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白色恐怖”(下)
“这山也太高了!”腾小追不由得感叹,“连太阳神都没有办法,黄鹤都飞不过去,猿猴都发愁!这人可怎么过呀!”
“所以说,蜀道难嘛!”李白引申说。
“可是,我发现你这里面有个问题!”腾小追转而说道。
“有问题?你这小家伙又发现什么问题了?”
“自相矛盾哪。你看,你前面说‘西当太白有鸟道’,这里又说‘黄鹤之飞尚不得过’,这不矛盾吗?黄鹤可以从鸟道飞过去啊!”
“嘿,你这小家伙,看得还挺细!”李白没想到腾小追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不过,你这属于钻牛角尖。记得我和你说过,作诗不是算数,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精确,它可以含蓄、模糊一些;它需要神思和夸饰;它看起来可能不合常理,但这种不合常理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更合理。”
“你说的什么呀!太绕了!像是诡辩!”腾小追不服气。
见说服不了腾小追,李白想了想,狡黠地一笑,说道:“那只黄鹤是只笨鸟,它不知道还有一条鸟道。——行了吧?”
“你骗人!”腾小追喊道。
“对你这种不讲理的问题,我只能这样不讲理地回答了!”
“好吧,算你通过了。”腾小追颇为大度地说道,“可是我还有问题呢!”
“什么!你还有问题?”李白都有点害怕了,“你这小鬼头都快成‘问题大师’了,又要问什么问题?”
“别害怕——这个问题更难!”腾小追调皮地说,“‘扪参历井仰胁息’是说有人爬到山顶,可以摸到星星,是吧?可是,这山连黄鹤都飞不过去,猿猴都发愁,那个人是怎么爬上去的?”
“这个……”
看到把李白问住了,腾小追有几分得意。
李白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写黄鹤飞不过去,猿猴发愁,是为了反衬山之高、山之险,以此来突出人行蜀道的艰难,并没有说人不能走通蜀道、翻越山峰。也就是说,黄鹤啊、猿猴啊,只不过是有些夸大的铺垫而已。”
“也就是说,你这里面还是用了想象和夸张手法,它看起来不合理,实际上又很合理,是吧?”
“哎!对了!看来你已经悟出点门道了。”李白高兴地说。
“写诗不是算算数,它可以含蓄、模糊,否则就没有诗味了……”腾小追重复着李白说过的话,好像开始理解了。
“你真懂了?”
“好像有点懂了。”
“不过你这种认真研读、大胆质疑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应该坚持下去。”李白不忘鼓励腾小追。
“我会的!”腾小追挑战似地说,“你不怕被我问住就行!”
“好!”李白和腾小追击掌相约。
二人继续看“意境再现”——
画面:
高耸险峻的山崖。鸟儿在林间悲鸣。杜鹃在月夜里啼叫。
字幕:
问君西游何时回还?可怕的路途、陡峭的山岩实在难以攀登。只见鸟儿在古树上悲鸣,雌雄相随飞绕在林间。又听见杜鹃在月夜里啼叫,一声声愁满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让人听了脸色都变了。
“啊,太恐怖了!”腾小追喊道。
“哪里恐怖?”李白问道。
“你看,那鸟儿在树林里像哭一样大声地叫着,杜鹃在晚上发出悲哀的叫声,周围又是那么荒凉、寂静、黑暗、空旷,多吓人哪!”
“你知道杜鹃是怎么叫的吗?”
腾小追摇摇头。
“它叫起来就像是在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啊,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到这样的叫声,要是我的话,肯定不敢往前走了,肯定要‘归去’了!”
“所以‘问君西游何时还’嘛。”
腾小追好像明白了李白的意图:“你写得这么恐怖,其实还是要烘托蜀道的难,是吧?”
“对。”
“我发现你是一个‘玩鸟高手’!”
“‘玩鸟高手’?什么话呀?!”李白没听明白,他不知道腾小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在这首诗里写了好几次鸟,”腾小追讲给李白听,“‘西当太白有鸟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你利用这些鸟,烘托了主题,营造了氛围,你说你是不是一个‘玩鸟高手’?”
“噢——要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李白表示同意。
“那为什么写了这么多的鸟呢?”
