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来源:杨文忠三録巻四,在此之上标注断句,部分校对。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拟廷试策问,付 陈文书严 呈上。未久,陈 复持回,仓皇言:“驾崩矣。”予闻之惊悸失措,私念危急时天下事须吾辈当之,惊悸何为?即语陈曰:“请众太监啓太后,取兴长子来继承大统,莫错说了话。”须臾,魏司礼英 等八人及 谷大用、张永、张锐同至阁中,魏 手持一纸授 廷和:“乃大行皇帝遗命,说与陈敬、苏进:‘我这病,则怕好不的,你每与 张锐 呌司礼监来看,我有些好歹,奏娘娘与阁下,计较天下重事要紧。不管恁众人事,都是我悮了天下事了。’”臣廷和、臣储、臣冕、臣纪 举哀叩头讫,臣廷和即扬言:“且不必哭,亦且不必发哀。”遂取《皇明祖训》示诸司礼曰:“大行皇帝未有后,当遵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奉迎兴长子,来即皇帝位。兵部选法,伦序相承,正是如此。可啓请皇太后降懿旨,大行皇帝降勅旨,遣司礼监、皇亲、文武大臣各一贠前去奉迎。即日启行,途中不可延迟。”予遂言:“内阁遣同官 蒋。”魏 云:“谷哥,你去。”又云:“韦家,你也去。”驸马命 崔元,予言:“见任大臣中,武臣须 皇亲 定国公 徐光祚,文臣须 礼部 毛澄 尚书。”诸公皆应曰:“诺”。谷之遣,予意不欲。危疑之时,恐拂其意,遂不敢更。顷之,厚斋 色变,向 敬所 云:“先生让我去。”予云:“此行 廷和 不敢辞,以年老多病,恐途中疾作,有悮大事。先生春秋高,又方自南都回,砺庵 亦有痰疾,所以欲 敬所 去,非有他也。”其意不解,既而写奉迎勅稿于兴长子,下云:“取来京,即皇帝位。”厚斋 云:“且不必如此说。”予云:“当作何辞?”厚斋 方欲有言,予复云:“此行不可不正其名。”凡写勅与臣下,皆写官名,周令中书 云:“即皇帝位,正是官衔一般。”遂书之。予私念 厚斋 不得去,在此必多龃龉,遂告 魏 请 梁 代 蒋去,魏 云:“随先生。”厚斋 乃喜行,后百凡议拟予与 蒋、毛 二公,惟善是:主无所乖戾,要之天意所在,非偶然也。
初,诸司礼来阁中,王吏部与王兵部邀于左顺门欲偕来。诸司礼云:“我辈奉有勅旨,无诸公事。”且云:“朝廷亦无他事。”吏部扬言云:“外面满街俱传言,取白衣,安得无事?”便呌科道来:“此等事,如何不与我辈会议。”诸司礼至阁中,具言之,且戒守阁门者,勿纳一人。议定奉所拟懿旨,并大行皇帝勅书入啓毕,出就左顺门宣谕,朝臣知之,众皆跃然,大呼曰:“天下事,大定矣!”府部诸大臣及六科十三,道俱就阁中,揖予辈谢,吏部虽偕来,其色不怡。予辈亦慰之,窃念仓卒之际,人怀二心,三二权奸,多欲立其非次,以贪功避罪。昔 吕端 之 锁王 继恩,李迪 之制 八大王,韩琦 之叱 允弼,皆事权专而委任重,所以能办。我朝内阁无宰相之权,予辈任此亦难矣,然此非予之踈浅所能为,祖宗功德深厚,宗社灵长之福,同官皆先朝敷遗,旧德同心,协力之所致也。
大议既定,王吏部遂有并迎兴献妃之言。予曰:“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之事望嗣君旦夕至,岂可与宫眷同行。”吏部又言:“闻长子二月间方出,痘恐不可以风。”予曰:“天之所命,百神卫护。出痘与否,未可知,即出痘,亦当平复。如 王霸 冰合之说,非人力所及也。”吏部又曰:“五月上任,有官者忌之。”予曰:“此俗忌也。官员中有明达者,亦不忌此。纣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兴。嗣君此来,为天地神人作主,何所忌邪?”吏部语塞,予因语奉迎诸公云:“可即日启行。”谷、韦皆应,以明日四鼓发,决不敢误也。又语 崔都尉 云:“公途中疾行,厚斋 与 毛公 或行迟,慎勿相候也。”厚斋 将出治装,命典籍多赍,奏题本、揭帖备用。予曰:“先生至彼传命,后即随嗣君来,有何题奏。”厚斋 又欲带两房属官各二员云:“至彼,欲有所传道。”予云:“随行者多,途中供应烦劳。”厚斋 云:“纵不用四人去,亦须二人去。”予曰:“必不得已,屠 主事可也。”厚斋 云:“屠 多病不可去。”予曰:“屠信 不可去,亦不须他人。”厚斋 又云:“至彼,将为先生道达,奉迎之意。”予曰:“天命所在,谁敢贪天之功邪?慎勿言。”及于我异日府中人相见,亦不敢承也。
奉迎之议既定,遂拟旨散豹房官军,命太监 张永、张忠、武定侯 郭勋、安边伯 许泰、兵部尚书 王宪 提督优恤。命威武团练营官军,各回原营操练;各边镇守太监,各回本镇管事;原调各边并保定官军,各回本镇操守;各边者俱于本镇,人赏银三两。命太监 张永、武定侯 郭勋、安边伯 许泰、兵部尚书 王宪 拣选团营官军,分布皇城四门及京城九门防守。命革皇店、管店、官校并军门办事官旗、校尉人等,俱回本卫。命 哈密及 吐鲁番等处 原差进贡等项夷人,该放回者,该部各照原拟赏例给赏,差人送回,其余仍令会同馆安歇,该管官贠严谨关防,不许纵容出入;佛朗机夷人,差人送回广东听候;豹房番僧及少林寺取来和尚,各回本寺;南京马、快船只,除常例听候外,尽数发回;各处带来各色匠役、乐工及水手人等,各放回原籍。命东厂锦衣卫缉事衙门,及五城巡视御史,严夜禁督,捕盗贼。
已上事,俱以先帝末命行之。厚斋 在安陆闻之,言于藩府臣僚曰:“此等事,何不少,留待嗣君行耶!夫事机之会,间不容发。是时,权奸人人自危,兵柄利权所在,若不急解之,变起仓卒,谁能制邪?”
