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还在丽水读书时,车、马、邮件都慢,火车还没高铁,去丽水坐火车需要四五个小时,还经常会买到“无座”票。
白天倒无妨,遇晚上,通宵颠簸,瞌睡虫一来,上下眼皮直打架,想睡又睡不得,挺折磨人的。
我经历了多次,也跟着学会了十八般武艺,见没熟人,坐地上倚着椅子脚就睡、铺张纸钻座位底下就睡、或者瞅个准,趁没人,占住洗手池,擦干净,坐上面也能入眠。下了火车,整整着装,俨然是倜傥公子。
这一次我是值得庆幸的,手里攒的虽是“无座”,可一上车就觅到了空位,一排两位的,都空着,对面是位胖阿姨,身子靠着窗口,两条圆润丰腴的大腿伸得直直,将两个位置挤得满满当当,犹如肉铺里摆上案砧等候顾客选购的蹄膀。
“让一让。”过来位女人,比胖阿姨年轻。
“哎,妹子,这位置有人,上厕所去了。”胖阿姨很客气。
“窗口那位置是我的,哎,看,票上不写着吗。”年轻女人亮出车票正要展开,胖阿姨已收起双脚,不好意思地朝年轻女人笑笑,欠欠身挪到邻座,等年轻女人进去坐定后,一骨碌又将脚搁我这边的空位上,同时迅速地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八成也是个“无座”。
(二)
列车经过几站,没有人来问过我的座位。走道上满是些“无座”,东倒西歪,煞是难受。我又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庆幸上车时眼疾手快作出的英明选择。
“让我坐坐。”我一怔,面前已站了个“民工”模样的。
“有人。在厕所呢。你去别处看看吧。”我正欲作答,胖阿姨已满脸堆笑地回了话。
“民工”显然不信,愤愤地盯着那双圆润丰腴的大腿以及大腿下面的座位。
“真有人,还呆着干吗。”年轻女人蹙紧眉不耐烦地冲“民工”说。
“民工”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三)
“可以坐一下吗?”挤过来一位憨厚的小伙子,样子帅气,和善。
胖阿姨迟疑了一下:“坐吧,哎,箱子放座位下,让我在箱上搁搁脚。”
“行,行。”
胖阿姨搁好脚后,盯上帅小伙手中的一捆伞:“吆,这么多伞,做伞生意的?”
“不是,我们宾馆的广告伞。”
“送我一把。我用着不也是给你们宾馆打免费广告么。”
“行,行。”帅小伙忙不迭地解出一把递了过去。年轻女人也伸手过来掳走一把:“哎,也送我一把。”
“行,行。”
“你看,这位比刚才那位顺眼多了。”胖阿姨凑过去和年轻女人嘀咕。
“嗯,那乡巴佬,脏兮兮的,坐边上还不恶心死。”年轻女人很赞同,我也很赞同。
(四)
“你朋友到底啥时候回来?”刚刚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当口,我也正要睡去,却被一声高八度的怒吼惊醒,仿佛车厢里很突然的爆了个惊天雷。
吼声来自斜对面。
还是原来那位悻悻离去的“民工”,在他愤怒的目光下,一位旅客却惬意安祥地躺在一排三位的座位上,伸伸懒腰,一个翻身又呼呼睡去。
四周一阵哄笑,我对面两位女人笑得更欢,我也跟着笑了。
金华站到了,帅小伙起身拖着行李箱,扛着一捆广告伞,嚷着“让一让,让一让”,往车厢出口挤去。“民工”眼尖,把一个小蛇皮袋不偏不倚地丢到我旁边的位置。然后从过道人堆里挤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边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胖阿姨,撸起袖子,瘦骨如柴的手臂纹着同样瘦骨如柴的青龙白虎,叭的一声,店招般地坚在桌上,犹如坚起了钢刺示威的豪猪。
对面的胖阿姨鄙夷地扫了眼桌上的“青龙白虎”,收拢圆润丰腴的大腿,哼了一声,靠着椅背,闭上眼,分秒就睡去了。
这一次,我没有倚着人家椅子脚睡,没有躺地板,也没有坐洗手池上入眠,可我却度过了一个无眠、颠簸、不安、十分疲惫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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