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曲弦拨催夜雨,闻声便知莫潇湘。
“一味凄苦,落了下乘。”这是刘正风对莫大琴艺的评价。
顿错抑扬,哀而不伤,琴艺的最高境界本该是这样,可莫大却画了一个凄苦的圈,将自己囚于圈中。
莫大淡淡一笑,他不在乎刘正风的评价,因为他早已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出这个圈了。
弦动了,又是一曲潇湘夜雨,他已不知这已是他第多少次奏出这首曲子了,可他却似乎永远也不会腻。
他第一次弹这首曲时,还是个英俊的少年,曲子弹给谁听?
是弹给一个女人听。
女人又是谁?
是一名青楼女子,又是一名魔教女子。
楼台高筑,月皎洁,莫大嗅到了那女人的香味,是胭脂水粉的香味,却又不是艳香,倒像是路边的野蔷薇的芳香。
女人嗅到野蔷薇的芳香,那对红唇便笑的抿了起来,她知是莫大来了。
因为这世上,除了莫大没有人知道她竟喜欢路边的野蔷薇。
她早已准备好两樽酒,两樽上好的美酒,她等着莫大来与她共饮。
美酒醉人,醺得莫大想要抚琴尽兴,适逢夜雨天降,那潇湘夜雨便奏了起来。
夜空是美的,雨声也是美的,美人的笑更是美的,琴声也自然是美的,是听不出悲的……
美人躺在莫大怀中,娇声道:“好听,你……可否教我。”
莫大笑了,酒意正浓,又怎会拒绝,他看着她嫣红的笑脸道:“好。”
他便把这她的手,重又奏起那曲浪漫的潇湘夜雨。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逝的,房中只剩下美人一人,和那些蔷薇,美人捧起那些蔷薇细细嗅着,又笑了,她知道送蔷薇的男人还会再来……
是的,莫大又来了,不仅带了也蔷薇,也带了满面愁容。
女人是个心细的女人,两人虽一如既往的饮酒,弹琴,但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变了,从脸色上,从琴声中。
“你有什么心事吗?”美人柔声细语。
沉默,莫大的沉默,那琴也沉默了。隔了良久,他还是开口了:“我……我要即衡山掌门之位了。”
“这是好事,你怎这般忧愁?”美人蹙眉不解。
“做了掌门便丢掉了自由,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便再难……再难与你重逢了。”莫大声音渐低。
“为什么?”美人道。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莫大道。
“就因为我是青楼女子,魔教中人?”她的声音愈来愈哑。
莫大没有否认。
美人拆下发钗,一头乌黑的秀发散了下来,多美的青丝啊,此刻却显得格外颓唐。
“那你就不当这个破掌门了,我找个人给他易容,就叫他替你去当这掌门!这样过些时日我们便可以隐居山林,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了。”美人苦笑着,眼中已闪烁着星光。
“师父于我有恩,我……我不能对不起他。”莫大低下头。
“不能对不起他?不能对不起他……”美人不停地问,像是在问莫大,又像是在自问。
窗外又飘起细密的雨,弦动了,依旧是那曲潇湘夜雨,是一曲催人泪下的潇湘夜雨,琴也动人,情也动人……
是谁在抚琴,不是莫大,而是美人,他不曾想到,这曲潇湘夜雨她已练的如此娴熟。
青绿色的酒杯,如月光般清澈的酒水,酒里是美人黯然神伤的脸。
莫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样酒杯中的美人便不再哀伤了……
曲终,美人冷冷道:“你走吧,去当你的衡山掌门吧。”
莫大挽住美人洁白如玉的手,她的手凉的透彻,就和她的心一样。
这曲潇湘夜雨曾是莫大对美人的定情曲,却又沦为了美人对莫大的送别曲。
人,散了……
美人独守空房,蔷薇花仍在,芳香却似乎被偷的一干二净了……
(二)
莫大走了一夜,那曲潇湘夜雨弹了一夜,这一夜,他的须发变得花白。
除了师父与师弟刘正风以外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使一个人一夜变得苍老。
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永远相信这句老话,当然,莫大也信,可他却狠不下心来做那个解铃之人。
但师命不可违,他又重新找到那个女人。
当女人再次看到他时,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哭的很悲伤:“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莫大变了,变得苍老,美人也变了,变得感伤,唯独没有变得是莫大再次带了的蔷薇花。
蔷薇依旧芳香,房间中却尽是苦味。
美人擦干了泪,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斩断情丝。”莫大道。
美人冷笑道:“什么叫斩断情丝?”
莫大不做声了。
“或许是杀死我?”话音刚落,美人已握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喉咙。
只见寒光一闪,那匕首已落在了地上,美人狠狠盯着莫大的脸,苦笑道:“你不愿杀我?”
莫大举剑一挥,美人齐腰的长发已断了一半,他将剑收入琴中道:“我就当你已经死了,你远走吧。”
说罢,人已走了。
美人看着遍地的发丝,哭红了眼,她多么不甘,又多么无奈,可她绝不想就此消失。
她断定莫大绝没有斩断情丝,她发誓一定要证明这一点,用莫大的剑证明!