九门防守之旨既拟上,因以告于 王司马宪 及 许泰。泰 意若不慊,要 王 同至内阁,欲有所言,予辈问之,却不言,时徙倚花台前,与 王 谇语。予谓 泰 曰:“今危疑之际,所仗在提兵诸公,诸公中倚公尤重。诸公所以报朝廷正在今日,有所欲言,当直告我辈,勿令我辈揣摩也。”王曰:“许总兵 与 朱平虏 同事西官厅,平虏 又与 张、孙 二太监同提督团营。今 张 与 许 防守,而不用 平虏,以此未安。”予曰:“团营根本也。留 孙 与 平虏 在团营,专主调发人马。诸公在此,专主防守。各有专责,庶不悮事。”予辈再三慰之,泰 不应,但以舌舔唇作次,且状且㣲,语云:“这个贼。”予问:“贼为谁?”王 曰:“李琮 也。”又曰:“许总兵家中,今用三百人防护。”予曰:“今日之事,忠臣义士,无有不赤心,为国出死力者。李琮 将欲何为?李琮 受朝廷厚恩,图报正在今日,嗣君至日,自有恩赏。彼老将也,亦知利害,肯自取灭族之祸邪?”王 云:“李琮 凶狠,平虏 腹心也,许 甚忧之。”予曰:“有诸公在,琮 不足忧,亦无能为。平虏 能自保身家,亦必不为 琮 所动也。许公 若必欲与 平虏 同事,可一言而决,勿次且也。”泰 之意,盖顾望,持两端,不欲明与 江彬 异同,无事则因以为功,有事则发言者当之耳。顷之,都督 张洪 亦至阁中,言曰:“这个贼,不可不防。”予问:“为谁?”洪曰:“彬 也。”予曰:“公疑 江 欲反邪?公误矣。江,明达人也,往年征流贼,回豹房过队,先帝见其耳带箭镞,喜其骁勇,因留置左右,日渐宠任。既又扈从,巡狩一时,随驾者内外文武皆有之,不独 江也。江 独何罪,而欲反邪?伊盖不必自疑,人亦不可以此疑之也。近年,反者 寘鐇、宸濠 以诛君侧之恶为名,刘六、刘七、蓝五、鄢老 人等迫于饥寒,各啸聚数十万人作反,随起随灭,今皆何在?朝廷何负于 江,江 以何为名而欲反邪?江 即欲反,虽其家丁亦不肯从,与谁同反邪?假使逆节一露,旋即齑粉,人何用疑之?在伊自处,亦自知本无大罪。前日既无以报先帝,今日当报之于嗣君。趁此危疑之时,与诸公协心共济,待嗣君至日,闭门辞爵。嗣君念其新功,或仍其禄秩,或听其致仕,未可知也。伊亦何用自疑邪?伊不必疑而自疑,人不必疑而疑之。此则,在诸公掌兵者制之,予辈书生握数寸笔,管无能为也。”洪 唯唯而退,洪 盖探予辈意耳。予复语 泰 曰:“今日已晚矣,不必迟疑。西官厅,旧有 宋赟 参将三千人可,且分布防守各门,过此一夕也。”因问 宋 参将何在,泰 曰:“见在午门外。”遂呼之入。宋 之先蜀人也,予迓而语之曰:“总兵乡兄,今夕之事一,以付君嗣。君至日,我辈为君具奏之,作一知证人也。”赟 即出,分部三千人于各门。京城街市间,人马介介有声,意以为 江彬 部曲,人心皇皇,竟夕不寐。城外者欲移入城,内者欲奔出,私相语以为 彬 且反矣,非从容处之。天下事未可知也,许泰 阴险猾贼,凡 江彬 所为,皆 泰 导之,而阴避其名,平居则朋恶以怙宠,有事则危言以胁人,充其心将欲如何。而廷鞫之际,不能尽其情,尚有纳重赂,为之救解者,大义不明,国法不正,一至于此。至今思之,犹将痛哭,而不能已也。
防守之命既下,十五日早,予与 敬所、砺庵 二公入左掖门内,与 郭武定、王兵部及 许泰 相见。予亟问云:“各门人马已分布否?”齐应曰:“张太监 不肯相会,我辈派定者,张公又欲改拨。”予曰:“诸公就而会之,如何?今日之事,须同心,乃克有济。”郭 云:“人马在营中,如散沙。然我辈原非团营官,两手只扯得两人,权不在手,如何行事?”予云:“懿旨既下,即权之所在。若只一束草,亦当听受节制。两总兵皆世受国恩,司马公 掌九伐之法,如何可为此言,朝廷何所赖邪?”诸公皆逊谢予。时有所激辞甚峻,寻亦悔之,然不容已也。于是,武定诸公乃往,就 张 议之。至午,王吏部同 永、忠 二张太监至阁中,言曰:“二公受命防守,须重其权,不然恐行事不便。”予曰:“唯唯。”徐 谓 永 曰:“公朝廷重臣,平寘鐇、擒刘瑾,威望久著。今日之事,内外倚重。”又谓 忠 曰:“公朝廷近臣,久在大行左右,能直言,为大行所亲信。今当危疑之际,同心共济,嗣君至日,自有恩典。”忠 曰:“防守事体最重,若无名目、无勅书、无关防,如何行事?”予笑曰:“仓卒之际,岂能便铸关防,懿旨一下,即是勅书,提督防守,即是名目。嗣君旬月之间可至,我辈臣子当此有事之时,大率各尽忠心,随事效力。为是议论多,恐嗣君闻之,亦不乐也。”又谓 永 曰:“今早,闻武定诸公云,人马尚未会拨,恐不宜太迟。”永 曰:“已分布矣,但欲请赏赐耳。”予辈曰:“赏赐,朝廷不吝也。”吏部初来,径造阁中堂,予辈但揖之,无延入之意已,乃迤逦出至阁门外,大惭沮。故事改革之际,各门防守原无勅书,时 忠 亦无防守之命,吏部乃挟之以来独,不念嗣君未至,尊位尚虚,假母后之命以号召内外,人心讻讻,是何等事变,而忍为此掠美、嫁祸之计邪?
