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青铜|诀别的情书
文／狐涂
—1—
那天我从龙湖春天吃过饭，我一个人颓然的站在重庆饭店门口，眼神定格在人群中，呆若木鸡。
天气已不像昨天那么冷，可是太阳依旧没有出来，阴郁沉闷，我突然觉得心痛。眼神忽然散了，看着前方却什么也没看，我实在不忍目光再撞见方才擦肩而过的那对“般配”的身影。
“她居然真的放弃我了!”
不一会，瞳孔又聚焦了。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睁大眼睛确认自己是否眼花，可真真切切地，我又看到她挽着别的男孩的手，渐行渐远，我看到她眉眼带笑，面颊羞红，她千真万确和别人已经好上了，我再一次告诉自己。
昨晚我还与她并肩而行呢！怎么可能？画面还鲜明的定格在我的脑海最明显的地方啊。
就在昨天，我和晓下了晚自习约在一起，我们并排着往艺术楼的荷花池边的石径逶迤而去。一路上，空气的确像凝结着冰似的，但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啊，我话不多，她话也不多，常常是她找话题，只是昨晚她也话少的出奇。一旦她觉着无话可说时，我们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说句心里话，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我发现自己对她开始有了好感，当然我不确定，这种好感算不算是喜欢，更无法用“爱”这个字来衡量，可偏偏嘴里确切的马上就要酝酿出好多情话儿来。
突然，她开口了，我很后悔让她先我一步开口了。
“清末，我决定放弃你了。我们结束吧!”
晓停住脚步，说了这句残忍的话，瞬间堵住了我嗓子眼儿里所有的酝酿。我像是呛了一口辣酒，猛一阵咳嗽。这一刻，毫无防备的心脏像是猛然扎进一根淬毒又带倒钩的铁钉利箭，随之又被迅疾拔了出来。我按着心脏的位置，撕心裂肺的绞痛由这里向四肢百骸传开。
我看着她，想证实刚刚只是幻听。可晓脸颊苍白，眼眶湿润红肿，忽然两行泪如断了线的帘珠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突然拿起我的手，塞给我一封信，“清末，你没有听错，但请你不要难过，我之所以决定放弃你，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我不爱你了，而是我真的真的太爱你了，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更不会考虑以后嫁给你。与其这样，我们还是趁早划清界限，从此不见。这封信你回去再拆开看。我知道你今天有备而来，但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开口。这样对你很残忍，但都是暂时的，我希望我们依旧还能是好朋友。”
说完话，晓扭头便跑，我听见她在哽咽，抽泣声在空气中打转飘荡，钻进我的脑海，徐徐不能散去，也可能她哭得更加大声了吧。但此刻我完全没有力气追上去，身体如堕冰窖，忽觉得好冰冷，胃酸也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此刻也疼将起来，可能之前酝酿时太过于紧张了。我非常痛心，每次一紧张就是如此，比如高中时，语文老师点名背文言文，每次磕磕巴巴背完书后，胃酸就泛滥了。但这一次，比背课文更加紧张十倍，难受程度更是百倍不止。
我安慰自己，今天或许是愚人节吧，一定是的，我行色匆忙的走向第八栋宿舍楼，赶紧找个无人的地儿，尽早拆开信来看。
第八栋楼是最崭新的一栋宿舍楼，绕过艺术楼沿着千丝万缕的柳道直走，然后左拐走到尽头就是八号公寓了。
宿舍门半掩着，还没走进，就有一股烟味汗味混杂的异味从门缝挤了出来，不用看就可以猜到又有人挤在宿舍里打牌，赌钱。
要是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是会下逐客令的，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只要在宿舍，有舍友吸烟，我会把他撵出门外或者关进厕所里，而且喜欢把地拖得一尘不染。可今天闻到这种酸爽的味道，我竟没心思去收拾垃圾 也没驱逐拥簇在一起打游戏吸烟又打牌的同学们。脚也不洗，失魂落魄似的一头钻进了被子，借着手机荧光屏的亮光我战战兢兢地拆开了信。
可我根本没有勇气去看。一旦闭上双眼回想起来我们之间的种种，情绪越发的不可收拾，眼泪竟不可压制的奔涌出来，床单瞬间湿了一大片。
自从十八岁后，这是我第一次哭，而且哭得如此歇斯底里又无声无息。
—2—
大一结束时，舍友六人，五人都交了女朋友，有的甚至连续换过好几个，唯独我一直情窦不开，孤家寡人。这时舍友王子昂到处给我搭红线。我那时一心只想着写小说，对于王子昂的殷勤，只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让他甭操我的心。
后来因为总是窝在宿舍快憋出病来，所以我买了一双溜冰鞋，想跟着舍友凌风翔学轮滑，顺便散散心。而王子昂也是他们轮滑社团里的活跃分子。
一天晚上，在图书馆前的广场，王子昂带来一个女孩，给我介绍道:“她是我女朋友宿舍的，中文系，叫付晓晓。”我当然知道王子昂什么意思。
“你好，风清末。”晓晓先一步微笑着与我握手，我傻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说道:“你好，我、我叫风清末!”
