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疑是故人来

那天中午，校园里很安静，学生们都在教室，我正在教学区转悠，侧面过来一个妇人，我第一眼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穿了一双极不合时宜的皮鞋。隆冬时节，穿的是单皮鞋，翻口的，倒是穿了厚袜子。她推着电车越走越近，我望了望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脸，怔住了，这不是她吗？她也认出我了。我们就那么站在空地上，万分客套的聊了几句。

      这个世界说大真大，说小真小。她就嫁在离我几里的村庄，我们竟二十几年未见。她，是我童年时期最熟悉的朋友，我从来也没有追究过她到底年长我几岁。只是觉得记事起，她占据了我生活的很大部分，因为我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

      她从来没上过学，有一个年迈又凶悍的姥姥，一个很老了也没结婚的舅舅。她家住得离我家很近，每天清早，无论冬夏，我都是被她姥姥的叫骂声唤起床的。我始终也搞不清楚她姥姥为何那样讨厌她，似乎骂她是自己的职业。尽管她早早起床，早早钻进厨房烧火。

      她姥姥总是弯着腰，牙齿也没剩几个，后脑挽个发髻，露着清晰的头皮，头发是花白的，每天都拿个烧火棍骂骂咧咧。舅舅总是阴森着脸，一天不说一句话，很是吓人。他们家房子大概很低，屋里极暗，有一种发霉的味道，我去找她，大多数情况下就站在院里，她家压井的水很清很甜。

      母亲说我极小时家里人没空照顾我时，就让她带着我，撅着屁股没完没了玩泥巴。后来，我上学了，放学也和她玩，只是她要常常下地干活，身子也越发瘦小，要不是母亲说起她的身世，我总以为我们同龄。那时的我是并没有心思搞清楚她为什么总住在姥姥家，而且姥姥那样会对她那般刻薄。

      她有父亲，在很远很远的山区，她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就嫁了个那样的人，据说是后来回娘家，生了重病死了，就把她留在姥姥家了，一留就是永远。我好似见过她父亲只回来过一次，就匆匆走了，再也没出现。

      后来我长大，出去上学，偶尔回来，说她有婆家了，再回来就嫁掉了。那时她最多也就十六七岁吧。长大的我想，嫁掉对她来说也许是好的，如果夫家好点，她也会幸福的，因为她也没什么大的奢望。至此，她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现在我忽然在自己人近中年之时措不及防看到了她,此时我早已结婚生子，阅尽人事，她也皱纹漫生，大闺女都嫁人了，小儿子也上初三了，彼时的记忆变的遥远而陌生了。

      我明白我说不了多少，因为空白的岁月太久了，久的恍如隔世。我看到了她的儿子，身材倒是极像她单薄瘦弱，但看着乖巧懂事。我们匆匆话别，我甚至请她到家里坐坐，但知道是徒劳的，她骑着车子匆匆走了。为着她，我每次看到她的儿子，都心生暖意，刻意读了孩子的作文，知道她养了一个温情，细致，贤惠，懂事的儿子，很为她高兴。

      我知道我们仍然会很久很久不见面，甚至是余生也不为过，因为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因为我们很多时候在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