内外奉迎官行后,复议啓圣母请命,司礼太监一人及京营提督官,领兵迎护,遂命 温司礼祥 及提督团营太监 孙和、惠安伯 张伟、兵部侍郎 予弟 正夫 领京营兵五千人往。郑户侍宗仁,主馈饷。赵工侍璜,治道路。孙和 等皆言:“兵少。”予谓:“经过处所供亿繁,劳必不得已,六千人足矣。”和 又欲请旗牌二十四面副。予言:“此行与征剿不同,无他调发,安用旗牌。”是日早,方欲哭临,和 拉 王兵部 候予辈,于金水桥南言之,予辈不应。和 又欲渡河而南,予言:“但候于黄河北岸可也。”数日后,王吏部、要府部科道俱来言:“各衙门欲分官奉迎。”予言:“二十四监局,诸贵幸皆欲去,恐其途中请间迎合,有先入之奸,已力止之矣。诸公若去,彼将有词也。”明日,礼、兵二掌科言曰:“闻诸贵幸,多赍金帛前去行赂,须科道各遣二人往。”时监察之庶有所警。予云:“彼欲行赂,岂令人知。若随路纠劾,恐惊疑人心,事体不便。万一发之不中,嗣君之心先疑矣。”张太监永 使人来言,欲迎至真定上下。予谓:“行止在公,不敢与知也。”郭武定 及 许泰 亦为之言,使者再三至,乃语之曰:“公受命防守,委任最重,若必欲远去,各门之事能保无他虞乎?”张锐 人来,亦复云云。予曰:“我辈,但知公领勅提督官校,京城缉事耳,他非所知也。”遂皆止不行。十七日朝临罢,出右顺门,王吏部 向予云:“天象可忧。”予问:“如何?”王曰:“不见日色乎,日色正赤,岂不可忧?”予曰:“久旱故耳。”王曰:“占书不然,主女主昌。”予曰:“今以懿旨行事,非女主昌而何?”王曰:“恐其应不止此。”予曰:“天道远非人所知,天若祚明,必无此事也。”似有幸乱之意。蒋、毛 二公言曰:“辟如应试秀才,文字不得意,但欲科塲失火耳,可叹可叹。”
“慈寿遣散本官传谕,欲改懿旨为圣旨。”予与同官言:“今日之事,祖宗功德深厚,上天眷佑,宗社灵长,有老太后在上,当此大变。嗣君未至,凡事皆以懿旨行之,尽善尽美,万世称颂。若欲改称圣旨,事体似有未安。”因检《祖训》:“皇后不许干预朝政”一条示之,云:“皇祖内令如此之。”严 又检《大明律》内“皇后称懿旨”一条示之,曰:“我辈不敢差了。”久之,又来传谕云:“前代有称圣旨,是如何?”我辈云:“世代不同,法度亦异,如前代宰相封王,童贯内臣亦封王。此等事,今日行得否?老太后盛德大功,为今日女中尧舜,我辈岂敢不成就盛美,以致贻讥后世邪?”遂不复言。江彬 提督团营之命久下,尚未领勅。三月十四日至阁中,会勅予辈,恭问:“圣躬,近日曾进药否?”因慰藉之,旋闻晏驾之变。十五日,彬 不出。十六日,出听遗诏。十七日,朝临罢。魏英 出右顺门,向予言曰:“亲家烦扶持。”谓 彬 也。予云:“公亲家,朝廷大总兵也,安用扶持。”时京师人,口语籍籍,皆言 彬 决反,予与同官切忧之。敬所 时以为言,且云:“疑者,事之贼也。”予谓:“发之有机,万一不中,大事去矣。”十七日晚,慎、恒二儿皆言外议,谓:“父亲,何不早擒之?”予漫应之曰:“彬 逆节未露,将以何辞擒之邪?仔细保首领,勿取灭族之祸。”盖虑后生辈,不密故云。然十八日早,入朝至端门,同 敬所 行,因以告之,敬所 云:“连日,介介予怀者,正在此耳。”予云:“彬 手握重兵,发之须中,机会今日,可与文书房议之。”是日,命寿宁侯 张鹤龄 赍遗诏往安陆。诰谕用宝,诸司礼令 陈严、王钦 二文书来阁中,请予辈同看,言已即去。时 砺庵 以痰疾作卧朝房中,予与 敬所 同入至左顺门,要陈王回密语之曰:“外议皆谓 江彬,不擒恐不静,烦告众太监启太后,早为之处。”陈曰:“用宝后,老先生自言之。若我辈言,稍有不合,不敢复言矣。”予曰:“良是。”用宝讫,诸司礼揖,予辈出,陈曰:“两先生有话说。”因屏去左右,予复左右顾,魏司礼云:“尔辈都去,都去。”左右皆去,予二人揖诸司礼云:“前日之议,大功已成,宗社之庆也,但有大患未除。若大患不除,大功未得全美。”魏问曰:“何为大患?”予以 魏 与 彬 为姻家,不可径以为言,先曰:“大义灭亲,古人所重,管叔、蔡叔都是。周公弟兄二人作乱,周公诛之;东晋宰相王,导有兄王敦,谋反导亲诛之。至今,声名垂于史册。公虽与 江彬 为亲,奉大行之命,出于不得已,实非本意也。今外议纷纷,若不请于太后及早擒之,恐彼亦不能自安,将贻嗣君以忧,未免为大功之累。”张锐 疾言曰:“彼有何罪?”予曰:“江彬 挟着皇帝着处巡游,安得无罪?”魏曰:“巡游出大行圣意,何人敢挟?”锐曰:“前年去南京,我送至涿州,某事如何处,某事如何处,一一出自上意,法度又严,谁人挟得?”予窃念大行巡游时,诸司礼多在扈从,恐激之怒,因好语曰:“挟之一字,我误矣,再不复出口。江彬 罪恶万千,如擅引边军入禁内,擅立威武团练营,擅改团营教场为西官防教场,擅立镇国府名目之类,擢毛不能尽。其罪只举一二件,也勾他死了。”魏乃曰:“他委的恶贯满了,罪不能逃。”锐 犹极力为辩,予曰:“公莫回护他。”锐曰:“我如何回护?”予曰:“这等说话,岂不是回护。我辈言出祸随身家,已不顾了。公亦须自顾身家,公虽无子孙,亦有祖宗坟墓,亦有兄弟,都是祖宗子孙,不可不念见。今嗣君未至,万一有变,途中闻之,安得不惊。诸公同听,今日之言,他日有变,张公当之,不得辞也。”陈严 见事不谐,引 温太监 衣附耳云云。温 因向 魏 云:“且收得在。”予与敬所 即应云:“正是,且收得在。又不问他罪,待嗣君至日,或宽宥他,也未可知。”拟旨,所以有监候之言。敬所 云:“待了此事,方去哭临。”锐曰:“如何这等急?”予曰:“此等事情,间不容发,安得不急,公便去准备挐人。”锐曰:“我如何挐人。”予曰:“挐人是锦衣卫事,彬 之罪该籍没缘坐。一挐后,封闭门户,防范人口,照管财产,岂不是行事衙门的事,公何故抵死拦截也。”温 因揖予辈,出曰:“老先生,每去阁中调旨意。”