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黑衣女人把肩头上的四棱锥取下,插入门上的接口,咔嗒一声,门缓缓开启。K走进他的办公室,里面有三张办公桌。“来,你去打扫一下,落灰最多的桌子是你的。”K有些诧异,还是从桌上找到一块蓝色抹布,女人一指,他又注意到门口架子上摆着水盆,里面的水有些浑浊,像是熟悉城市生活的玻璃体。饱蘸浑水的抹布竟然像块海绵一样膨胀起来,“快拧干,不然它会涨得和整个办公室一样大。”K连忙攥出抹布里的水来,走回桌前,俯下身子,认真擦了起来。
这认真也是使女人惊叹的,她遇到过许多不服管的人,腰间别着的电棍没用上,她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也挺好。
桌子已经从灰色恢复了纯白,K想起小时候常常看着母亲的办公桌发愣。桌面呈现红色,有木质的纹理却很光滑,可树皮明明那么粗糙。他产生了疑问,用手感触这种光滑,就像摸着一片平滑的悖论。相同的是,桌上摆着一盆绿萝,另一盆是仙人球。他还记得自己的手上扎着密密的细小如白色绒毛的刺,挑出来会好痛的。但任它们刺在肉里,我的手会不会变绿,然后自己长出刺来,不得不截肢,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移栽到盆里,批量卖给一位白发的老人。这想法使他恐惧,仙人掌是这样种出来的,不关仙人的事儿,只有哭泣着的可怜的孩子。
“你发什么愣啊?抓紧擦,不然我不客气了。”
K心想,这态度,还是服务人员吗?
“擦得不错,你要知道桌子是白色的,你要保持它的洁净,如果变脏我会第一时间看到,而我看到以后,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后果。别闲着啊,你再把另外两个桌子擦了吧,虽然没人来,你这个专业现在真的不景气,不过也挺好,清静。还有,再涮抹布前先把盆里水换了。对,你先给我泡杯茶吧,茶叶和热水都在走廊南头热水房。还有,后天饮水机就来了,你去楼下搬,一定得想着,尽量早去要不然就抢完了。你先泡茶吧,我渴了。”
“停!你不是服务人员吗?”
“不是,我是你的负责人。”
“那怎么才叫负责呢?”
“这些事都是你应该自理的,我让你做就是对你负责啊!”
“不是,你让我给你泡茶。”
“你这是顶嘴知道吗,知道和负责人顶嘴是犯法吗?”
K像是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犯法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看你刚来,我就放你一马,不上报。”
K登时低头道谢。
“不过……”,黑衣女人取出腰间的电棍,“你得给我电一下,这没得商量。”
K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反应,事后回忆说有千万电子往身上奔涌,还觉得亿万人民深情地弹他脑瓜蹦儿,总怀疑是全世界在职作家把键盘端口插到自己身上然后疯狂敲打创作。很不好受。
4
六边形终于飘进K的办公室。
我留意到桌子上已经攒了一层灰,屋里一股地下室的气息,这种气味像是用手抚摸粗糙的墙面。数学家拾起一块蓝色的抹布,擦了两下,本来的白色露了出来。桌上的植物叶边泛黄,在喊渴。右前方是一位植物学家,从腰间抽出一只碧绿色的喷壶,按下喷嘴,壶中的水喷出并被切碎成微小水珠,望之雾状,湿润着土壤。
我翻看着花盆边的一沓材料,“层云”、“高积云”、“卷积云”……我一边翻着一边问,“所以说,K是一位气象学家。”“他只研究云。”
K的神秘形象更完整了些。令我震惊的是,在集中力量发展实用科学的今日,仍有观云这样浪漫的职位。或许你也认为此职位十分轻松,只需要抬起头来,写写画画就好了,而且全研究所只有这一位“云学者”,也就没有失业的顾虑。那么,此人为何要逃离呢?
思索时,我望向窗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在这种环境中,观察到各类的云是不是很困难啊?”“我们不是此方向的专业学者,不太了解。”而且,自从K离开后,研究所里也没有来新的“云学者”,这一点也证明此学科与当前主流的脱离。他能做些什么?为了完成给出的任务,是不是别无选择?为从未见过的云的形状命名,就像当初的古人从云雾间隐隐看到盘旋的线,并名之为“龙”。他会觉得讽刺吗,他会更厌恶自己还是全世界,他是因此想到逃离吗?
而逃离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一种获得新生的喜悦,还是一种苟且偷生的恐惧,更可能只是一个念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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