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啊珊
1
除夕之夜，郭丽珍在厨房忙活年夜饭。
她有两个女儿大美和小美，她和小美在田园阡陌的乡下生活，大美在繁华的M城安了家，过年才会着家一趟。
今晚大美会带老公林子书回娘家团圆。
蒸汽氤氲的厨房，飘着阵阵肉香，郭丽珍系着蓝布围裙，站在大灶前望着锅里沸腾的猪头肉，喜忧参半。
喜的是一年未见的大美终于回家，忧的是小美身体抱恙，症结在头，健忘，头疼，偶尔还会呕吐。
小美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报告要明早才能拿到。
郭丽珍发呆之际，小美骑着电动三轮车回来了，大红色围巾把头包得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
“妈，你让我买的东西都在这了。”
郭丽珍接过红色塑料袋，低头扒拉一阵，眉头拧得更紧了。
“鞭炮没买？”
小美搓着糙手哈气，“又忘了，这记性真是。”
“大美快到家了，我打电话让她顺路带回来。”
小美神情一滞，大美两个字仿佛一根刺，直刺她指尖，切肤之痛瞬间袭来。
年夜饭席上，林子书不敢正眼看小美，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春晚，倒是小美笑若芙蕖，左一口姐夫，右一口姐夫敬他酒。
大美没察觉老公和妹妹之间微妙尴尬，难得回来一次，她已跟多年未见的闺蜜约好，今晚去闺蜜家叙旧。
她坐在沙发上涂迪奥999，撩了撩卷发，披上黑色貂皮大氅，拿了车钥匙走了。
酒足饭饱后，小美和郭丽珍挤在一张床上，小美的房间则让给了林子书睡。
半夜，小美起床上厕所，糊里糊涂又折回了自己房间，灯也没开，一骨碌钻进了被窝，等第二天太阳照在脸上时，她才如梦初醒，看清枕边人是姐夫。
林子书睡得很熟，修长睫毛未曾有一丝颤动，黑色衬衫开了两颗扣子。
短暂惊慌后，小美想起了昨晚的事，扭过头深情凝视林子书，林子书抿了抿嘴，翻了个身，小美吓得赶紧起床，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郭丽珍早已站在小美房门口，眼眸凌厉瞪着小美，“她是你姐夫，你竟做出这种下流事！”
委屈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小美把郭丽珍拖到院子旮旯，颤抖着声音解释，“我昨夜起来上厕所，忘了姐夫睡在我房间，我跟他什么都没做！。”
郭丽珍撇过头，表情隐忍，“要是你姐看到了，她该多难过。”
小美的委屈变成了愤怒，如一头发疯的狮子发出了咆哮。
“你从小到大你都偏爱姐姐，姐姐名牌大学毕业是城里的金领，而我只是跟你一起摆摊卖菜的村妇，但是你别忘了，本属于姐姐的一切是我的，是你置换了我跟姐姐的人生！”
郭丽珍脸部肌肉僵住了，小美愤怒的火焰灼伤了她，她歪着身子，后退两步。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郭丽珍突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疼得她五官扭曲，最后依着墙，缓缓倒地。
2
天一直阴着，病房里虽然开着窗帘，但却没半点温暖的阳光。
郭丽珍穿上了蓝色病号服，她已脱离危险，但脸色十分憔悴，林子书坐在她旁边削苹果，大美在走廊打电话给小美，但小美一直没接。
大美手里紧紧捏着小美的检查报告，昨晚她出门时，郭丽珍让她明早回家顺路拿回来。
“子书，你回家给妈妈煲点排骨汤。”
林子书走后，大美在病房里来回转了三圈，紧咬嘴唇，犹豫半天后，还是把检查报告递到了郭丽珍眼前。
“妈，小美健忘，头疼，呕吐，那是因为她脑子里长瘤了，医生说没确定治疗方案前，先不要告诉她。”
郭丽珍脸部线条迅速垮塌，双手捂脸，泪水从她指缝缓缓流出，花白发丝随身子一颤一颤。
“你爸命苦，本就瘸了一条腿，老天还早早收了他命，我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些事与其哪天我走了，外人告诉你，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
大美望着郭丽珍，等待她说出深藏心中的秘密，郭丽珍放低声音，说了两句话，大美听完，百感交集。
她俩不知道，此时门外站着拎着果篮的小美，刚跟郭丽珍吵完架，小美有点不敢面对母亲，就这门口犹豫的须臾，她听到了郭丽珍口中的那个秘密。
“我跟你爸是重组家庭.......各自带着小孩.....你是我亲闺女。”
一瞬间，小美如被雷劈中形神俱灭，往日一切疑团有了合理解释，她哭着狂奔出医院，环抱双膝坐在路边积雪的椅子上，昏暗路灯下，她怂着肩抽搐。
人一旦陷入悲伤，大脑就会努力搜寻相关记忆，让你彻底被痛苦吞噬。
小美永远忘不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她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郭丽珍却让她把读大学的机会让给大美，当时学校管理学籍的是小美表叔，只要他把档案里的照片换成大美的，再弄一张假身份证，事情就成了。
小美听完郭丽珍的话，一脸匪夷所思，原来母亲早已计划好。
“妈，我也是你女儿！”