文书房去取旨意来,予与 敬所 再四谢云:“诸公扶持社稷,竭尽忠诚,同干好事,太祖、太宗、孝宗在天之灵,亦知诸公之心。千万就奏太后行之,擒彬贼后,方哭临也。”又云:“与 江彬 同恶相济者,止李琮、神周 二人,他无与也。”诸司礼皆以为然。既拟旨付 陈 进呈,久之未下。予与 敬所 私念事若不成,祸必先我三家,我辈岂肯离此地坏于贼手,但儿子辈在外,不能逃耳,又念弱孙,心为之痛复。相与慰藉,遭逢至此,莫非数也,死得其所,亦复何憾。敬所 云:“天若祚宋,必无此事。”顷之,有人报,神周 已宣至右顺门伺候。久之,陈 来云:“江彬 已擒矣。”几乎逸出,予与 敬所 再拜以谢,陈 亦拜谢予辈曰:“二老先生,大功大忠也。”延之坐,备述所以:“是日,坤宁宫安兽吻。予恐 张锐 至工所与 彬 言之,事败矣。问之,则 锐 已从工所来,不复去矣。但闻工所有内竖,附耳语。彬 遂急奔西安门,以取西官厅文书为辞,中道折向北安门,亦复云云。门者云:‘有旨留提督。’ 彬 叱之云:‘皇帝何在?旨从何来手批门者?’守门人群拥抱之,追者至遂缚之。由东安门至锦衣卫直房,内官数百人随而扑之,拔其须鬓殆尽。”予谓 陈 曰:“一时扑杀之,诚快人意,仍须留待嗣君,来鞫问明白,肆诸市朝,以正其罪。”陈 遂去告 魏 以此意。徧晓,于众令长随护之,出端门乃止。时久旱遂雨,都城中欢声雷动。有挐了 江彬,朝廷安稳之谣,盖以吻为稳也。王吏部琼 闻 彬 被擒,呀呀失声,苍黄奔 魏英 于河下河,下者 魏司礼 宅也。不遇,复奔东安门,欲趋外宅,遂不及。哭临百官,至右顺门,予尚语鸿胪寺:“行礼,须待冢宰至。”久之不至,乃行礼。李琮 自其家缚至,锦衣卫朝房骂 彬 曰:“汝早听我言,岂至于此。”彬 云:“悔不自断。”其子怨其母亦云。然时收捕者云:“彬 已分腹心于东安、西安、北安三门衷甲裹粮立马,以伺动息,盖其处心积虑久矣。”是举也,赞其决者,敬所 也。
先是奉迎官啓行时,即与之约以四月十八、九至京师,二十二日嗣君即位,或有沮挠者已斥之矣。既而 谷太监 等有啓,本排日计程,大约二十二、三 方可至京,即位择在二十四、二十七两日。予与 蒋、毛 二公皆怏怏于中,欲以兼程啓请,又念长途冒暑,恐不可强。既闻渡河后,日每二程,二十前后间可至京,乃知前日非不能速,不欲速也,窃以为忧。至二十日早,王吏部琼 要九卿科道候 予辈于左掖门外,议欲迎至良乡,予辈唯唯。问至再,则应之曰:“初议如何?”盖初时,礼部会议,嗣君至日,百官迓于彰义门外二里,许如汉文、渭桥故事。至是,王 必欲远去,予辈不应忿然曰:“何不断也。”诸皆无言,科中亦有一二人,以为不必违初议者。王 别去,至部中更衣遂行。既出宣武门,乃遣人上疏,啓知慈寿,不早上者,恐尼之也,各衙门相继去。二十一日早,至良乡,朝于行在槩慰,谕之而退。先是,王 尝遣四人至,安陆书办官 陈潮 随 厚斋、赵咨 随 崔都尉,其二人则营中,旧部曲一指挥、一千户也。四人者皆于内外府僚处,为伊道情欵,王意此行必特召见赐问,乃不然大惭沮而退。午后,予与二同官出,已过彰义门,见有校尉数辈驰马来问:“是内阁否?”且云:“诸司礼请于行幕相见,有事商议。”予辈折而东。顷之,文书房亦有一二人来,俱至幕次。谷、韦 二太监,崔都尉皆在,与诸司礼揖予辈,言曰:“府中议,欲明日即位,如何?”予即响应,曰:“正好,正好。诸公初往奉迎时,已拟择此日,今得如初议,此天意也。”同官皆和之,又言:“请亟啓懿旨,命嗣君即位。”今日晚,嗣君便请至行殿,三笺俱于行殿次第上之,诸公皆以为然,因拟旨付 谷、韦 二太监啓慈寿,崔都尉 回良乡复命。漏下二鼓,嗣君至行殿,先是笺文,已授礼部,遂上第一笺,不允。召内阁宣谕上第二笺,不允。召府部诸大臣宣谕上第三笺,乃允。三批答皆就行殿东庑拟上,文书房供纸笔墨砚,金序班云:“鸿书之。”时久旱,第三笺命下,雨随降。文武侍卫及远近迎候瞻望之人,欢声雷动,以为帝王自有真,非人力也。二十二日,五鼓时,嗣君遂由正阳门入。
二十二日之议既定, 敬所 先回阁中整理诏书,两房官在门外者,皆趣之回。诏条中,若军门、皇店、官校、豹房,番僧、写亦虎仙数事,尚未入草。予别用小折亲书密缄之,藏于刺函中防漏泄也。敬所 至予家,谕家童取之以去。至阁中已晚,杜文书震 送官烛、送酒馔两房官,就中堂分书之。黎明时,揭帖已进呈,敬所 又密书片纸与 杜 转付锦衣 韩指挥,待诏下后密捕之。盖赵瑾、姚俊、张伦、张玺(舍音和珊)诸罪人姓名也。又与 杜 约批红,出方鸣鼓。至日向辰,文书房官忽来言,欲去三二条,皆关切时忌者。予扬言曰:“数年以来,事有龃龃者皆曰:‘朝廷不从。’今日朝廷到,便有此等事,乃知前日亏了朝廷多少。即此一事,廷和 便当出去,不可在此地,但未拜新天子。今日拜贺后,明日跪于奉天门前,乞休且奏。陛下初到,如何便更改诏书。务见明白,虽死亦甘心也。”蒋、毛 二公皆力言之,予又言:“果欲去某条,便须在本条下注云,臣某去此乃可耳。”文书房官 知不可回,复持去。久之鸣鼓,批红犹未下。予与三公亟趋华盖殿后,往来玉除间不见一人,跼蹐无所容,入而出、出而复入者至再,竟无所遇。复趋奉天殿觅直殿者,要 文书房官 来相见,且语之云:“亟去,万一误事,我辈有说话也。”厚斋 云:“批红若不下,明日开读也罢。”予与二公言:“自古人君即位,虽草昧中,亦须下诏,改元以新天下之耳目。今日之事,若无诏书,不知所改者是何年号,人心惶惑,恐有他虞,谁任其咎。”杜文书 复来云:“众老太监,都不肯奏。”盖是日,萧太监 初宣入,魏掌印 事未定,故也。再四恳之入,乃得批红来,且曰:“干我家事也,不是如此用心。”予与三公言:“处官事,如家事,正是公尽忠处。太祖、太宗、孝宗 在天之灵,亦鉴公此心也。”遂命中书就阁中取诏书十三张,用宝讫即持入,钟已鸣矣。是日早,雨尚霏㣲。