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将军印象记》
两年来纵横在华北战场上的386旅,是129师的主力军,有光荣的战绩。平原的人民称它是“我们的队伍”!而这次敌人进攻晋东南的开始,侵入北线抓住我们的一个通讯员,第一句的问话就是“你是不是386旅的?”我们的人民和敌人都熟悉386旅这一个名字——那是由于它的英勇。
陈赓将军即是这英勇的386旅的领导者。他中等身材,圆脸满是康健的红色,,被那沿着脸腮而生的黑的胡子衬托着,显得十分英武。眉浓宽而向上斜扬,眼睛望人的时候圆睁着,带着一种探索注意的神情,使你感到他的眼光很锐利。一口细小的牙齿,薄的嘴唇,人是常以此来断定那性格该是属于刚毅和冷静一类的。看样子不过像30岁的年纪,但他笑的时候,眼角浮现了一些细小的皱褶,可以想象他也不会太年轻了?第一次见他,我心里想:“像一个大学生。”
初次见面,他相当沉默,说话声音很低,穿一身深灰色军装,没打裹腿,裤子是西装式的,戴一副黑边眼镜,态度文雅。以后,印象变了,我相信他自己的话:“硬是一个军人。”他精神饱满,果敢,豪爽,他明朗地大声谈笑,从那无羁的健旺的谈话中从不掩饰自己,显示了他性格的直朴和坦白。陈赓将军现年35岁,他的一生经历丰富,充满了传奇色彩。但这不显著地在他身上呈现什么痕迹,只是当他谈到过去的时候,你才会觉的有一种惊人的力一样的什么东西,从他那并不魁梧的身体里洋溢出来似得。
有一天,那是山地里8月静寂的一夜,月色很好,我临睡前要到门外麦场上散步的时候,碰见了陈赓将军独自在那里徘徊。我走拢去,他微笑地轻声向我说:“嗯——今天晚上月亮很好……”当时我突然的想:像他这样一个人,在这样安静的月下,他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一天,不知谈到什么问题,这个在过去革命斗争中,屡次把生命放到死亡边缘线上作斗争的人物突然说:“一生把什么,真是的咧,把什么都贡献给革命了。自己还有什么?”
陈赓将军印象记我们相信这样的话,他自己确没有什么,他有一个妻子,是一个坚强、勇敢的革命的女工,在1927年结合,不到两年,他们分开了,为了革命。她后来被国民党关在监狱里直到西安事变以后才出来,今年却在河北平原,为着民族国家的独立自由而牺牲了。他们在前方刚聚会不久。他很悲悼,但现在谈到的时候,说:“刚死的时候我难过三天,后来我一想,人死了嘛,还想她做什么?”像谈到很远的过去的别一个人的事情。他还有一个孩子,谈到的时候。他不在意似得说:“现在在上海一定当童工了。”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然而,不止一次,他指着谢了发的头说:“你看,头发都脱光了。就是这抗战两年打仗打秃的。”打起仗来,他是整晚睡不了觉的;兴奋而又紧张,脑子里只想着这一件事。
386旅自从前年九月改编后踏上华北战场,直到现在,作战统计在210次以上,但陈赓将军耗去若干脑汁,那却是无法统计的。
战争是一门艺术,指挥员应该懂得自己的力量,优点和缺点,同时又要懂得敌人的;他需要机灵而又需要理智,细心却又要有魄力;要巧妙的使用技术,而使那庞大的铁流在自己手里操纵自如。陈赓将军是一个战争的优秀的艺术家,因此。386旅在华北创造了无数光荣胜利的成绩。
“”没有一天没有战斗,我那时简直打起劲了!”陈赓将军说
没有什么会使得他比起谈到和敌人的战斗来还兴奋的,他圆睁着眼盯住你,时时咬下那细小的牙齿,表示了刚强和坚决。陈赓将军原是在战争中成长的。他是一个湖南湘乡地主家的儿子,为了不服管制,不等待父亲实行诺言——“到了16岁一定把你赶出去!”他13岁就跑到兵营里去了。他出来的时候穿一件羊皮袍子,是“少爷”模样,但终于把一支和他身高相等的步枪拖了四年。到了民国十三年到广东进讲武堂,后来进黄埔军校第一期,从北伐到武汉,从护法之役到抗战,他参加民族解放战争这一艰辛的长途,是已经有20年的历史了。所以,他是深深懂得如何使用最有利、最敏捷的方法去打击敌人的。