郭丽珍语气恳求，“小美，你读书有天赋，明年可以再考，但你姐打小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哪里还能经得起复读的折腾？她那身子根本干不了农活，只有读大学这一条出路，就算妈求你了！”
小美别过头，委屈的热泪滚滚而下。
郭丽珍无法，扑通一声跪在小美脚下，“你爸走得早，妈妈一个人拉扯你姐两不容易，你就听妈这一回吧！”
小美极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
可惜第二年她落榜了，第三年也一样，反而大美读完大学后进了500强，工作顺风顺水，还遇到了十分宠她的林子书，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她成了河蚌里的珍珠光鲜亮丽。
她知道，她的璀璨光鲜是建立在牺牲小美的基础上的，所以内心始终觉得亏欠小美。
但小美在乡下，俩人见面很少，平时联系也不多，大美内心的亏欠随着忙碌的日子逐渐消散。
3
郭丽珍出院后，大美跟林子书回了M城。
那天，林子书下班，远远看到站在公司楼下的小美，小美涂了大红色口红，反而更衬她脸蜡黄，林子书心里一阵发怵，“小美，你怎么来了？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姐。”
小美一把夺过林子书手机，撅起红唇，“我找你。”
小美拉着林子书进了一家川菜馆，自己先闷了一杯白酒，胸腔立刻袭来火辣辣的感觉，半天才睁开眼，泪眼濛濛望着林子书。
“我都干了，你怎么不动？你以前不挺能喝的吗？”
林子书局促不安，也不喝酒，小美急眼了：“不喝是吧，我替你喝！”
“你别……我喝，我喝！”
酒精作用下，小美开始耸肩哭诉生活的辛酸无奈，双眼迷离，身子渐渐往林子书靠。
出川菜馆门前，小美去厕所狂吐一番，清醒七分，而林子书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晨林子书被大美电话吵醒，头痛欲裂的他半天才想起昨天发生什么，吓得脊梁骨里走了真魂，他慌慌张张跟大美塘塞了昨晚的夜不归宿，挂完电话看小美的眼神仿佛看鬼。
“我……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
小美妩媚一笑，用被子遮住裸露的圆润双肩，“没有，没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坐怀不乱”。
林子书长舒口气，匆匆忙忙逃离酒店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林子书走后，小美心头空落落，独自躺在床上望着橘黄色水晶吊灯，陷入回忆。
她和林子书是同学，俩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互生好感，林子书不想一辈子窝在乡下，想进城闯一闯，小美搂着他脖子一百个不愿意，但倔强的林子书还是撇下了她手。
“你果真有这雄心壮志，我也不拦你，你进城可以去找我姐，也好有个照应，我可警告你不许有二心。”
林子书一本正经举起右手发誓，“我要是有二心，天打雷劈！”
少年时的誓言就像蒲公英，嘴一吹，飘落天涯，追无可追。
林子书进城联系了大美，频繁接触中两人产生了信任和依赖，林子书感觉内心被点燃了，他总是找一切机会跟大美见面，仿佛搁浅的鱼儿对水的渴望。
而跟小美只是青春懵懂对异性的好感，并没有在心里燃烧起爱情的炽热火焰，况且他还没真正跟小美在一起过。
林子书把跟小美的那段青春懵懂，用“过家家”三个字一带而过，大美也就毫无负担跟他在一起了。
但这件事在小美心里仿佛一根刺，她固执认为林子书对大美不是爱，只是嫌弃她是村妇，而大美是光鲜璀璨的高知和金领，这件事分分秒秒戳着小美心脏，戳得她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一切你都要抢走？小美咬牙切齿，把身下床单拧成了菊花。
她要让大美尝尝被人夺走一切的滋味。
大美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看报表，助理告诉她领导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大美眼角挂着泪痕，垂丧着脑袋把工位上东西往纸箱子里放，有人举报她伪造学历，她被炒鱿鱼了，领导照顾她面子没戳破，只说公司效益不好，要节约成本。
大美回到家抱着林子书失声痛哭，好好的一份工作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从头开始万分艰难。
“老婆，别哭，我养你。”林子书学起了电影上的桥段，但也是他的真心话。
大美破涕为笑，倚在林子书心窝子里，“这些年我一直忙得跟狗一样，反正工作也没了，我正好趁这段时间去云南旅游，散散心。”
第二天林子书起了个早把大美送到机场，又赶到公司去上班。
4
大美走后，林子书独自在家闷闷的，玩吃鸡游戏时脑袋里还会冒出大美带着酒窝的笑容。
这天他下班回家，换拖鞋，脱外套，走到卧室，灯也不开，一屁股坐在床边，此时一只手从后面勾住了他脖子。
他说，“回来怎么不让我去机场接你，在家灯也不开。”
“姐夫。”
林子书猛回头，表情仿佛吃了苍蝇，小美死死勾住他脖子不放手，”每次喊你姐夫我都变扭，明明是我先跟你在一起的，凭什么连你也要被她抢走？”
“小美，你先放开我！”林子书努力挣脱小美桎梏。
胶着中，房门被轻轻推开，大美站在门口，冷冷看着这一切，小美在朋友圈一直关注大美动态知道她今晚回来，所以上演了这一出好戏。