辰已时犹阴翳,鼓声一动,天容日色,万里开霁无片云,晶英濯濯照映,黄瓦若洗濯然。京师老稚皆踊跃欢庆,举手加额曰:“真太平天子也,我辈有福矣。”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午前,召臣 廷和、臣 冕、臣 纪 见于文华殿,臣 廷和 致词云:“陛下,顺天应人,为天下臣民之主。初至行宫,雨泽随降,一登宝位,天日开明,可见宗社万万年之庆。”上曰:“先生每说的是,知道了。”臣等叩头讫,臣 廷和 又致词云:“伏望陛下,敬天法祖,修德爱民,任贤纳谏,讲学勤政,建立万万年太平之业,臣等不胜幸甚。”上曰:“先生每说的是,知道了。”臣等又叩头讫,上赐酒馔,又叩头讫,方退,进揭帖,谢恩。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早,命文书房送下各衙门题奏数本,皆御笔亲批也。因进揭帖,称谢云:“今早伏睹皇上御门视事,宣谕礼官。臣等仰瞻天表,喜慰良深。”退至阁中,司礼监官送下御批数本。拜观之,余窃喜陛下躬览章奏,亲御宸翰字画端劲,真得心正笔正之意,陛下勤政务学之盛节见。于更化之初,如此可为天下贺也。“臣等尤望,陛下缉熙无间,日进高明,宗社无疆之庆,端在是矣,臣等不胜感仰之至。”
上即位后三日,王吏部 率九卿上疏,请上亲政事。首引《祖训》不设宰相为言,凡六部有疑事,拟旨未当者,召该部该科面议。且有不满 刘、谢 二公正德初年,过激之意因乞辞任,仍先属 瑞虹,弟语予通,欲慰留以责后效云云。散本官 送文书至阁中,笑曰:“王天官,好巧计,不肯各自辞,欲以一本中了事邪?”予应之曰:“朝廷亦巧于批答,也拟旨褒谕之,不及辞任事。”又明日科道交章劾 王琼 等二十余人,拟旨俱令致仕,上不可,仍发回改拟。散本官 作色言曰:“上面言,内臣 张雄、张锐、张忠、于经等,武臣 许泰、钱宁、裴德 等俱下狱,文臣中亦有朋奸乱政,罪恶显著者,皆得轻贷,何也?老先生常言,用法须平阁中,这案棹是天平架子,如此处置可谓平乎?”盖指在内二三尚书,在外一二巡抚也。予言:“诸君所说皆是,文官中朋奸乱政者诚有之,但所坏只是一衙门事坏事者,退则衙门复清矣。如 雄锐、许泰 等蛊惑朝廷,移住豹房、新寺,南北巡幸,离间宫闱以致国本中绝,此何等罪恶,可赎不可赎也。”散本官 云:“王天官 先在兵部时,戴爪剌穿贴里,亲至豹房与朝廷饮酒非蛊惑,而何?”予云:“此等事外人都未之知。”散本官 云:“今日则知之矣。”于是欲拟 王 冠带闲住,不应乃拟革职为民。明日又发下,必欲收下狱。王 因科道之劾,私使人来属,又托 瑞虹 再四致意,但逊谢之,无一言以复。时内外戒严,关节不通,王 危迫甚亟,捃摭奏予意。予因奏回避将有庇之者,上览奏怒甚,欲重治之。予复为救解,蒋、毛 二公,遂进揭帖如左。二十八日,召予三人至文华殿慰谕,赐酒馔。张司礼 又传谕,上意欲予发其事,对曰:“外廷自有公议,刑官自有正法,廷和 无用较也。”既下狱,雨随降时,方亢旱。御史 李献 等奏:“比之烹桑弘羊云,先是擒 江彬,及后是诛 钱宁,皆久旱而雨,欢动京师。”盖人心之厌乱,即天心也。蒋、毛 二公因 张司礼 传谕,乃疏 王 覆议,逆 濠 事情,节畧以进。
正德十四年,南京内外守备等官 黄伟 等奏报:“江西 宸濠 反逆一本,内称 宸濠 杀害巡抚方面等官占拟九江等处城池,其为反逆昭彰明甚。”本年七月十三日,已奏抄到部,自有此奏到京人,谁不知宸濠反逆,无可疑者,又何待体勘哉。本月十五日,王琼 乃按住此本,不行,覆奏却将 黄伟 等并巡抚等官 李充嗣 等前此所奏题覆,乃云:“事有可疑。”又云:“尤为可疑。”又云:“中间恐有别情。”又云:“合无本部差官前去,沿途直抵江西探听体访,差去官员体勘的报取具本,处官司印信文书回奏,不许止凭传闻,轻信忽畧。”又云:“不必张皇失措,其本内并不及 黄伟 等反逆昭彰明甚一言。”又彼时,江西各衙门印信,皆为宸濠夺去,乃欲取具印信文书,其意皆出回护,蒙蔽其前项奏本覆。本月日前后一一见在兵科可查(此蒋、毛二公疏 王吏部 事情)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上因 王吏部 奏 廷和,召臣 廷和、臣 冕、臣 纪 见于文华殿,臣等叩头讫,上谕曰:“先生,每为国勤劳,朕悉知之,宜安心办事。”臣等叩头讫谢,云:“陛下圣政更新,臣等奉行,唯知守法,不顾怨谤以致流言,上赖圣明,慰谕照察,臣等不胜幸甚。”上复宣谕云:“知道了。”赐茶而退。
钱宁 以狡黠得幸,出入禁中进见无时。朝廷左右,皆其私人,或有所欲言时,令家僮密啓,无人敢间之者。先帝南巡,江彬 始从道中,发其交通,宸濠 状还至临清,乃逮系之。今上即位后,两月法司方议其罪。初 宁 厚遇士夫,本卫官校及内庭诸臣,皆为所饵。又以发自 江彬 间有为之弥缝者,法司鞫之谓:“不得其死罪状。”予曰:“钱宁 冒国姓,擅威权,进退大臣,改易镇守,四方赂遗,月无虚日。宸濠 护卫屯田之,复皆出其意,其罪浮于逆 瑾,天下皆知之,更欲何云。”既而籍没 江彬 家,得取 宸濠 世子 司香 手勅,诸司礼令 散本官 持来阁中示,予辈谓:“是 钱宁 所为,其中有此勅。”出自内意,阁下不知之语,予因与 散本官 言曰:“钱宁 罪恶至此,外人岂得知之,即此可正其罪矣。”即欲将手勅发出,意内中不欲,或反有沮格止,就法司议罪,本中据此拟票以进。明日得旨,乃正典刑。宁 赴市曹时,始知其死临,刑詈予不絶口,盖知予所拟也。后言者乃借其言,以仇予噫,亦误甚矣。初查革,诏下权贵家弟侄有奏:“乞以都督致仕者。”予应之曰:“事在兵部,再四言之不可遂止,言者蓋其所嗾也。”
