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卷耳,今名苍耳,俗称羊带来,一年生草本。野生,适应力强,耐干旱贫瘠。幼苗嫩叶可食,种子可磨面。是古时常用的食物。
顷筐,前低后高的斜口筐。
寘,通“置”,放置,或解为眺望,通“视”。周行,大道。
陟,登高。崔嵬,山高而不平。砠,有土的石山。
虺隤,腿软无力。瘏,因劳累致病。痡,疲惫不能前行。吁,忧愁,叹息。
姑,姑且。金罍,青铜制的酒器。兕觥,犀牛角制的酒器。

『诗经故事』
先说卷耳,也就是我们印象中的苍耳。之所以说是印象,因为在早些年,很多农村长大的人在童年的记忆中都少不了它。
苍耳浑身长满了刺,是调皮的孩子常拿来恶作剧的工具。特别是男孩子,他们喜欢将其揉入女孩的头发中。这种东西亲毛皮,有个俗称“羊带来”,十分形象。所以,一旦将其揉入头发中,便很难取出,任凭再怎么小心也得搭上几根发丝,且揪得头皮生疼。

少时的玩笑如今想来已成温馨的记忆,而那时的我们却无从知晓,这曾经给我们带来无数烦恼和欢笑的苍耳,竟然和古人的生命、生活息息相关。而且,自《诗经》以来,它便又被人寄托了绵长情丝,由实用化变得浪漫化了。
《卷耳》是《国风》的第三篇,是一首思妇诗。道思念,却以植物来开篇,想那距离我们千年之遥的古人早已晓得这“烘云托月”,真是既欣赏,又敬佩。

好了,闲话说了一大堆,且看那思妇采卷耳。
在宽阔的大道旁,长满了新生的卷耳,一位女子蹲在那儿采了又采,采了许久,都没能采满那只容易装满的斜口筐。那是因为她的心根本不在卷耳上!看看她那副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的模样吧。

本来拿着筐子来到这里就是一个借口,哪里是来采卷耳呢,是因为思念丈夫实在心切,在家中也是坐卧不宁,所以才忍不住来到这丈夫曾经牵着马儿离开的大道上。此刻,她采着卷耳,又张望着远方,低头再看那只筐子,既然总也装不满,索性作罢,不去管它,想那远方的夫君现在做着什么。

“他是否也在想家?是否也在想我?”肯定想呀。毕竟一个人远离家乡、亲人,更觉落寞孤独。
于是,一副女子设想的画面浮现在众人面前。
她就像看见一样。

时空转换。看呐,妻子日思夜想的人儿,我,如今真得好可怜!一会儿登上不平的高山,一会儿登上高高的山冈,一会儿又登上有土的石山,在无数次的空间变换中,我无非是做着同一件事,眺望家乡的方向。
但又无奈千山万水,思念而不得,唯有饮酒消愁,我试图借着烈酒排遣情愁与乡愁,但不管是用青铜金罍,还是犀牛兕觥,都难以如愿。再看看我的马,先是腿软无力,继而毛皮也变得焦黄,这会儿已是累得病倒。而我的仆人更是疲惫不堪。
何况眼下,故乡是千山阻隔,路途遥远,徒有忧愁和哀叹呀!

故事画面,至此而终,并没有回到女子置身所在,也不知女子的境况如何,怎样踏上归途。但,我们完全能够想到,那爱有灵犀的思念之苦怎样现于她的脸上。
这古老的《卷耳》,对有情人的描写如此之淡,没有浪漫的画面,没有缠绵的对话,却使我们在含蓄之中体会出波澜起伏、心海荡漾。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卷耳》的清洁质朴、不施粉黛所俘获,洒下多少凄凉、美艳的清泪。

『画外音』
千百年来,《卷耳》篇那怀念跨越具体的人和事的力量,被无数后人领会。
唐人张仲素的“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南朝徐凌的“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宋代词人柳永的“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等等,不胜枚举。
这样假设的映照,引领思念,道尽了真挚情感的淳厚和心有灵犀。而诗中的未尽之意由读者自行脑补,自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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