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老嬴不老，三十出头，被称为“老嬴”是因为在工作室的四个人中，他年纪最大。我们的工作室是主打传媒设计，老嬴是最后一位加入的伙伴，其擅长拍摄和剪切，转场和特效做的出神入化。我们问过老嬴何以功夫那么了得？老嬴淡淡地说：跟陈老师学的。我们惊诧不已，瞬间就沸腾了：可以啊老嬴！牛逼啊老嬴！老嬴忙摆手说：别、别想歪了，不是香港那位陈老师，陈老师是我姑奶奶，教影视艺术的。我们一听这里边信息量很大啊，纷纷要老嬴说说。老嬴便装疯卖傻，这一装就是两年，他始终也不愿说半句有关其姑奶奶兼老师的故事。我们起初常猜想，姑奶奶之于老嬴会不会就像小龙女之于杨过呢？不得而知。
认识老嬴属阴差阳错，当时我们刚有组建办公室的苗头。万事俱备，不欠东风只欠摄影师。狗腿、肉肠和我在网上发布了招募信息，特意留了我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没几天，我便收到一条申请添加为好友的信息，网名赫然写着“嬴荡荡”三个字。我们猜测——这家伙肯定是个下变身长在脑袋上的家伙。可毕竟忽悠一个合伙人难于上西天，尤其对于我们这帮人无一物的人，我们一致认为应该采取“宁招错不放过”的策略。便跟老嬴联系上了。
我们是在M记会见的老嬴。老嬴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地尽显猥琐——皮肤黝黑，牙齿泛黄，一头卷毛像是从路边捡来的假发揉吧揉吧黏在头顶。老嬴长得很高，腿细手长，我当时毫不费力便联想到了螳螂。
不待老嬴作自我介绍，我们首先提出了对其网名“嬴荡荡”的质疑。老嬴一副不言自明的表情道：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问，其实“荡荡”两个字是“光亮明净、心胸宽阔”的意思，而我本人姓嬴，所以取这么个名字，很天经地义吧。
我们忙尴尬地笑着说：地义地义。彼时，机智的狗腿为了化解尴尬，偏着脑袋说：我们以为嬴先生的网名指的是战国的嬴荡，战国的嬴荡大家知道吧？就是被铜鼎压死的那个大老粗，哈哈哈……
老嬴毫不介意地说：我这个“嬴”跟秦国的嬴荡没有关系，我叫嬴重生，大家叫我老嬴就行了。我们憋着笑客气地说：老淫！
从此老嬴便跟我们混在了一起，起初的半年，我们的工作室只有工作没有室，我们在外面拍了东西搜集了素材后，便回出租房做后期工作。我们主要承接同行的分包任务，或接些细碎的活，网上线下不限。每个月有收入时四个人平分，没收入时四个人挨饿，总而言之，我们提前实现了共产主义。半年后，我们才真正意义上成立了工作室——做了工商登记，租了办公场所，挂了招牌。
工作室位于一栋颇似烂尾楼的商业楼最顶层，不足60平米。原来是一家做动漫的小公司在这个办公，办公桌椅、沙发、文件柜一应俱全，我们都很满意。尤其老嬴，天天笑得合不拢腿，那是实际意义上的“不拢腿”，他积极奔忙于办公室的筹建布置工作。
我问：老嬴你怎么那么高兴？老嬴说：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很容易满足，只要是积极向上的事，哪怕小得再微不足道，也有必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去接待。耿直的肉肠说：也就是老嬴你这性格才能跟我们一起混下去，要别人见我们这么寒酸，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老嬴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后毛发乱颤地说：遇见就是缘分，有梦我们一起追。
做传媒设计最重要的品质不是脑子里的创意，也不是吃苦耐劳的精神，而是百折不挠的孙子态度。面对一帮牛气哄哄的甲方爷爷，狗腿和肉肠能勉强笑脸相迎，老嬴更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神态，唯有我最不能忍受，我总忍不住有骂甲方傻逼的冲动。老嬴总是在背后语重心长地开导我：雨山，不是我说你，我们做这行的就是讲服务，应该放下许多自以为是的固执，客户觉得好的作品才是唯一优质的作品。
我说：老嬴你做孙子做惯了，我还是觉得在电脑前捣鼓更惬意。
四个人虽然各有所长，但分工并不太明确，有事基本一起上，看似混乱，却总因彼此之间的默契，效率并不低。
狗腿、肉肠和我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没有什么追求，有钱就吃吃喝喝，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既然四个人一条船，老嬴自然每次都受我们主动邀请。可老嬴每次都说：我不去我不去，我不爱花那钱，何必浪费了。工作室钱的钱是四个人一起平分的，所以老嬴的收入我们了如指掌。看他那抠抠搜搜的样子，我们鄙视不已，纷纷说：老嬴你那么年轻就开始攒棺材本了？无所谓，你攒你的，吃喝算我们的。
老嬴便乐呵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可每次老嬴都很好意思地跟我们一起出去胡吃海喝。我们便笑老嬴果然终于露马脚了，简直是个啬狼，吝啬的啬。老嬴也不反驳，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办公室和共同住所的清扫工作以及我们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的清洗任务，老嬴越来越义无反顾地一人承包了。
此外，老嬴还时不时买菜做饭，给我们几位外卖专业户打牙祭，这让我们很感动，感动得每次吃得几乎连碗碟都不用洗——实在是好吃。我们问老嬴是从哪里学来的厨艺。老嬴轻描淡写地说：高中毕业后到山东当了两年兵，在炊事班里练出来的。我们钦佩不已，完全看不出来麻杆一样的老嬴原来是光荣的退伍军人。我无数次在心里和嘴上赞叹：真是老嬴不可貌相，厨艺不可斗量！
不到两年，我们这种没羞没臊的滋润生活就随着老嬴的退出而宣告结束。因没什么活，我们谋划着去哪里找找美味。老嬴起初默而不语，我们笑他是不是总算情窦初开了，毕竟也是三十岁高龄的大叔了。老嬴搓着黝黑的脸，许久才沉重地说：哥几位，我说个事，那个……那个……
那个是哪个啊？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那个，我想请哥几个吃个饭。老嬴说。我们听后“嚯”地喧闹起来：铁树开花百年难遇！老嬴要请客！热烈欢迎！
经过大家研究一致，选择在一个专吃海鲜和饲养野味的山庄吃饭。难得老嬴请客，我们一定要狠狠地撮他一顿。于是，狗腿和肉肠带上各自的女朋友，我带上一箱红酒，老嬴带上人民币，我们奔赴山庄。
在山庄的包间里，我们觥筹交错，大有高情动寥廓的场面。老嬴更是兴奋得一个劲地敬酒和自罚，还说了不少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好兄弟一类的话语。我们渐渐觉出了此中必定有情况，便问老嬴怎么回事。
老嬴闷了一口酒后说：哥几个，认识你们是真的开心，不过我明天就要回老家了。我的姑奶奶快不行了，我想回去好好陪她渡过最后的一段日子。我是孤儿！姑奶奶跟我没有亲戚血缘关系，可她是我的恩人，虽然我只见过她几面，只知道她曾经是一名大学老师，她资助过不少像我一样的偏远山区的穷孩子。因为她，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因为她，我才不至于堕入黑暗……哎，往事就不说了！姑奶奶她已经在养老院多年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又无儿无女，这些年我拼命赚钱省钱，就是为了给她治病……感谢哥几个对我这两年的照顾和包容。我非常不舍，真的，可是姑奶奶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陪伴……
老嬴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已经泪眼模糊。
第二天，老嬴果然走了——怀揣着我们的祝福和钦佩！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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