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八个月后,我终于又坐上了回国的飞机。回家的念想很强烈,过程却很煎熬。
原因是我一直不喜欢坐飞机,不单单因为乘坐时耳鸣、头昏之类的晕机症状,更因为面前那一幕幕让人笑不出来的滑稽戏:
17排。爆发了一场小型口角,似乎是因为前面那位太太放行李太磨蹭,堵住了后面那个性急的青年小伙。小伙“啧啧”砸吧了几下嘴以示不满,不想却惹恼了太太,当即转过身给了他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接着小伙脱口而出“What’s wrong with you?”(你没毛病吧?)随后便是火药味十足的你来我往。好在乘务员及时赶到,帮太太放完行李后引她往前走,这才平息了事态。
32F排。那位胖胖的女士带了一件Carry-on,外加一个电脑包,手里还提着两只塑料袋,里面装了五六双鞋。规定说了,只许带一件行李登机,这位女士显然是在违规。她在走道里一步一步往后挪的时候,摇摇晃晃,哼哼唧唧,像极了南极帝企鹅。彼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词,“Seriously?(真的假的?)” 她的座位很靠后,一路上不时因为碰到别人而大大咧咧地道歉。周围人都略带不满地盯着她,她却坦然地假装没看见,想来再没什么比飞机乘客更熟谙选择性失明或失聪了。
28A排。我的座位,可是这里却已经坐了位女士。我客气地说 “Excuse me, Mam. I suppose it is my seat. ”(您好女士,我想这里是我的座位。)说罢把机票递给她看。 她抬头瞄了我一眼,回,“Can I change the seat with you? I wanna sit by the window.”(我能跟你换个座吗?我想坐窗边。)她甚至都没瞥我的机票。小学英语老师告诉我们,跟别人商量事情,语气助词要用“May”,“Can”颇有不容置疑的意味。想到还有十来个小时的飞行,一上来就闹得不愉快那得多膈应,只好无奈点头。
29G排。那位日本先生抱怨他前面的金发小姑娘座位向后倒得太厉害,自己膝盖没法伸开。女孩半掉过头,回,你想伸腿可以坐到前面的商务舱去,那里空间大。不知是语言不通还是怎的,先生嘀咕了几句就没再出声。不过金发女士后来还是象征性地朝前抬了抬椅背,脸上挂着一副好似做了很大牺牲的表情。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见到“Seat Intruder”(侵犯座椅空间者)与 “Knee Defender”(膝盖捍卫者)的交锋,却几乎没见过一次斗争双方可以就此愉快地达成妥协。
28A排。对又是我。坐在我后面的那位女士脱下了她的平底鞋,直直把脚伸到了我的座椅侧边。那十只涂满黑色指甲油的脚趾,以及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足香,简直让我心跳加速。之前在杂志上看到有调侃说,人们现在都喜欢在飞机上脱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脚有多臭。
夏天坐飞机,耐心就像登机牌一样必不可少。似乎很多平时不能容忍的行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借口,而且是看似合理的借口。是不是应该归咎于航空公司越来越窄的座位空间导致的集体低气压?再或者,三四万英尺的高空飞行本就会让人变得焦躁不安?再或是,人们因为这是一场不得不飞的空中之旅一开始就带着不好的情绪?
