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明显感觉到围住我的大人们情绪并不相同,有人讪笑着:“这就是你们说的我们学校偷玉米的?姆们这儿可没这种小嘎嘣豆子。”有人扒拉我,:“你是谁家孩子?在墙上干嘛?”“我、我是等车的,就在墙上坐会儿。”“等车的?吃饱了撑的,爬墙啊?”我被手电筒光刺得睁不开眼,也就没好意思说我没撑,还挺饿。“这孩子也不是姆们学校家属,你见过吗?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行了,这跟姆们学校没关系,没我们事了啊。”学校里的两个人顺着院墙往回走。
“你跟我们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在原地转了个圈,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们走。“你带他干嘛啊?刚才那帮偷玉米的小子没他啊?”“管他呢,先带回去问问,要不白忙活大半天啦!”于是,我就只能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玉米地里走了。
走了半天,我被带进了一个地头的一个大窝棚,有人挑亮了马灯,“你就站这儿,听见没有?问你什么,好好儿说,听见没有,不老实给你送派出所儿去,听见没有?”我看清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在努力装出凶狠的表情。“得啦得啦,你再把人孩子吓着。”这人得有四十多岁了,笑眯眯的。“说说吧,你在墙上呆着干嘛呢?”“我要去我奶奶家,在等车呢,车没来,就、就爬墙玩会儿。”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谎言,完全未经准备的脱口而出。“那你看见刚才跳墙进去的人没有?”“看见了啦,他们说分头跑,宿舍集合。”第三个人岁数更大一点,一拍大腿,“唉呀,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说就是这学校的学生吧!没跑儿,肯定是。刚才要是当着学校的人问问他就好了,忘了忘了。”第二个人直起腰来,瞪了他一眼,“得啦,得啦,就您岁数大,还老来着马后炮儿,现在说管啥用啊,刚才干嘛去了?”“我不比你们俩年轻啊,刚才这不是喘着呢嘛,还没回过神呢。”岁数大的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笑眯眯又对着我笑了,“没你事儿了,你走吧。”
虽然巴不得马上从这儿逃走,但是出了门走了两步,看看四周一片漆黑的玉米地,我不敢走了。走回门口,听里面仨人正说的热闹,“我说,天天这么追不行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跑折了也追不上啊!”“也是,这么大片地儿,咱们盯哪儿都忙不过来,今儿好容易碰上,还让他们给跑了。”“就你小子最年轻,全指着你呢,你倒好,跑得比老刘都慢。你说要你有什么用?”“那我不是摔跟头了嘛,这黑灯瞎火的,对了队长,要不咱们这么着吧,从队里领他几十个老鼠夹子,就在他们学校院墙边上那块地头上都布在边儿上,这帮小子反正进出都得走那块儿,咱也别满处跑了,就盯那块儿,我倒要看看被老鼠夹子打着了,他们还能不能跑得那么快?”“你别说唉,这还真是个主意,要不说这年轻人脑筋好呢,得了我现在就回去拿去,今儿晚上咱就给他布上,就算打不着这帮小子,说不定还能打着耗子呢!就是这个主意,你们俩盯着啊,我现在回队里仓库拿去。”
窝棚门开了,我和笑眯眯撞了个对脸儿。“唉,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是让你走了吗?”我带着哭腔,“我找不到车站了,我、我不知道往哪儿走?”“进来,先进来。”笑眯眯把我拉进去,“看把这孩子吓得,二子拿俩烤棒子,你先别吃了,赶紧拿俩,我把这孩子送车站去。赶紧的。”两个热乎乎的烤玉米塞进我手里,我忍不住立刻就啃了两口,“别忙、别忙啊,你坐哪趟车啊?”“3、312。”“去哪儿啊?你们家大人也是啊,让你这么点一个小人儿自己坐车出门?”我继续一边啃一边跟他说,我要坐312去北京站,我奶奶家就在那儿,谎言既然已经被认可,自己戳穿是万万没有道理的。“312到不了啊,你还得在朗家园转车啊。”我愣了一下,赶紧记下来,又接着说我奶奶会到车站去接我。“嗯,这就是了,我说呢。”
笑眯眯把我领到车站,看了看表,说:“还行,赶趟儿,你刚才等的那站是广播学院,这站是高碑店,还近一站。我还怕你赶不上末班了呢。”他帮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掂了掂我的书包,“好家伙,够沉的啊。小子,你得好好上学,将来上了大学,可别跟今天那帮学生似的,来偷姆们棒子啊!”他又笑了一下,在我脑袋上胡撸了一把,走了。
我看着笑眯眯在玉米地里走没影儿了,啃完了手里的玉米,把老玉米芯儿当手榴弹扔出去很远。还有一个我舍不得吃,因为不知道路还有多远,就和柳二给我的半个烧饼一起塞进书包,继续往前走。
经过陈家林站牌的时候,一辆312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想了想觉得这就是笑眯眯说的末班车,末班车当然就是今天最后一趟车,那就是后面再有不知道怎么走的路,不能再等车看路了。我慌起来,开始沿着路往前跑,试图尽量看清公交车在每一个路口的方向。汽车真是比我跑得快,屁股上的红灯眨了两下,就消失在树丛后了。
跟着跑了一会儿,跑不动了,就停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气。等抬起头,往前看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夜幕好像不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地平线上多了很多星星点点的光。我找了一棵最近的树爬上去,踮着脚尖往前看。那儿、那儿有很多的灯,很亮。坐在树杈上哭了一会儿,我跳下来,用袖子擦干眼泪,往前一路小跑,就要到了,要到了,我自己念叨着,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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