“我也不知道,并不是有意为之,可能是因为写山之高、山之险,用高飞的鸟来衬托更能说明问题吧。”
李白看着腾小追,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这个小家伙,说得还挺准,我不仅在诗中写过很多鸟,还真的玩过鸟呢,而且水平不一般,可以说是真正的‘玩鸟高手’!”
“是吗?快给我讲讲!”
“那是在家乡求学的时候,我和一位道士隐居在山里,养了上千只奇禽异鸟。这些鸟让我们驯养得非常听话,一招呼,它们就会飞到手掌上来吃食,一点都不害怕。当地的太守听说这件事后很好奇,亲自到山里来观看。他认定我们有道术,还要举荐我们参加考试呢。”
“这么厉害!你是怎么驯的鸟,让它们那么听话?”腾小追来了兴趣。
“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李白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还是往下看吧。”
腾小追按动手机,继续播放“意境再现”——
画面:
山峦起伏,高耸入云。枯松生长在悬崖峭壁。瀑布飞泻,流水击石。
字幕:
连绵的山峰离天不到一尺,枯松倒挂倚着绝壁。急流瀑布争相喧叫着,撞击山崖、转动石头,像万壑雷鸣一般。恶劣艰险到如此地步,哎呀呀你这远道之人为什么来这里?
“好大的声音哪,”腾小追说,“刚才那段和这段都写了声音,可是写得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李白问道。
“刚才那段写鸟的叫声,声音不大,很瘆人;这段写水冲击石头的声音,声音很大,像打雷一样,很震人。”
“嗯……”李白点了点头,等腾小追说下去。
“我认为,你在这里又写声音,还是为了烘托蜀道的难。”腾小追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
“哦?何以见得?”李白引导腾小追说下去。
“你看,山高才能水急,水急才能冲击山石,冲击山石才能发出巨大的响声。这从另一个角度又一次说明了蜀道的艰难。”
“说得不错。”李白肯定了腾小追的说法。
腾小追指着一句诗说:“我刚才说《蜀道难》不像诗,其中这句是全篇当中最不像诗的。”
“哪一句?”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腾小追说,“这句就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又那么长,十一个字;还有点绕口。一点都不像诗!”
“谁说平常话就不能写进诗里?谁说十一个字就不像诗?”李白笑着问道,“我刚才说了,这是一首杂言诗,写起来比较自由。之所以这样写,也是为了有一些变化和对比,形成长与短、快与慢、律与散的错综。”
“……不太明白。”腾小追对这种杂言诗还是不太接受,对那些变化和对比也搞不明白。
“慢慢就会明白的。我们接着往下看。”
两个人又继续看“意境再现”——
画面:
剑门关矗立山间。猛虎咆哮,长蛇蜿蜒。群山林立,高入云端。
字幕:
剑门关高俊突兀耸立云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关的如果不可靠,就会变成当道的豺狼。早晨要躲避猛虎,晚上要提防长蛇。豺狼虎豹磨牙吸血,杀人如麻。锦城虽说安乐,还是不如早早回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让人不免长长地叹息!
“看完这首诗,我发现你在搞‘白色恐怖’!”腾小追说。
“‘白色恐怖’?”李白知道腾小追又在捣鬼,他已经有点熟悉他的说话方式了,“什么叫‘白色恐怖’?”
“反动派逮捕﹑屠杀人民,镇压革命运动,就叫‘白色恐怖’……”
“你说我是屠杀人民的……反动派?”
“不是,”腾小追解释说,“我说你搞‘白色恐怖’,意思是‘李白特色的恐怖’!”
“我说呢,你倒是让我先恐怖了!”李白笑着说道,“说说看,我是怎么搞‘白色恐怖’的?”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这是高得恐怖;‘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这是叫得恐怖;‘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这是震得恐怖;‘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是杀得恐怖。你看你这整个诗里是不是充满了恐怖,而且是具有李白特色的恐怖?”
“噢,这么一个‘白色恐怖’……”李白明白了,“这个‘白色恐怖’实际上是一种作诗手法。要写蜀道难,你不能简单地只是说山多高啊、山多险啊,最好是从视觉、听觉、环境、氛围等多个侧面、多个角度着手,这样才能形象生动,让人印象深刻。你说我搞‘白色恐怖’,实际上就是在做这个。‘白色恐怖’是烘云托月、旁敲侧击之法。”
“是的,是的,”腾小追连忙回应,“你给‘白色恐怖’作了最好的注解。今后我要向你学习,在写文章的时候也实行‘白色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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