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二日。予与同官,恭诣武英殿,题武宗神牌,诸司礼皆在,张司礼 首言:“追崇大礼。”予曰:“连日议论已尽,更无他说。自古圣帝明王,莫如舜禹舜,有天下不曾追崇瞽叟,禹有天下不曾追崇伯鲧,此可为万世之法。汉宣帝追諡,史皇孙王夫人不过曰‘悼考悼后’,至今犹非之。哀帝尊崇定陶,衰世庸君,所行不足为拟 魏明帝 勅。”戒公卿谓:“今后藩王入继,臣下敢有邪佞导,防谓考为皇,称妣为后者,股肱大臣诛之无赦。晋元帝,自琅琊王入继,止立皇子为王,奉父 共王 祀。宋时,濮园之议,英宗终于不行,孝宗、理宗并不追崇所生,所以庙号称孝、称理。今日我皇上舜禹之圣也,汉宣帝以下皆在下风,我辈臣下不以舜禹事之,而顾阿意导谀,使蹈哀帝之失,是万世罪人也。”诸司礼,亦反覆言之曰:“先生每所言皆是,皇上但欲尽孝情,不可不从。”予曰:“外廷公卿、科道自有正议,谁敢犯之。”
是日,萧司礼又言及 张、邵、夏、蒋 四皇亲家人辈。时有讼四家,强占人房屋地土,抢夺人财物畜产者,法司鞫之其家人辈,皆拟枷号充军奏下。阁中文书房传谕,上意欲贷之。予与同官 执不可往反,再四至是,萧复 以为言。予曰:“数年以来,权奸擅政,法守尽废,外戚家因而怙宠生事。新天子嗣位,如初日照耀万方,皆仰光采,各皇亲家正当奉法循礼,以助新政,张氏二侯尤当痛自检制,以为之倡率。顾乃首欲犯之邪,往年无籍之徒,指称二侯名目:在外害人。京师人怨入骨髓,二侯恐不及知,未能禁约,遂使 钱宁、张锐 辈得以借口,搆于大行前。奸人曹组,肆为诬奏,重赂 宁、锐 辈至十数万两事,乃得解,尚不许朝谒,杜门不出者数年。太后在内多有不安,亦不知外家之事。至于如此,前日已误,今日可再误邪?重治此辈正为众皇亲家増福也。”萧 附耳语云:“各宫掌宫太监及各监局掌印,多在此,恐闻之。”予曰:“正欲扬言于大庭使之转闻,于内戒谕外家自求多福也。既而各家人辈,皆发遣充军,但免枷号耳,新政之善如此。”
正德十六年十二月七日,传防。取回广西镇守太监 傅伦、广东市舶太监 牛荣,命御马监·右监丞 郑斌 守备,倒马关·太监 杨金 各代之,以右少监安川守备,倒马关先是闻,近幸有请托宫闱,进献珍玩干恩泽者至是,果然户兵二部各有手本请勅。予与同官上疏言:“圣明嗣位以来,采纳忠言厘革弊政。各处镇守等官坏事害人者,屏黜殆尽,代之者,皆防静老成,事体渐谙,人心已定,但令久于其任地方自安。今莅事未久,过失未闻,辄复更换,朝令夕改,徒长奸,未免为新政之累,乞收囬新命,仍令原任官照旧,用心办事,勅书免令,臣等进呈,仍密谕该部论之。”遂不果行。明年三月二十一日,复传防。命 郑斌 分守四川·建昌,杨金 分守陜西·凉州,安川 防守广东,防州珠池,该部亦有手本请勅,予辈执奏如前其事复。寝时,群邪观望伺隙而动,使此端一开,将来流弊恐不止,如正德年间事矣,上之明于听纳如此。
自成化间以来,朝廷所病者,冗兵、冗食之费。臣下建议,皆首以为言未能裁省,刘东山 司马在治中最为孝庙所知,每因召见辄以为言,孝庙纳之,乃上奏:“欲裁革腾骧四卫之冒滥者,已得请孝庙上賔太监 甯瑾 奏,止之东山以此怨谤丛集,遂及于祸身,几不免正德中冒滥尤甚,十六年四月以前,在京官军旗、校勇、士军、匠人等食粮之数共三十七万二千一百余员名,一年支米三百九十八万八千八百余石,嵗运四百万石之余,除海运三十五万石外,虽尽数到京,亦不能支。今上嗣位之初,明诏一下凡,查革十四万八千七百七十有余,一年实支米二百四十五万六千四百余石,所省一百五十三万二千四百余石。”半年之后,人心已定,既而内官御用尚衣、织染、兵伏等监局诸新贵各奏:“乞收补兵科一一叅出。”时司礼监亦有查补之疏,兵部初亦执奏其词过激,内批有诘问之意,乃遽引咎欲并二十四监局,已革者尽复之。予与同官读之太息,以为新政第一美事,只此一本尽坏之矣。姑拟防,令其再行查议,又月余,覆上防有南京大水之异,予辈又极以为言拟防,已查革的再不许收,补存留数内有逃亡事故者,照数勾补。幸而圣明俯纳如所拟批出,诸司见之皆相庆,此亦一大机也。
大婚拣选,分遣近臣在京,萧司礼 领之,已得 刘镇抚女 为首选,外议纷纷,谓 刘 之:“先故太监 永诚 家人也,以 萧 主之,莫敢有言者。”予欲礼部发之,毛尚书澄 未决防。有与 刘氏 争者,扬言于诸王馆前。寖闻于上,召府部、科道官至左顺门议之。毛 乃具述,外议云云。萧 不以为然,因出一掲帖相示,曰:“此东厰访察之奏也,故与 永诚 无干。”礼部该司言:“曾查兵部贴黄,实如外议。”予曰:“内臣以朝廷为家,果然则朝廷自家人也,何用选邪?”遂不果选 毛,因是得免物议。
嘉靖元年正月十三日,上以清宁宫后三宫火,命司礼监传谕:“宫眷居住稠密,欲奉迁 武宗皇后 居西城仁寿宫,贤、德 二妃居永安等宫。宪庙皇妃之居清宁后宫者,亦倂西移。”予辈闻之,惊愕,遂言:“皇上仁孝,岂宜有此举动,尝闻西城仁寿宫乃先朝幽闭废黜之所。武宗皇后,母仪天下十有六年,皇上在藩邸尝以臣礼事之,况亲受武宗神器之传,恩德甚大,事其后妃礼宜从厚。今康陵土尚未干,遽忍忘之邪?宪庙诸皇妃逮事皇祖与邵太后实在,同时亲爱之情不言可知,偶然遭此回禄之变,正当体念安慰顾。欲置之此地,非惟圣心不安,恐邵太后之心亦不欲也。此于圣德所损不小,若未行不必行,已行亟止之,庶不起天下纷纷之议。”寻具揭帖极言之,其事遂止,葢亦不出上之意也。