“嘻嘻，我知道，大才子风清末嘛，听说你会写书，还能拿稿费。”晓眼神炽烈而狂喜，俏皮一笑，一副我很了解你的得意神情。
“才子不敢当。只是写着玩，打发打发时间。”我尴尬的解释道。
她笑起来很美，温婉体贴，长发飘散，清香可人，穿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如同一朵茉莉花。她的手很软，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所以我很快局促不安的抽离了出来，仿佛怕自己失态似的。我已经觉查到脸颊的滚烫，好在此处灯光不是太亮，否则招来他人的笑话，也未可知。
“我们一起吧。我稍微会一点儿。”晓打破僵局，邀请我。我两颊红润，嘴里难为情的推诿道:“这样好吗？”而晓已伸出了双手，表示欢迎。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为了亲近我，她才同室友学了一个星期轮滑，过程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无怨无悔，只为了此刻的优雅自然。
我们虽然不同系，但有几门大班课是三个班一起上的，算起来，我们每周可以见上几面，搭上几句话，我们加了彼此的QQ。那时我们还需要上晚自习，她经常捧来一杯热牛奶放在我书桌前，叮嘱一句趁热喝，便匆匆离开。
她们系里举办旅游，开玩笑说可以带家属，我也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去了。然后我们系里的活动，我也开始邀请她。
我们之间，从素不相识，渐渐地熟络起来，到后来我们无话不谈。一起泡图书馆，放整天的风筝，骑跨城的单车。
她的出现仿佛驱散了我心头覆盖的乌云，我开始变得明朗许多，不再是仅仅埋头码字，还开始学会了唱歌，以及半夜里煲电话粥。
以前王子昂也这样的时候，那时我甚至觉得多么不可理喻，恋爱中的男男女女难道不用睡觉吗？有那么多缠绵蜜语见面说不完吗？
可此刻，我竟也无师自通，深迷其中，真是奇怪。
当然，我和晓之间还仅仅只是好朋友，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电话中从未涉及到赤裸的感情，也从不说过于暧昧的话。我们之间的友谊，纯粹，而质朴，但绝对远远不止是友谊，倍存好感，而止于唇齿。
心里琢磨过，纵然要表白，也要隆重以对，不能草草地说出“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这样太失真诚。可准备时间久了些，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踟蹰不决，总提不起那股勇气。有时激将自己说:“没有勇气去表达出来，那是因为自己不够爱她，更没资格去告白，与她生生世世。”
我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集背了无数遍，只为哪天可以鼓起勇气，开口向她说出最美的情话，可天意捉弄人，偏偏在话到嘴边时，却以为时已晚而剧终。
我擦干捂出的热汗，终于展开信纸，一排排清秀的字体豁然排山倒海闯入我的视野。
—3—
亲爱的清末:
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亲昵的称呼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写信，也算是第一一封情书。
很早我就听说过你，那时我就对你怦然心动，你的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你的才气，如月光般皎洁，却光而不耀，有锋芒却直而不肆。我确信你就是我心目中瞻仰的白马王子。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你就是天边云彩，水中的明月。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一接近你，你就像太阳一样温暖我心；抬头仰望你，你就像云彩一般覆润我心。只叹抱得再紧搂不住风，捞得再快也揽不住月。
我常常设想如果我可以成为你女朋友我该有多幸福。当第一次我们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正式见了面，我惊喜地发现在你的目中闪烁着灼热与惊慌，捕捉到这些细节，足以令我内心深处的小人儿欢呼雀跃。大班课堂上，当我的座位一步步靠近你直至和你坐在同桌，我更加深信不疑地认为我是世上最快乐的人儿。当我冲一杯牛奶火急火燎地跑到自习室，看到你能喝上一口热的牛奶而暖身，我感到内心极度的满足。集体旅游时，当我和你搭一班车去同一处景点时，我假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满心欢喜，觉得未来就会如此……
或许你不经意吐露的几句话儿，我都如拾珍宝。比如你夸我眼睛很美，你说将来带我坐飞机，还说领我去看外面不同的风景……我都无比憧憬。我真的很嫉妒将来得到你的赞扬，以及可以陪你做这些美好事情的人。
