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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巩: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曾巩: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作者: 无物永驻 | 来源:发表于2020-08-24 20:08 被阅读0次

    一个有才华的人来一趟人世,他看见世间明朗,历经浮生万千,会留下许多璀璨光辉的痕迹。

    而这些有才华的人相遇相识相交,就是心与心的交汇,是思想的碰撞与融合。他们一起饮酒作诗,策马江湖,文风相互影响,名声互相成就,或是在时空上交错,天涯比邻,情投意合,虽殊途而同归,就形成了文人团体,其中知名的便成了历史长河中拥有超高人气的偶像组合。

    那几粒星子坠入深海,随之跃出一轮骄阳,使得整个时代熠熠生辉。

    东汉时期的三曹,建安七子,魏晋的竹林七贤,初唐四杰,明代的三袁等。而其中最为我们所熟知,也是贯穿我们学习生涯始终的便是唐宋八大家了。

    据学者康震统计,在我们从小到大所使用的诸多语文教材中,唐宋八大家的著作占据了所有文言文的四分之一,所有古诗的百分之五。每学四篇古文,就有碰到唐宋八大家的其中之一,其概率不得不说高。

    然而,总有那么个特殊的存在,明明在如此频繁出现的团体中,却一直保持着神秘感。

    他叫曾巩,是常年落选语文教材的那个好像不起眼的角色。


    韩柳自不必说,都是造句行文的高手,昌黎先生有成语制造者的美称,业精于勤,蚍蜉撼树等三百个成语,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河东先生则是总到哪儿写到哪儿,《永州八记》信手拈来,《三戒》虽幽默而深刻。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让人耳目一新,我总能忆起那个“颓然就醉”“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的六一居士。这个可爱豁达的老先生也提拔赏识了北宋一大批优秀的士子。其中就包括日后的一对政敌,“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的王安石与父子才华横溢,明显于世的三苏之一,风流千古的苏东坡。

    思来想去,余下的那位好像真的在我们印象中没有轶事奇闻,名篇佳句,甚至只言片语也无。至少那个时候,语文成绩姣好的我,被老师抽起来回答唐宋八大家分别都是谁,有什么文学成就时候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也不能全赖我,在那个以背诗词佳句为主要作文素材的中学时代,古文便显得拗口与难记了许多,课外的我便少有触及。

    而写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才华出众,引得多少少男少女喜爱的浪漫词人秦观是这样评价他的恩师的:

    “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诗冠古今,而无韵者殆不可读,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韵者辄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陈师道也说“子固短为韵语。”

    更绝的是北宋文人彭渊材这样写道“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将曾巩不能作诗列入“五恨”为世人所知,其遗憾程度,可见一斑。


    曾子固的诗真的那么不堪吗,实则不然。在《西楼》一诗中,曾巩写道:

    “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

    开篇以云浪起势又暗藏风雷,这种暴风雨的壮丽感一下子扑面而来。而随后在阁楼上从容地卧看这漫天云雨,豪情满溢,这种状态,动静结合,倒是妙极了。

    自然地,钱钟书先生称曾巩的绝句“有王安石的风致”从这也可以看出了。

    但到底就诗词而言,曾子固的诗作有承接韩愈的“气势雄伟,新奇独特”,但并未有其神韵,光芒比之前朝的同时代的苏轼黄庭坚更要暗淡不少。更重要的是,曾巩的书文可比诗作要来得名气大太多了。

    在那个文以载道,儒家思想为尊的时代,曾巩的文章纯儒而明道,其说理论之透彻,明世事之深刻堪称宋文之最。这样的文章成就,和知世之深,大抵是离不开曾巩的人生经历的。


    少时聪慧的曾巩在十二岁时便能写出有气魄文辞的《六论》(宋时科举试题,即相当于六年级参与了高考)。

    十八岁时,随父亲入了京城,碰见了两个对他一生影响至深的人——赏识他的老师,欧阳修;挚友,王安石。二十岁时便才名动四方,入了太学。

    门生故吏满天下,作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在若干年后,面对三苏,王安石,包拯等诸多闪耀明星,是这样说的:

    “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学。初谓独轩然,百鸟而一鹗。”轩然,器宇轩昂的样子;鹗自大鸟而鸷者耳,非雕也,用以比喻出类拔萃的鲠直之臣。