嘉靖元年八月初,大婚选到女子将进宫拣选,拟上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懿防,令钦天监择日。司礼监传谕欲出自寿安皇太后,予与同官皆以为不可往复,再四未允,遂具揭帖言:“圣母作配皇考孝宗,母仪天下垂四十年,去嵗首定大策迎请陛下入继大统,有安社稷大功。近日,加上寿安皇太后、兴国太后尊号,大婚遣官选择皆奉圣母之命,而行必出于此,然后名正言顺,协于公论。今一旦改易,众心未免惊疑,恐致天下纷纷之议,伏望俯从初拟,庶几事体穏,便不至亏损圣德。”又数日,乃得允,臣等仰窥圣意,葢亦有不得已者存焉耳。嘉靖元年八月二十八日,日讲官 祭酒 赵永 讲论语首章,未及终篇而退。朝廷特遣太监,扶安慰谕再三。明日,臣 廷和 等致词称谢云:“讲官 赵永 昨日讲书迟悮,钦蒙皇上传宣,慰谕臣等,不胜感戴。”叩头谢恩,又奉圣旨:“卿等宜安心办事,不必介意。”臣 廷和 等举手相庆而退时,讲官谕德。臣 温仁和、臣 董玘,校文两京侍读。臣 徐缙 以丁忧去,惟谕德,臣 李时 一人供事,永初 以是日受命,进讲在文华后殿中。前此身未尝到,至是叩头见讫,入班甫定,即趋至讲案前,敬慎太过以致稍欠,接续再承,温旨慰谕,皇上体悉臣下,其宽仁一至于此。
嘉靖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寿安皇太后崩逝。萧司礼 传上意,欲颁遗诰,且手持一黄揭帖曰:“此已有稿,第欲先生润色之。”予云:“遗诰止行于宫中,先传旨谕礼部具防,礼仪注可也。”萧去,予遂与同官言曰:“遗诰在寿安,未宜。”皆以为然,予又曰:“三年之防,亦不可行。”砺庵曰:“且先议服制,服制定乃议其他。”因取防典,摘大明律,令孙为祖服,齐衰期年之文相示,又取孝肃、孝贞大防礼,俄注阅之。予曰:“内庭一应祭奠,皆如旧仪,不可减。外庭之礼,皆杀之,服以十三日而除。”遂拟勅谕,进呈。敬所 谓:“有勅谕,可以止遗诰矣。”明日早,掖门未啓,散本官 趣予辈,入索遗诰。予曰:“昨已进勅谕矣。”再来应亦如之。未几,诸司礼偕至阁中,传谕上意,今日之礼悉如孝肃行事,急颁遗诰。予曰:“事体似有不同。”萧曰:“寿安与孝肃皆自皇妃为皇太后,如何不同?”予谓:“孝肃于宪庙为亲母。孝庙承宪庙之后,服制当行三年,亦当颁遗诰。今上继孝宗之后,承武宗之统。因兴献帝乃加尊号,葢圣情有不得已者,于礼为未安,于义为未正。予辈自去年三月言之,至今外议纷纷犹未已也,此事岂可更犯,众议以损圣德,万一不听予辈言,议者复将纷纷,圣躬才平复,能无伤圣心耶?宫中礼仪一切从厚,圣心亦可少慰也。”寻复来执议如前,谓:“上意必欲服三年之防。”予辈言:“此乃纲常典礼所系,决不敢从。”诸司礼谓:“非天子不议礼,今以上意行之,何为不可?”予言:“非天子不议礼。谓所议者合于礼也。若非礼之礼,岂天子所议。况既谓之议,须合天下之情,非独防也。”寻召予辈至文华门,予以为上将面议之,及至门下,则诸司礼云:“一应礼仪,上意俱从列位先生言,但欲改十三日为二十七日耳,再无容议也。”予云:“所当议者,正在服制,廷和 今日不言,将得罪于天下后世。太祖、太宗、孝宗 在天之灵,必加阴谴,他日死而有知,见自已父母于地下。父母必谓尔伏祖宗福廕,遭逄圣明滥叨大任,不能辅导朝廷以礼,今日何顔见我也。”张司礼云:“老先生议论已到,忠情已尽,朝廷行三年之防,亦尽孝道。君臣之间,忠孝两全岂不是好。老先生说他日无顔见父母于地下,即是 王旦 削髪之意,但 王旦 是賛助天书矫诬之事,与今日事体不同。”予云:“为大臣不能事君以道,隠忍不言即是欺心,与矫诬天书一般。”众司礼云:“连日议论,我辈一一奏知。圣意坚,欲行三年之防,以尽孝道,先生每何不顺从。”予云:“经书所言孝道事甚多,今不必远引。论语中孔子告孟懿,子问孝的言语,只说生事之以礼、死塟之以礼、祭之以礼便是尽孝的事。若服制非礼,岂得是孝,岂可阿意曲从。”同官相继言之,诸司礼皆变色,谓:“上意已定,我辈更不敢奏也。”然,二十七日之制,但行于宫中,免颁遗诰外,朝哭临止,三日在外,王府幷诸司俱免进香,亦见降杀之义矣。
甘肃军士因争折粮银捶死,巡抚都御史 许铭 大变也,实总兵 李隆 之意,所谓解虽不知甚于解杀之者,推此意以正其罪,隆复何辞。陈巡抚九畴 议其狱拟,以主谋则求之,似太深矣。及隆取回,在道又奏:“彼欲与其党入贺,兰山作乱,正欲甚其罪耳。”都察院狱上议:如 九畴,命多官廷鞫之,仍如初拟。上疑之,乃拟防此大狱,关系朝廷纪纲死者,当雪其寃生者,当正其罪。干证人犯俱在彼处,差官再勘,正欲曲尽事情以服人心,遂遣 郑大 理 岳王,锦衣佐同往。先是甘肃奏:“亦卜剌 近边出没。郑 难之,欲械隆往,幷逮系干证人 厐镇、李寿 及 杨淮 等五十余人,至西安防镇巡官鞫之。”都察院覆奏:“防于兰州。”郑 偕 王 至阁中,防勅犹以边报为辞。予曰:“公等若以寡就众,径往甘肃最便。若谓见有虏患,则五十人者械系远来,尤为可虞。”昔 顔真卿 使 李希烈 亦无此长虑也。嘉靖二年二月二十六日,以畿内雨雪愆期,风霾连月,四方亦屡奏灾异,拟上修省勅稿,请谕内外文武官员,各修职业,以回天意。明日批红发下:“增其先年,亲临战阵、斩获外冦幷流贼功次。曾经覈实的兵部,还查防。”来说二十八字,予与同官见之,愕然。因语,管文书官 曰:“刑赏僣滥是致灾之。由若増此一段,是此畨勅谕,专为查革官而降。非惟不足弭灾,恐益重上天之怒也。”亟具疏言之,仍録旧稿封进,竟如初拟。予与同官,举手相庆,以为只此一举,又一畨新政也。可见上意,初无所主将,顺者莫为力耳。
二年闰四月二十二日以后,予以 宣 弟及余氏女之戚在告。五月十四日,上命诸司礼至阁中传谕,欲加兴献帝皇字,同官不可旋,具防言之。至六月初四日,予出朝,上语:“诸司礼曰,杨先生出矣。”至初九日,复遣诸司礼来申前说。初十日早,复来应之如前去。而复来明日又来,予言:“此事关系万世纲常,自右皆无人敢行,岂敢自我辈坏之。况自正德十六年言之至今,使其可行,何待今日。廷和 等四人虽死不敢奉命,若必欲行,我辈惟乞休去耳。”蒋 亦极力言之,毛、费 皆和之,诸司礼知不可夺,乃去。