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了，所以我必须选择退出。再见。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听你唱光良的《右手边》。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去飞，不需要对我想念。当你看过了世界，再决定你降落的地点。你适合更好的。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实情。
我的家族是个悲惨命运的家族，我阿爸，爷爷，我哥哥，他们都得了传染肝病，虽然我出生后较为幸运没有得病，但我体内也携带着病毒，抵抗力比寻常人低，也就是说，我也可能得这种病。
这段和你交往的日子里，我原本就想找个看起来顺眼会照顾人的男孩，以后就嫁给他。但你呢，在这方面你很木楞，我哭的时候，你没有拥抱我，你更不敢抚摸，甚至亲吻我。但我依旧爱你入髓。我不能嫁给我爱上的人，而且，你也不懂得呵护我，不是吗？
忘记我吧。我会立刻找个我不爱的，而且会照顾我的男人，将我的一生托付给他。即便结婚了，这样我才没有心理负担。连累了他，我也无需愧疚，因为我不爱。
不要试图找我，不然你会把我逼上绝路。
此刻你的晓，下一秒句号，再见!
看完这封撼人心魂的信后，五味具杂，这不是只有电视剧上或小说里才有的剧情吗？怎么会发生在你我的身上？
我知道被子外还有一屋子同学，就是有一肚子的泪水，也要强忍着不能让它涌出眼眶。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之后还有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终究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眶瞬间又一次决堤，我在心中嘶哑地呐喊:“不!不!不!什么狗屁肝病肺病我根本不在乎!我的右手边不能没有你啊!”
可是电话打不通，QQ头像也一直灰色，于是我希冀在第二天的公共课上能见到她的身影，翻遍了教室，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在下课后，我独自怏怏地走在龙湖春天的街道时，乍见前方不远处的人群里你与他，成双入对，谈笑风声的你们，如此般配。
—4—
此刻，你依旧那么美，而我却痛得难以呼吸。我不恨你，我却要恨自己。
我把拳头攥的紧紧的，不自觉的伏下身子，恰似化身一头愤怒的野兽，在扑向猎物以前，摩挲着蜷缩起爪牙，突然伏低身体，准备发力猛然一跃而起，将对方扑倒在地，再一口撕裂对方的喉管！谁让他抢走我的晓!
可是，最终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说到底我还是懦弱的，谋定的计划直至两人走得远了也没实施。
我迷惑了，我确信那封信是真的，可眼前的一幕为什么也那么真实？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什么没开始就如此残忍的结束。既然料定结局，何必开始。
艾米丽·迪金森有句名言:“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而她就是我见过的太阳，现在又要将我再次关入黑暗的囚牢……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回到宿舍，昏昏沉沉睡得没日没夜。直至第二天东方晨曦渐显的时候，我豁然诈尸般爬起，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找出那个储藏日记本的木匣——百炼青铜。
拿起双肩背包，我轻手轻脚踱出宿舍，赶在太阳爬上山顶之前登上了山顶，站在高坡远望，在遥远的天际处，在蜿蜒的山道和纵横交错的柏油大道上，在逶迤的千山万壑间，在簌簌作响的苍松翠柏中，轻轻飘荡着淡淡的晨雾，看了看日头，我会心一笑，迷雾总会被光明驱逐。
然后我靠在一块青石旁，提笔之前先是出神的想了一阵事情，与此同时，也期待着第一缕阳光快点洒在我的身上，然后毫不客气的抓走纠缠在我生命中的阴霾与冰寒这两个坏蛋。
请原谅我这番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连篇，我说得如此啰嗦，是因为，我怕多年甚至十几年以后，自己再看到这封信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段时间的情景与心情，这座朝夕相处了两年还将延续的两年的城市，以及也会同时逗留如此之久的晓，即便未来早已忘记了，希望这封信，或许可以帮助你一点点回忆起来，画面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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