美人捡起蔷薇花,从窗口一扔而下。
她又笑了,花落的多么讽刺啊……
(三)
但凡一个人遭到巨大的打击,不成疯便成魔。
莫大走后,她终于成了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成了魔教的堂主,成了各大名门正派的公敌。
十年以来,莫大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也终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衡山之上,在衡山上上下下的包围之中。
“大胆妖女,竟敢擅闯衡山!”刘正风斥道。
女人讥诮道:“不想我上山一游,竟劳得贵派如此兴师动众。”
诸位弟子手持兵刃,只待号令一下,一拥而上。
“上!”刘正风振臂一呼,可正当众弟子人已冲出半个身位时,竟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且慢。”
所有弟子都停了下来,只见那人身材瘦长,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的青中泛白,正是衡山的莫大掌门。
“你来干什么?”莫大道。
“下…战…书!”女人一字一句道。
“向谁下战书?”莫大道。
“向莫大掌门!”女人道。
刘正风怒道:“放肆,衡山掌门乃一代宗师,岂容的你这妖女随意挑衅。”在他看来此番挑战必有阴谋,倘若让莫大应战,无疑是在冒险。
可莫大却不以为意,执意道:“好,我应战!”
刘正风再三阻拦,可莫大却怒道:“你们一口一个的妖女,可她却敢孤身一人前往衡山来向我下战书,这等磊落作风,我又怎能不应战。”
女人将一纸战书交予莫大,便扬长而去。
莫大看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悲喜参杂……
(四)
决战的地点是一处山庄,山庄种满了各色鲜花,唯独没有了蔷薇。
月明。
月辉洒在遍地鲜花上,晚风轻轻拂过,山庄便掀起了花的涟漪。山上的小溪清澈如绸,适逢春日,溪边垂着杨柳,夜空中温柔的飞着柳絮,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山间有琴音,哀转绵绵,莫大熟知这曲子,正是潇湘夜雨,他循着琴音走去,便见到了女人。
不知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嗅到了莫大的气息,那琴声戛然而止。
“山庄尽是鲜花,独独缺了蔷薇?”莫大道。
“我不爱蔷薇。”女人冷冷道。
“可你曾经爱过,您亲口说过。”莫大道。
女人看着莫大笑道:“你也曾亲口说过我们会找个这样的山庄安顿下来,人是会变的,你说,是吗?”
莫大不语,不可否认变化是人间永恒的主题。
女人从腰间悠悠取出一把剑,刺向莫大道:“别忘了,今天是来决战的。”
莫大从胡琴之中取出短剑,正欲隔挡,岂料女人迅速收剑,整个人朝着莫大的剑冲了过来。
莫大急忙避闪,却还是刺伤了女人的左臂。
“你为什么要收剑?”莫大惊道。
“你又为什么要收剑?”女人反问道。
“既是决战,你又为何寻死?”莫大道。
“既是决战,你又为何不肯杀我?”女人道。
两人僵持了半个时辰,却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现在你已受伤,若是再战,我便胜之不武,不如半个月以后再战。”莫大
女人犹豫了片刻,道:“那时,无论是谁也绝不可以手软。”
“一言为定。”
春风拂过,十里花香,独独没了蔷薇香……
(五)
半月以后。
莫大再次来到山庄,却见到一个男人。
男人持着剑,低着头,像是早已等着他。
“候你多时了。”男人抬起了头。
莫大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竟是他曾经的模样!
“你是谁?”莫大惊道。
男人瞥了莫大一眼,像是讥讽:“是她现在的男人。”
刚下过雨,春风本是携着花与露的香甜,在莫大闻起来却是酸涩无比,他心中像是打翻了一罐陈年老醋,酸的他几乎要昏过去。
莫大从胡琴中取出短剑,剑身上映出他苍老的脸,多少年来,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未像今天一样因为容貌而自卑。
“我要替他杀死你,杀死你这负心汉!”男人向着莫大刺去。
这一刻,莫大放下了许多曾经放不下的东西,衡山掌门又如何,一代宗师又如何,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男人本能的醋意。
杀意已然盛放……
只见莫大形如鬼魅,一柄薄剑灵蛇出洞,绵绵不断,男人且战且退,竭力招架,可却始终无法逃脱剑光笼罩。
剑尖所致尽是血花绽放,男人倒了下来,倒在了血泊中。
莫大将剑收入胡琴,狠狠地盯着男人,他的眼已经红了。
男人却笑了,边笑边拿手在脸上揪着,竟揪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底下竟是女人的脸。
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笑,笑得很欣慰。
“怎么会是你?!”莫大惊慌失措地抱起女人,无助的像个孩子,他竟哭了出来。
女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替莫大拭去眼泪,奄奄一息道:“弹那首曲子送我一程吧。”
莫大忙捧起胡琴,弹了起来,山中便又响起那曲哀转的潇湘夜雨……
女人终究还是死了,但她在临死前告诉莫大一个秘密。
尽管山庄没有,但她依旧爱着蔷薇花……
(六)
莫大将女人葬了。
每年忌日,他都会去祭拜,并为她奏一曲潇湘夜雨。
春风拂过。
曲子哀愁……
蔷薇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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