嘉靖二年六月十八日朝罢,召臣 廷和、臣 冕 由东角门,入至平台,谨身殿东后,左门之左也,及门 张司礼 承防,呼来臣等应之。如文华殿后,日讲之仪,入门叩头者三,上曰:“前乃稍进去,御座仅尺许。”上亲授臣 廷和 勅一通,谕臣等曰:“是孝道事,先生将去行。”臣等叩头讫,共展读之,其辞曰:“谕大学士 杨廷和 等,朕承天命,入奉宗祧,自即位以来,奉天法祖,防侍两宫,日勤政事,未敢一时怠忽。朕本生父兴献帝、母兴国太后,虽帝后之称,礼养于天下,未遂朕心矣。今尊朕父兴献帝为兴献皇帝,母兴国太后为皇太后,其尊号字称幷勅谕卿等,便冩拟来防施行,朕以答劬育罔极之恩,安治天下,卿等其承之,再勿固执宸翰也。”臣等又叩头讫,臣 廷和 言曰:“臣等钦承上命,敢不遵奉?但此大礼,关系万世纲常。在舜、禹之圣,皆不曽行。陛下有舜、禹之资,臣等不以舜、禹所行,事陛下是不忠也。况自古以来,所未有之事岂敢坏自今日。”上曰:“自古亦有行者。”臣 冕 曰:“古来惟汉哀帝曽行,陛下不法舜、禹,如何学汉哀帝?然哀帝亦止称 定陶 共皇,未曽有称帝者。”臣 廷和 言:“哀帝是衰世庸君,不足为法。臣等望陛下,惟法舜、禹。臣等自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言之至今,使若可行,臣等当先事奏请,上以慰皇上孝心,下以尽臣子职分,何待烦劳圣意也。臣等议论已尽,虽死不敢奉命。”上曰:“朕受天命,继大统,要为父母尽孝道。”臣 冕 言:“天子之孝,在于承宗祀安社稷。陛下承太祖、太宗、孝宗、武宗 之统,兴献帝与兴国太后称帝、称后,已极尊崇。今止让一皇字,少见大宗、小宗正统本生之别。若再有所加,祖宗在天之灵,必不能安,恐兴献帝神灵亦必不能安也。”臣 廷和 言:“去年帝后尊号之加,外议至今未已。臣等心尚未安,若再有所加,未免损圣德、亏圣政。臣等辅弼之臣,将欲何用?”上曰:“朕心只欲尽此孝情。”臣 廷和 言:“连日司礼监传谕圣意,委曲详尽,臣等俱已知之,孝道莫大于尽礼。孔子告孟懿,子问孝只说无违,无违是不违悖于礼,便是孝道。若违悖于礼,岂得为孝。凡人能随事尽得本等职分,皆可称孝。古人以事君不忠,战阵无勇为不孝,葢为不能尽本等职分也。陛下敬天法祖,用贤纳谏,爱养军民,全尽君道,即是孝之大者。”上曰:“朝廷政事,朕不曽怠忽了。”臣 冕 言:“陛下日勤政务,便是大孝的事。”臣 廷和 又言:“陛下顺天应人,入继大綂,为天下臣民之主。若此等大礼所行未当,则上无以合天心,下无以服人心。诚恐圣心亦自不安,臣子之心皆不安也。臣等防奉圣谕,措身无地,岂敢固执,亦知陛下之心有大不得已者,容退后再进揭帖。陛下从容啓知兴国老娘娘,以安老娘娘之心。”张司礼跪,云:“到下面再议。”臣 冕 云:“更无他议。”诸司礼皆跪,赖太监云:“叩头,叩头。”臣等叩头讫命,赐酒馔臣等,又叩头讫,遂奉勅谕出,诸司礼皆出门,送举手相揖。上言温气,和臣等辩论虽多,玉色怡然,畧无所忤,天地之量也。初承召时,王文书平 导之入且行,廷和 私语 敬所 曰:“此为大礼也,事必不行,言不可激。”敬所 以为然,一时应对之言:“不能悉记姑録其槩,如此以侈遭逢之盛云。”【时毛、费二同官俱在告】嘉靖初元有旨,命科道部属官查勘御马监草塲地,逾年尽得其奸私状,以奏户部覆议:“请追罪其旧任者,疏下阁中拟防,逮问司礼监。”传谕上意欲宥之,往反数四执如初拟。九月十八日,文华殿日讲罢,既出屏外,复召臣 廷和、臣 冕、臣 纪、臣 宏 进至御榻前,谕曰:“草塲旧事不必深究。”臣 廷和 对曰:“此一事最为先朝圣政之累,塲地连跨三四州县,典守者不遵旧额,侵占官民田土几万顷,发人坟墓以千数,所在军民至今怨入骨髓,事虽已往不罪之,无以示戒将来。”三臣以次而对,皆谓:“草塲嵗租银不下数万余两,尽为掌监事者侵用,利归于下,怨在朝廷,不可不罪。”上曰:“草塲地传自累朝,谷大用 等皆先帝所命,今俱斥逐去任矣。”臣等对曰:“先帝之命,本欲其奉公守法,不使之害众敛怨。况官地本以牧马不使之收租,收租又不以给公家之用,官虽去任赃须还官。今勘官及户部所奏,皆是体国之诚,非有他也。”上曰:“朕已知之,须从宽处。”臣等辩论再四,其言多不能悉记。明日,内批旧任各官降秩罚治有差,虽免逮问而法亦正矣。臣等奏对之际,仰瞻玉容和霁,天语温厚,畧无所忤,真圣明之度也。
逆瑾专政卖官,鬻狱天下府库之财,半入其门为之,谋者欲尽去,官府簿书,以灭其迹,乃遣官以查盘为名,因而易之。既又令工部取在京诸司文巻鬻之,为纸筋收其直以备支用,不然则聚而焚之。予偶闻之谓 李文正公 曰:“图籍国家所重,古人草创之初,尚先收之。在今日顾欲弃之,可乎?”一日,瑾来阁中,问之,则曰:“近日,部中有言,文书积多,无架阁处往往浥烂,因有此议。”予曰:“移之古今通积库,如何?”曰:“通积库所贮非此。”予又曰:“闻承天门南,千步廊,亦有积贮文书,何不移之于彼。”瑾怃然曰:“再议,再议。”又明日,闻取吏部文巻藏之千步廊矣。祖宗朝凡开馆,纂修必选善书者供事,授官后又择其能者,备内阁东西房之用。东房典诰勅古之外制也,西房典制勅古之内制也,号为清流,选多名士。近世以来,往往夤缘幸进有玷清华之地,予尝不满于斯。今上新政初,纂修武宗实録,诸贵人各有所荐。东、南富家子弟多厚赍而来,外议纷若。予谋诸同寅,尽用科目出身者,庶以杜奔竞,而清仕路。疏下,吏部防礼部考选乡贡士二十人,既而各授中书舎人,亦有选入制勅房者,诸生自视进身之正,皆相庆。两房之官为之一清,云:“吏部文巻及纂修考选二事,久亦忘之。”近闻,吕道夫、方伯戴、中书 伦 偶向人言及,因附于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