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骰子·螺线（5）
9
K坐在书堆里，他的腰弯得厉害，看起来比农民辛苦。头深深低下去，让人想起一个词叫“活埋”。他陷入了长久的科研之中，为了赶在期限之前完成任务。他对已有的命名云朵的体系进行了更为繁杂的细化。比如，出现在每年六月份到十月份的缟状云被称为帛状云，而这种帛状云又根据形态衍生出裂帛状云。他在实验室里进行对丝帛这一材料的探究，用电子显微镜研究裂帛断面的不同，类比出左裂帛状云（左手握住丝帛右手拉扯出的断面）和右裂帛状云（右手握住断面左手拉扯出的断面）。K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研究中迷失，获得成果并通过业绩考核时产生了超乎想象的喜悦。
有的时候，你无法从地面上看到他的身影，这时请抬头，你会看到他攀缘在凸出房梁上。“下来！”黑衣女人见状常常大喊，对于她来说，这种喜悦是难以理解的，“下来！下来！啊！”镜头快速变焦（Zoom），背景虚化，女人的脸逐渐扭曲。一时间，判断究竟是谁精神失常也成了一个难题。
这时，K的手一撒，动作特自然，落到地上一阵闷响，紧接着是哀嚎。黑衣女人把锁在柜子里的电棍拿出来，擦擦上面的灰，打开开关，顶端蓝色指示灯亮起，电还管够。于是，她又像驯兽师一样践行反射学说，“我这可是为你好。”
纯白的空间，其中摆着一个棋盘，上面的线纵横交错，棋子坐落于垂足。两只悬空的马扎对立，马扎上蹲着人，一个是K，另一个脸上带着狞笑，头顶稀疏的毛发斑白，皮肤上密布的白斑让人发毛。这人名叫拜耳，曾经是个植物学家，现在是个职业疯子，工作是提供给人恐惧。三十年前，他和同事理查德前往雨林探寻神秘植物。当季，一种当地人称为“kaaouf”的植物到了传粉期，花粉中的“黑塞林67”物质有强烈致幻作用，导致拜耳的大脑产生连觉效应，这种效应被当今病理学家称为“热带雨林性通感病”。拜耳在幻觉驱使下杀死了理查德，孤身一人在丛林生活。三年后，被另一位前来勘察的地质学家发现并带回研究所。在他的身上提取出了“黑塞林67”，通过进一步研究，众多化学家保住了自己的席位。
两人的耳朵里都塞了小巧的翻译器，使得两种不同语系的人能够自由交流。可他们并没有交流，各自用手中的棋子敲打棋盘。K抬起头来像欣赏一尊塑像一样看着拜耳，他眼中的老人流下泪水，他的眼睛化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慢慢化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10
最后一天了，前一个夜里，我做了奇怪的梦。那时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三点，还有四个小时我才应该醒来。我去了趟厕所，洗手间的门槛绊了我一下，有些醒了，回到客厅，看到K像个反斜杠一样靠在墙上，彻底醒了。我顿时觉得应该是梦，他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又觉得如果这是梦，我刚才怕不是尿床了？
“你想听什么？”他严肃的问我，我当时想回答，什么都不想听我想抓紧再睡一会儿，一回过神来，“你是怎么逃跑的？”他的脸变得模糊，“这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了。”“那你问我干什么？”“一直往深处走……我就像螺线一样。”
我没明白。
“你没有和发疯的那个学者交流过，对吗？”“是的。”
“我正在和你通过梦境交流吗？”“不一定。”
“那个黑衣女人呢？她存在吗？”“她存在。”“有人说，你的管理员是个粗壮的男人。有人说，你的管理员是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有人说，你的管理员是一段安装到你自己身上的程序。”“他们都对……可他们大错特错！你明白吗？我是有情感的，她必须是她，我别无选择！她不能只是一根电棍，她必须是人啊！”
他停顿了一段时间，表情上看不出异样。“你明白了吗？”我不知道应该明白什么。“你看过学校了，里面的人被征来，从胸口伸出一只触角，插到电脑的接口，指示灯亮起如同发光的河流泛起波涛阵阵，知识就输入到他们的身体中了。你亲自从钢筋城堡中逃脱，又亲自回来，不是为了目睹这背后的一切吗？可一切不如你以为，你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我自由的记者。你没有忘记你就是我吧？”
“不要大声说，这篇文章只是为了交差，我无能为力……的确。可也不能辜负你的逃跑。”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懂你。但你魔幻的写法是为了自保对吗？也不可能提及你的真实身份对吗？”
“当读者读到，他们或许可以品出实情。”
“对于他们，知道也只是知道。即使你可以解释这个世界，也只是解释，做不了更多了，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你会把这段对话彻底删掉吧。”
“或许吧。”
“不，你是必须！而且重写一份简单的吧，别让自己身边的人也惹上麻烦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说不出话了。
“世界比你想象的大的多，别慌！你现在应该醒过来了。”
闹钟在桌上大跳，我用手堵住它的嘴，早晨也变得静悄悄的。我感觉天旋地转，可能是自转太快了，真的太快了。早间新闻里说，我们马纳的舰队今晨开始往地球方向进发，城区一片欢腾，专家表示他们和我们很像，各方面都像，像得惊人，我们的人移民过去水土不服都不会发生。还说，那边早就有间谍埋伏在内部等待与我们的队伍接应。
人们都很兴奋。
我的任务就是再写一篇符合要求的新闻稿，估计还得蹭蹭这件事的热点，当然，这并不是难事。这一篇，就留给自己。宇宙真大。
宇宙大王注：此篇文章发现自被马纳殖民后的地球，真实性不好考证，或许是地球作者伪造，或许是马纳人带来的，也可能辗转经过多人之手。不管如何创作者是谁，它都是一篇只能被偷偷传阅的文章。我浪漫地想，或许真的有那位记者（也就是K），他恐惧自己星球的高压形势，而把这篇文章带到地球来。或许，是文中所说的，“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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