“是不是386旅部?”敌人沿途老这样探寻。打听不是,汽车一溜烟走了虽然当地有别的中国军队,也似乎是不屑于过问。然而可怜,他始终没一次找着陈旅,我们却在河边等待着他,又打了他一阵……
陈赓将军印象记 陈赓将军印象记离开了战争,在日常生活中,陈赓将军是一个很可亲的温和的人。虽然性急的时候,他会一串叫嚣,但这是暴风雨,一阵就过去了。我曾经几次看见:当他叫的似乎很厉害的时候,那勤务员却是笑着脸望他。每天晚饭后休息的黄昏时节,在篮球场边,你常可以看见他一个人在人丛里来往,也许他和哪一个“小鬼”静静地讲着玩笑话;也许和一个“老乡”闲谈;也许他一个人悄悄地坐在草地和石头上,自己哼着些不熟练的歌……四周的歌声,笑声,叫嚣得震耳,谁也不会注意他,也不觉的有这样一个人似得。
最常看见他的场合,还是386旅宣传队的孩子群中——他手里牵着,怀里揽抱着,被包围着,盖子们 ——他们多半是被敌人炮火赶出家乡来的,最小的年纪还只12岁——像和自己的小同伴一样,很随便地毫不拘束地把陈赓将军吸引进他们的游戏里去。一次,陈旅长直率地向我说道:“我死了,宣传队这些小鬼一定要哭我。”但我常听到他笑着向孩子们说:“你们将来要都走了,我一定要哭一场!”他过去哭过,在长征过草地的时候,——他遇见一个小鬼走不动了,他抱起来走。那个小鬼不肯把枪让他背,怕丢了枪,也不肯让他背粮食,他只得抱住这个沉重的小鬼。“你太累了吧?”他问
“不要紧啰,唉!”小鬼呻吟道“是为了革命咧。”不一会儿这小鬼突然倒下死去了。“我只抱着他走了一截,我真难过,后面还有队伍……,我就赶快跑到前面去,大哭了一场!”一生把什么都贡献给革命的人,也贡献给革命伙伴以伟大真诚的友爱。
他一向热爱着革命的后代。
陈赓将军印象记于是陈赓将军在他那年青的干部中间,又是一个长者般的态度,他坐在那喧闹的一群中间用爱护的眼光不做声地微笑地望着他们。后来离开他们,他笑着对我说:“我们这些干部,'土包子'有味道得很。”接着他又惊叹地说:“那个家伙打起仗来,硬是一只老虎哩”或是这个同志“对于党的忠实啊……”或是“他政治上很开展,有前途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一种亲切和爱护。
而今,386旅的干部像种子一样散播在华北各个战场上,都在那里生长了新生的力量。现在有些根据地都有那386旅的细胞在发芽,而顽强地从敌人的摧残下茁生起来了。
386旅两年来更没有停止过战斗,它的脚迹踏遍晋东南、冀南、鲁西北、豫北,像一股不能抑制的铁流,突破敌人在华北各战场上的顽强的一环,冲击着那无数被践踏被蹂躏的人群,而且溶化了他们,——那些农民、皇协军、红枪会、小商人、剃头师傅、戏班的鼓手——变成了抗日军!他们继承了386旅在战场上光荣牺牲的弟兄们的优秀传统,过最艰苦的生活而紧张勇敢地与敌人战斗。386旅是永远保持着青年的强大的力量。
现在,这支劲旅在晋东南西北部重重深山里雄伏着,像一只饥饿的狮子,在期待着狡猾的狐狸出穴。
8月,柔和的蔚蓝的天,白云,山岭里的月色星空……一切都很静谧,但不间断地有一阵雄壮的号声歌声在飘荡。
“要打打仗才好。”陈赓将军寂寞似得说,“战士也想打哩。”
“想看你们打个漂亮仗哩,”我说
“不成问题,来了就打,一定漂亮。”陈赓将军回答,轻轻咬一下那些小的牙齿,笑了。他有力的挥动一只手,而另一只手,揽抱着那个12岁的孩子在怀里。
写于1938年8月25日,摘自陈荒煤《新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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