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她就这样躺着,静静的。
我轻轻推门而入,她缓慢起身,看到我来她微微的笑了。她感冒已经快一个月了,总不见好,由起初的打喷嚏发展到如今的肺炎,打了两个礼拜的点滴,仍咳个不停。或许是年纪大了,抵抗力越来越差,同病房的都是老人,她们都那样静静的躺着,形容枯槁,目光呆呆的看着我。
你见着我,立马招呼我坐下,右手颤颤巍巍的打开旁边的柜子,拿出一堆零食让我吃,她指指身旁的纸杯蛋糕说,这个很好吃,你尝尝。我摆摆手说,刚吃完晚饭,溜溜弯,顺道过来看看你。你说,我挺好的在医院,你们不用老来看我,你们年轻人忙你们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一边说话,一边轻微的摇头,你却总不自知。你的头发好乱,白头发黑头发都打成了节,我用手帮你顺了顺,也还是无济于事,你不好意思的笑笑,半个月都没洗头了。我告诉你,以前你在老家的时候,妈妈常常说起你,就控制不住眼泪,说你一个人在最苦的年代,将四个儿女拉扯大有多么不容易,她常说她想妈妈了。我心里莫名奇怪,母亲都五十岁了,怎么还天天想妈妈,妈妈感伤的说,家里的老母亲在,家就在,回家就总有碗热乎饭吃,兄弟姐妹也都有了聚在一起的理由,老母亲若没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今年你都七十八岁了,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的外婆,你身体要快快好起来,咱们总不能在医院给你过生日吧。
不知为何,以前的我不觉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你,让我觉得一下了老了好多。你走路好慢,一个腿总是使不上劲,走路一晃一晃的。即使我已经放慢了速度,你依然吃力。你老说,你先走,我老婆子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我说没事,我陪您,您慢慢走。妈妈,小姨,姨妈,舅舅常打电话叫你来跟他们一起住,你总是拒绝,说自己在乡下过得很好,你在城里呆不惯,再说家里还有三只鸡,一条狗,菜园子要你照看。妈妈说,你一个人呆在老屋里我们不放心,你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伤凉冒风的,我们也好照顾。
然而你总是执拗着,常在城里呆几天,就闹着要回去,我们都拿你没办法。也只有在每年。年底快过年的时候,你才愿意踏踏实实的在城里呆着,过完年,过了初八,你这又闹着要回去。你的行为像个孩子,常闹得妈妈流眼泪。
可是每次回老家看您,要走的时候,你就怔怔的看着我们的背影,好像整个小院都盛满了你的落寞。
外公离世的早,那年妈妈才15岁,你一个瘦弱的女人就独自撑起了整个家,舅舅,小姨都还小,我难以想象你是怎么把他们培养成人的。只知道你的腿病就是在那之后烙下的,寒冷的冬天,你就穿着薄薄的单裤子,自己唯一的一件棉裤都改小了,给了儿女们。这都是我从妈妈口中得知的。
也许是常年一个人呆在乡下,你习惯了自说自话,只要身边有人,你就会不停的絮絮叨叨那过去的事情。妈妈都感叹,你的记性怎么那么好,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都如数家珍。你对我常念叨的,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四岁那年的食物中毒事件,你每年都讲,我都可以完整的复述了。每每讲完,你都会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幸亏我好好的,要不然怎么对妈妈交代啊。
由于后来念书的原因,我就只有寒暑假回老家了,在田间,山林里,小河边都是我疯玩的身影,你总会提前晾一大杯糖水,等我回去,你把好吃的都藏在柜子里,见我和哥哥回去了,就全部拿出来,让我们吃个够,吃不完的,就让我们揣着走。再后来毕业 工作了,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你还是把我们当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就往我们兜里塞。
外婆呀,我想你定是生性执拗的人。即使年迈,骨子里依然藏着当年的硬气。哥哥说,你有自己的风骨,宁愿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愿麻烦你的儿女,成为她们的负担。记得那天,姨妈有事,晚上不能陪床,我和哥哥商量着去医院陪陪你,到点了,值班医生催我们离去,你也催着我们走,你说,你一个人都呆习惯了,在老家的时候,就常一个人守着盏灯,让我们放心。临走时,我们开了临床的床头灯,怕你晚上起夜看不见。跟你一起住院的奶奶们,都出院了,就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透过走廊微弱的光,远远地看着安然入睡的你,一个人,一盏灯,你就这么守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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