    这样来看,曾巩在欧阳修的眼里,倒真是一颗夜空中最闪亮的星了。

    擅长时事评论,策论申论的曾巩在太学的那段日子里,便与当时的大家范仲淹、杜衍多有书信来往,他们评论时政,探讨人生与大势。有赏识自己的前辈和老师,曾巩照理应该当平步青云,早早为社稷做贡献了。

    可惜的是,看轻应试文章的他屡试不第,加之后来为父亲守丧,从入京到中第,曾巩花了二十年。巧合的是,和他同期中第的还有苏轼,那一年,他恰巧二十岁。


    经过多年沉淀,回到乡里的曾子固不仅兄友弟恭,孝顺母亲,负责拉扯大了曾家的十几个弟妹,也俨然成了教育大家。那一年,曾家的四个后辈同期成了京城里的进士,一时风光无二。

    而成了进士后,曾巩更是被欧阳修推荐成为馆阁校勘、集贤校理,负责待在集贤殿里校对整理古籍。而这一待,就是十年。

    在那十年里,曾子固遍览群书,校对典籍,他负责过的有《战国策》《说苑》《新序》《梁书》《陈书》《唐令》……历朝历代的文集都整理了个遍,并为其一一作序。

    除却长时间的书文作序,曾巩在外放做地方官时同样是发光发热,他关注民生,打击豪强,整顿官风,同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父母官。

    在八大家里,我们可以看到曾巩有着绝对深厚的文学底蕴和极其纯粹的儒家立场。于是他的文章,同他的为人一般,古朴典雅而又端正明朗,正如同古时的儒家君子,文质彬彬,收放有度。

    大儒朱熹是这样说的:“予读曾氏书,未尝不掩卷废书而叹,何世之知公浅也”。

    读曾子固的文章就好像一个谦谦君子面对着我们侃侃而谈,叙事娓娓道来,说理明晰透彻,寓意深刻。用他自己话说,便是“学似海收天下水,性如桂耐月中寒。”如此中正平和的性子,即使在八大家里也无出其右者。


    曾巩的文风是直白通透的,《拟岘台记》中他写道,“抚非通道,故贵人富贾之游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腾之灾少”;政治抱负和理想是丰满的,他渴望“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的未来。

    初识曾巩时,我想如果有机会,如此大才会不会在千年后看到自己明明列于“唐宋八大家”,明明同时代的三苏,王安石都让人耳熟能详,他却不被人所熟知而愤愤不平。

    后来读了很多曾巩的文,细细品味过很多之后,我想曾子固的态度大抵与魏晋时的殷浩一般,看到这个问题也会朝天地掷地有声的说出那句: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毕竟他也这么写过:

    “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于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吾之足于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彼何与于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

    所经世事虽浮生万千,学到的知识广博而庞杂,但坚守的东西却简单纯净,想要讲述的道理虽然看起来简单易懂,却意义重大。

    无他,就像历代文人评价他的一个“正”字。是我们都知道,却也很难持守一种人生信条。


    杨绛先生在百岁感言时感慨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如果说杨绛先生是在渐渐成熟,眼见了世事变迁,品悟了人世间的冷暖后才慢慢明晰这样的人生观的,那么纯儒守正的曾子固却一直是这样的人生态度。

    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行文作诗,曾巩都始终如一,所以他没有那么多可以谈论的奇闻轶事,没有波浪壮阔的人生起伏,没有奇绝壮丽的文风。只此一生,唯守正而已。规规矩矩地在体制内,本分地做好分内事,直言劝诫也好,寄情山水也罢,都不温不火,没有对物质世界过分地追求,有的只是对精神世界的修养,还有隐隐透出的旷达释然。

    所以曾巩好似没有那么“讨喜”,他成不了中小学必读课文,成不了指天说地的男人们的酒后谈资,成不了小清新文艺青年的手边读物。

    他不像八大家之外的任何一位,特立独行的行走在天地间,或文起八大之衰,或为万世文宗,或时时有后人念叨着他的姓名,在作文里频频出现。

    曾巩就是曾巩,他那样谦和守正的灵魂,在历史长河中自顾自地涤荡着,翻动着不大的水花,却足以澄净一个又一个迷茫或青雉的灵魂,足以给予守正,默默在各个地方发光发热的人们力量。

    便以林语堂先生的话作结吧:费尽心思讨好世界,剥离自我,周旋、缠斗、博弈亦已久矣,末了,终将明白倒还不如仿效庄周――相忘于江湖,而后作我。

    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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