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好不容易晴了一下午，到了后半夜却又哗啦啦的下起了雨。这次下的更大，早晨小伊起床时屋檐上还在飞溅着雨水。
吃完早饭爸爸一反常态，看着儿子换上胶鞋背着书包出门，还给他撑开了伞递了过去。
小伊满心欢喜，走出了家门，没走几步发现书包的侧兜里哗哗作响。伸手一摸，是一把硬币。回头看着自家的大门，门厅半合，老槐树在雨里摇晃着枝叶，知了已经开始叫了，一片喧哗。
第二节课上了一半，天开始打起了响雷，紧接着是更加猛烈的狂风和倾盆大雨，打在瓦片上形成的细流让屋檐成了瀑布。接下来的两节课，小伊都在忧心忡忡的看着窗外的天空。但是雨水就是不停，一直到第四节课结束了，还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样子。许多同学的家长都专程过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有的直接把饭送到学校。小伊却避开了堵在教室门口的人流，撑起伞冲进了雨里。
雨下的很大，手里的伞几乎起不到遮雨的效果，没走多远，胶鞋里便灌满了水。小伊出了校门绕过大队部的围墙，经过墙角的小卖部。肆无忌怠的风就从旁边的杨树上了冲过来，掀翻了小伊的雨伞。小伊知道那些躲在小卖部里犹豫的学生，都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人堆里的佳佳更是扯着嗓门在道：“王小伊，别回去了，我手里有钱，在学校买点东西吃吧。”
小伊听见了，并没有回应他。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逆着风向迅速转过伞身，呼啸的风又把伞推回之前的样子。小伊于是埋头向前走去。值得庆幸的是，南边来的风，刚好和往东北方向去的小伊并驾齐驱。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小伊还是全身湿透了，还滑倒在泥水里好几次。
当他举步维艰的到达那个三叉路口，小伊停下来思考着，怎么才能越过那条涨满水的沟壑。踌躇片刻之后，小伊就觉得自己太墨迹了，鞋子裤子都已湿透，直接蹚水过去了事。旁边不远处的一排白杨树，此刻被风吹得来回摇摆。上面像松鼠一样蹲着的一排小人被小伊看在眼里。小伊感觉到了自己的窘迫，瞬间有点无地自容，却又在转念间一咬牙，把伞收了，握在手里。冒着狂风急雨大喊道：“我要回家，我爸要走了。”话没落音，泪水混着雨水奔涌而下。
杨树上看热闹的麦田童子，互相看了看彼此，手牵手化作一张飞毯状的透明雨棚，朝小伊飘了过来。狂风中稳稳的把小伊围在中间，小伊破涕为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将胶鞋脱了拎在手里，撒腿就朝村庄跑去。从田间斜过去的羊肠小道，前两天刚被播种机碾压过，满是松软的土壤，跑起来泥屑横飞。小伊无暇顾及，整个人气喘吁吁，也没觉得累。来到庄前的大树下，麦田童子们突然化作一团烟雾，融在了风里，没了踪影。小伊张了张嘴，感谢的话没来的及说出口。
推开院门，家里冷冷清清，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屋檐上的雨水顺着铁青的瓦片流淌到院子里，激起无数水花，墙根处的石磙，被雨水冲刷的泛起银光。奶奶坐在堂屋里，正在缝着什么东西，腿边是针线箩筐和卧倒在地的阿利，看到有人进来，阿利警觉的抬起头。奶奶摘掉老花镜，隔着密集的雨帘看向大门口，惊叫一声：“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跑回来？”急忙站起来又说道：“赶紧跑进来，还傻站在那干啥。”
小伊站在门楼里和奶奶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场倾盆大雨。小伊环顾着这个家，再没发现其他身影，人就僵在了那里，良久，奶奶气不过，撑起伞小跑过来，把孙子拉进堂屋，递过一条干燥的毛巾。小伊走进里屋，床上除了被子和枕头什么也没有。奶奶跟过来，去脱小伊身上湿透的衣服，嘴里埋怨着：“你爸临走的时候说，给你塞了钱在书包里，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小伊目光呆滞。
“看见了不知道在学校里买点吃的，还往家跑？”
小伊沉默着，开始配合奶奶把裤子脱了，光着身子，让奶奶给他擦拭。奶奶一边擦着一边唠叨：
“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连饭也没做。下这么大的雨，你下午还怎么去学校！”
小伊身上被擦干，跳到了床上，拉过毛毯裹在身上，对奶奶吼了一嗓子：
“不去了，学我也不想上了。”
“呦~，长本事了，敢不上学，你爸知道不打断你的腿。”奶奶白了孙子一眼。
小伊躺下去，脸对着墙不在理奶奶。
奶奶叹了一口气，把小伊还在滴水的衣服放到脸盆里，转身出了卧室，嘴里嘟囔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小伊侧着身子把脸贴在枕头上，微微的颤抖着。
过了很长时间，小伊昏昏沉沉被奶奶喊起来，奶奶端过来一碗面，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奶奶看到孙子眼睛红肿，枕头湿了一片，心里咯噔一下，转而说道：“半年没见到你爸，也没听你提起过，现在怎么了，人走了还抹眼泪。”
小伊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厚重，对奶奶闹脾气。
“这样我怎么吃，没穿衣服呢。”
奶奶只好把碗放到高低柜上，转身去给小伊拿衣服。嘴里说着：
“听你这声音，是想感冒，赶紧把饭吃了在被窝里发发汗。”
小伊趴在客厅的餐桌上，吃完了碗里的面，又在那看着院子发起呆来，外面的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一碗面吃完，小伊伸着头隔着雨水去喊厨房里的奶奶，奶奶应了一声，小伊却不说话了，反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客厅一边的大衣柜上有一面落地镜子，小伊站在镜子前拨了拨自己刚长出来的短发，看着自己还有些泛红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潜意识在作祟，自己的这双眼睛，竟让他想起蝴蝶花翅膀上的蓝眼睛。小伊飞快的眨了几下自己的眼睛，又去对着镜子打量它，越看越像，不由地脑子里满是那只田野里飞舞的蝴蝶。
这时，奶奶打着伞哗啦啦的进来，手里端着的碟子里放着一个剥好的粽子。因为麦收临近端午节，粽子是爸爸从南方带回来的，奶奶放下粽子，去条几的抽屉里拿出白糖，然后对孙子说道：“有点弄不懂，粽子还有带肉的，咸的，带红枣的就剩这一个了，你吃吧。”
小伊还在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转脸问奶奶：“奶，你说我的眼睛像谁。”
奶奶正朝粽子上撒白糖，随口说道：“当然是像你妈，左邻右舍谁都看的出来。”
小伊一下子呆住了，过去扯住奶奶衣袖，问：“那你知道我妈的名字吗？”
“不就是爱华吗？”
“哪个华？”
“我又不识字，哪知道。”
小伊变得很激动，在客厅粒转来转去，随后盯着雨水浇灌着的院落，那盆绿油油的荷叶最近似乎停止了生长，保持着一副无惧风雨的模样。而那只时常来看它的蝴蝶花，今天并没有出现踪影。
“也许是在什么地方躲雨吧。”小伊自言自语道。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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