环境心理学教授 Setha Low 在她的《The Politics of Public Space》一书中说过,“在一个流动性极强的世界里,人们总想方设法让自己感到舒适。数百年来隔开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那堵墙正日渐倾颓。”如今的人们习惯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构建自己的小世界。即便置身公共场合,依然享有很大程度的私人空间。我们习惯了同时存在于这两个世界,但冲突与忐忑也接踵而至。
我们就像蚕,时刻都在结茧。Setha Low 教授说,我们的周遭就是各自的隐秘世界,我们为它赋予意义,于是它成了我们的专属空间。可问题是,空间并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根据人类学家Edward Hall的研究,我们的空间感还取决于视觉、嗅觉、动觉、温度等因素。而更多时候塑造这种空间感的,是我们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与个人经历。因此才会有,邻座认为他可以脱了鞋盘腿坐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而你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
我固执于为每一个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对于这件事,我的对策是:
攒 钱 去 坐 头 等 舱 。
可惜这么做除了让航空公司更加肆无忌惮地歧视普通乘客外,毫无意义。他们处心积虑地一寸寸缩小你的空间,试图让你忍无可忍之后一拍板,买下最前排的座位。39 E座位之于今人,犹若老虎凳之于古人。可是2 A座位呢?那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头等舱与所有其他乘客之间的鸿沟,在飞机上划分得清清楚楚,而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却变得越发困难。
《华尔街日报》上曾有一篇文章提到,如今航空公司纷纷开始对乘客激励计划作出调整,从按飞行的里程,变为按乘客的购票花费进行激励回馈。经常乘坐商务舱或头等舱的人,会发现自己获赠了很多里程。因此,他们购买高级舱位的成本往往低于那些努力想提高地位的人。
无论空中还是陆地,富人都越来越富,人们被越来越无情地推到了高低有别的等级层次中:有人坐在商务舱、头等舱里;有人坐着所谓的“Premier Economy”(优越经济舱);有人坐在逃生出口那一排;有人可以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登机;有的人则要被塞到中间的座位。有的人对此愤愤不平,说出一些话、写下一些文字来表达不满;但更多的人则是选择无视这种分类,心甘情愿地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与怪圈。
![](https://img.haomeiwen.com/i119156/983518a13d137a03.jpg)
扯远了,扯回来。不说航空公司、不说社会,说说社会中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我想,如果能把「乘客行为准则」变成法律的话,情况或许能改善,可惜法律管不了这么主观的道德问题。既是不能约束别人,那唯有自律。
喧哗、推搡、占座这些,稍有素质的人都知道不该,我不多言。然而有几个事,也许你自己浑然不知有何问题,但却会给旁人带来不小的困扰。
Emily Post在她的《Etiquette》一书中说,任何环境下,第一行为准则应当都是不做任何激怒或冒犯他人情感的事。
比如光脚。也许你认为自己的脚干净得很,别说臭味,连角质都磨了个半点不剩。但在有些人看来,你赤裸的不是脚,而是脚面的汗毛,与脚趾间的沙砾和细菌。再来想象一下,你感觉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你的座椅靠背与椅面之间的细缝,伸手一摸,抓住的竟是某个陌生人的脚趾头!
想伸懒腰?如果可以,请挪步洗手间附近,至少不要在过道做舒展运动。这个飞机上,没有谁想接受你的肘击,或是别的什么身体接触。
如果想上厕所,不要抓住前面座椅的头垫,绝对不要。如果我半梦半醒间后脑勺突然感觉异样,应激反应八成是尖叫。
放倒座椅是你的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躺下。要知道,你的后座并没有义务接受你这一权利给他带来的不便。
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也许你会问,擦点香水总不为过吧?不好意思,还是不妥。高空飞行气压增加,哪怕最轻微的气味也会在实际中增强。你的轻轻一喷,别人的鼻子可就糟了大罪。
飞机上,如果说有一种东西比座位空间还要匮乏,那想必就是同理心了。如果他人的行为总让你烦恼,那我建议,错峰出行吧。如果左右不了时间,那就全副武装。带上耳机、眼罩、颈枕、杂志、平板……你大可沉浸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音乐,Candy Crush一类的减压游戏,刺激非凡的动作电影,自我陶醉的美梦,抑或津津有味地欣赏完飞机上的一幕幕滑稽戏后,做出一番自得其乐的思考。
本文参考
Susan Kale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the United States, the mainland's mileage plan to punish the average flyer.
Setha low: the politics of public space.
Stephanie Lo: New York times, whose foot is it? Negotiation air travel etiqu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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