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除了摔跤，是不是还可以干点儿别的?

好像很多年没有过像《摔跤吧，爸爸》一样几乎零差评的电影了，抱着好奇的态度看了一下，然后看了一圈评论，我怀疑我是不是看了一个假的电影。

阿米尔·汗的电影，算这个我看过三部，最喜欢的是《P.K.》，里面对宗教态度，甚至让我一度觉得世界未来科学的希望在印度，西方的科学瓶颈是上帝，中国的瓶颈是体制，能突破这些的，似乎只有印度。另一部是《三傻》，说实话，并没有觉得像评价的那么好，就是看个热闹。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受过太多的励志教育，我对励志这件事，不仅免疫，还有点儿反感。大概这也是《摔跤吧，爸爸》没法打动我的一个原因吧，但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励志。

这部电影好不好，是要放在印度的社会环境下来看的。

印度的女性是什么样子的处境？电影里有一点涉及，两个女儿去参加好朋友的婚礼，新娘对她们说：我很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父亲，他真正在考虑你们的未来，而不是把你们当成到了出嫁年龄马上嫁出去的货品。而事实上，印度女性的处境之差远不止如此。

应该就在去年，我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姑娘在公交上被强奸致死了，印度甚至很多媒体在说：一个体面的姑娘不该晚上9点以后在外面闲逛。事后，她的父亲在媒体讲出了这件事，在印度，被强奸是女性家族的耻辱，她的父亲坚持把这件事说出去，他想告诉别人，这不是他女儿的错，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我非常难过。在这之前，我还看到过新闻，一个姑娘被强奸了，新闻里说强奸者是一个有道德的人，被曝光以后他娶了这个姑娘，然后他得到了女方家族的感激。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这个电影出来以后，很多人谈女权，说这部电影是印度女权主义的进步（当然，还有一部分受迫害妄想的女权主义者觉得这是父权对女权的迫害，这种傻逼观点，这里不讨论），在女权这个词已经被括号里那些变态女权主义者毁了的情况下，我不想用女权这个词，这的确是印度女性争取基本人权的一个进步。

如果我是一个印度人，我会觉得这部电影简直太伟大了，仅凭它告诉女性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命运这件事，就足够伟大了，如果让我评分，我甚至会打10分。

知乎里有一个方法论我很喜欢，叫作“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同样，脱离社会环境谈政治正确就是耍流氓，在印度的社会环境下，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哪怕除掉电影里面女性人权的问题，里面的爱国主义、体育精神对印度的民族性格来讲，都是很新鲜的词，所以在印度，这部电影的高票房完全是可以想象的。然而同样的，作为一个观众，脱离自身的环境谈感受，我认为，这也是耍流氓。

放在中国的环境里，电影里的情节都太熟悉了。无论是虎妈狼爸式教育还是体育精神还是为国争光，这些观点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的中国，也是社会主流的价值观，然而随着中国社会虽然慢得要命但确实有的进步，这些观点一点一点消失了，这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当我看到“不要说电影里爸爸逼孩子学摔跤，是不尊重女儿的选择，你们小时候不也被逼着学钢琴被逼着报补习班么，长大的你是不是很感激当时他们逼你做这些事”这种影评的时候，我更由衷地感到反思虎妈狼爸，这种进步真是太不容易了，因为这些人的这种感激，随时会让社会退回到之前的样子。

很多人拿农村孩子读书改变命运来和两个女儿通过摔跤改变命运类比，可是，我却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办法类比。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落后的农村，虽然比印度女性地位要好不少，但重男轻女程度差不多。我是我们那批以及以前的很多批甚至以后的几批孩子里面，唯一的一个女大学生。我一直觉得我爸是非常牛逼的爸爸，在我不断读书，从村里走到镇里，从镇里到县城然后到省城读书的整个过程中，我爸受到了各种嘲讽，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想当皇上啊？”现在我在北京生活，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我很感激，很感激有这么一个牛逼的爸爸，如果不是他，我的孩子可能已经都在卖酱油了。

按道理来讲，在这种环境下，我似乎应该对电影更加感同身受，然而我并没有，我觉得电影里的改变命运实现梦想总透着一丝怪异。后来我认真想了一下这种怪异在哪里，我终于想明白了，电影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女儿的声音。其实也不能说女儿没有发出声音，在经过几天的变态训练以后，女儿弱弱地对爸爸说：“训练这么重，我们在学校都没有精力学习了”，爸爸眼睛都没抬，他说：“这不重要，等有重要的问题的时候，再跟我说。”大概，电影后面借女儿的朋友之口，把爸爸说得太光辉灿烂了，所以这个弱弱的反抗，就被忽视掉了。很幸运的，女儿是真的有摔跤的天分，如果她们没有，那她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比电影里的两个孩子刚受训练的时候年龄还小，我爸对我说：“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我相信你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他没有硬塞给我一个梦想，而是告诉我，你有追求梦想的自由，想好要什么，然后我尽最大努力给你提供支持。不过这个也不太好，就是我曾经有过很多不靠谱的梦想，我想学过画画，想学过唱歌，之所以选择读书考大学，其实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的一条路。

看到了么？区别是，我选了最简单的一条路，而不是唯一一条路。

什么是自由？自由是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权衡利弊或者哪怕仅仅凭着冲动，你选了一个你想要的东西。当一个歹徒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问你“要钱还是要命”的时候，这种选择绝对不是自由。

我完全理解这部电影对印度来讲意味着什么，我也完全理解印度人看到这部电影可能有的震撼，但是我完全不理解作为一个中国人，你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让自己感动成这个样子？我开了一个脑洞，如果这部电影是张艺谋拍的，同样的故事，同样的价值观，会被骂成什么？

我估计豆瓣上的评分，应该不会超过5。

翻影评的时候，我看到一篇，在结尾的时候，他义正辞严地说：

如果两个选项，一个是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另一个是去摔跤，你选哪个？

我想如果是我，我会对我爸说：爸爸，除了摔跤，是不是还可以干点儿别的？

还好，我有权利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