小美走到大美面前，举起手机，相册里是她裸露双肩躺在床上，一旁是酣睡的林子书。
大美双眼如地狱来的修罗般愤怒，转身狠狠扇了林子书一巴掌，林子书一脸无辜，“老婆，那天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喝断片了，但我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大美已经气到质壁分离，恨不得撕吃了林子书，哪里肯听他解释。
小美双手叉腰，在一旁欣赏好戏，“哈哈哈，你现在丢了工作，老公又变了心，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真的好开心，我就是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小美笑声尖厉，像一把利仞直刺大美心脏，大美嘴角抽动，面孔痉挛。
”小美，当初我顶替你读大学，你是答应的，为什么非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美似笑非笑的眉眼突然变得宛若冰寒，“愿意？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亲姐姐！”
大美呆呆望着小美，“原来你都知道了。”
“对了，你被辞职那事也是我举报的，因为你顶替我读大学，就是伪造学历！我要你跟林子书离婚，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大美再也忍不住了，把小美推倒在地，“就算我跟林子书离婚，你也代替不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小美失去平衡，大叫一声，扑通倒地，头撞墙角，再也没能起来。
5
医院的病房依旧没有阳光，冷飕飕。
小美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纱布，她已经昏迷三天了，郭丽珍和大美寸步不离，是夜，俩人实在熬不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美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睁开双眼面对这一切，特别是当她听到医生说出脑癌两个字时。
为什么，小时候她努力读书，拼命帮妈妈干农活，处处让着姐姐，结果换来姐姐顶替自己读大学，还抢走男友。
如今就连命也不久，她成全了姐姐的幸福，自己的人生却如此痛苦。
她想到了死。
趁着大美和郭丽珍睡着，小美站在了医院的天台，或许是母女连心，郭丽珍突然就惊醒了，发现小美不在床上，厕所也没有，郭丽珍心头立刻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小美肯定在楼顶！”
真正直面死亡，还是需要莫大勇气，小美坐在天台，悬空双腿，看到突然出现的郭丽珍和大美，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郭丽珍还是往前小步挪脚，“小美，妈妈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生病的事，别怕，到妈妈这来，妈妈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小美手指着郭丽珍，“别骗人了，你根本不是我妈，我跟你根本没血缘关系，你一直在利用我，让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让你亲生闺女上大学！我那天都听到了，你说大美才是你亲闺女！”
郭丽珍眼眸一怔，“你跟你姐确实没血缘关系，但那天我说的话你没听全，我对你姐说‘虽然你是你爸带来的，但你是妈的亲闺女！’”
小美也愣住了，“我才不信，如果我是你亲身女儿，你怎么可能让大美顶替我读大学？”
“小美，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会瘸嘛？当初我抱着你过马路差点被车撞，是你爸救了我们娘俩，他内脏被车撞坏了，腿也瘸了，没过一年就走了，我一直心怀愧疚，他走了，我不能亏待他闺女，所以才让你把读大学的机会让给大美！一切都是我的错！”
小美想不到事实的真相竟会是这样，母亲对姐姐的偏爱源自母亲的愧疚，而母亲的愧疚源自陌生人舍命相救的善良。
见小美情绪渐渐稳定，大美箭步上前把她从天台拖了下来，“小美，对不起，我当初就不该顶替你读大学，我更不应该不顾及你感受跟林子书在一起。”
小美垂下眼皮，她很想告诉大美，其实她跟林子书什么也没发生，那些照片是她趁林子书喝醉酒偷拍的，她早就知道林子书心里没她了，她只是不甘心。
6
医生告诉郭丽珍和大美，小美的手术成功率只有一半，让她们有心理准备。
进手术室前，小美剃了光头，故作轻松对大美和郭丽珍笑，她那颗被怨恨和不甘包裹的心已感受到了亲情的温度。
她想好了，如果能活着出手术室就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如果不能，她已经写好一封信，一封大美看完会跟林子书重归于好的信。
有时候自己得不到的，看到别人的到，也该心存美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