已离身，他的神气正在慢慢消散。
昭玺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但是他绝不愿相信。
于是他若无其事的站起，甚至刻意的抖了抖外袍，可是那不断不断坠落的心拉扯的他面色如同地上的雪一般颜色，连手指都禁不住的抖动。
等昭玺终于看到姬筹还站在横芜殿里那棵梨花树下的时候，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漫天的雪白纷纷扬扬落下，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梨花，姬筹仍旧是白衣银发，几乎与天地一色，像极了昭玺在北周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时光荏苒，洪荒岁月，只有那个冰积雪堆一样的少年郎一如初见，高贵不染纤尘。
姬筹转头看他，眉眼一弯，“昭玺，你来了。”
远处的天雷已经渐渐近前，可是昭玺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怔怔的看着姬筹，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你听到了吧，天雷渐近，我大劫已至，乃是于天地仙去，彻底不留一丝痕迹。”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姬筹竟笑出了声，“此劫于我并非情劫，乃是天劫，连上天都看不下去我寿与天齐了。你跟司命真是一对糊涂蛋，两个人一起推算，竟还是错了，呵呵……”
姬筹说罢抚了抚袖子，盘腿坐在了树下，抬眼看着漫天的雪花，“我用了些办法，怀裳不日即将醒来，只不过她元神有损，我虽已尽了……全力，仍怕不能保她，你帮我把那个骨簪给她，里面倾注了我毕生的修为与神力，应能护的她安康和乐……邪祟不侵。”
护心骨离体五十余天的姬筹有些虚弱，不过寥寥数语都有些喘促。
昭玺听见自己的声音，木讷的近乎呆滞，“姬筹，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让怀裳活过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法？！”
姬筹此时竟有心开玩笑，“呵呵……我自有我的法子，要不然我怎么是你爷……爷爷呢。”
难怪今日的天雷如此声势浩大，姬筹必然是动用了什么了不得的禁法，才能将怀裳那生生被灼裂的元神修复起来。
如今这般肃杀之景，并非天劫，应是天谴，既是天谴，那便只能是……灰飞烟灭了。
昭玺像是被一下子抽光了力气，腿一软，跪倒在地，“姬筹，你这是何苦啊！都是我害了你，害了怀裳……”
“昭玺，其实我从未……怪过你，我知你心中歉疚，所以故意不给你好脸，甚至专门报复你，现下，你再不欠我……不欠我任何。”
姬筹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并非昭玺的错，而是他的错，是他太怯懦，太患得患失，他怕怀裳不是真的爱他，他怕短暂拥有过后的失去他无法承受，于是他先抽身了。
姬筹以为，就算情根深种也能装作若无其事，后来他知道了，每一个寒夜的悔恨能有多么的锥心刺骨。
“还有，我很感谢你，在我这无涯的一场生里让我曾有过一个怀裳，让我曾有过短暂却永恒的快乐与悲伤，让我曾……真正的活过。”
昭玺抬眼看着姬筹，泪水甫一流出便结了冰，刺的脸颊生疼，隔着纷飞的大雪，昭玺几乎看不清姬筹的眉眼。
“那时，我没能护住怀裳，她一去，便是三百年的魂牵梦萦，刻骨相思。今日于我，不得不说是一场解脱。”
从失去怀裳的那一刻开始，姬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恨他的理智与冷静，恨他的自作聪明和懦弱胆怯。
那样的生不如死，今日终于走到了尽头。
昭玺挣扎着向姬筹爬过去，可是电闪雷鸣，风雪呼啸，将他生生阻隔。
“她已忘却前尘，不必跟她提起我，过往就入土为安吧……”
随着一声叹息，姬筹的身体由雪白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一缕缕的光影透出，被风雪裹挟着四散，最后化为粒粒微尘，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昭玺仓皇的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终究还是徒劳，只余满手的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歇，昭玺抬头，天光微亮，晴空万里。
星辰历四十三万年七月初九，姬筹随着那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雪身归天地，从此世间再无北山龙君。
而那日，正是怀裳的生辰。
昭玺失魂落魄的回到月辰殿，司命匆匆来报，“殿下，北周山有异，从几个时辰前便山脉轰鸣，刚刚停下了，整个北周山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昭玺还没开口，又有相思殿的仙侍急匆匆进来，“殿下，怀裳公主她，她醒过来了！”
昭玺捧了一坛梨花雪，带着那支妖龙骨簪，去了相思殿。
今夜尚未过去，应该还来得及对怀裳说一句“生辰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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