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城

作者：提云

黎明。

陆晓从睡梦中惊醒，他已经许久没有醒来这么早了。来自地球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似乎刺痛了他。虽然在遥远的近地轨道，但陆晓还是能强烈感受到来自东亚大陆的温度。

自从全球能源供应受限之后，陆晓已经习惯了在夜幕下俯瞰那颗蓝黑色的星球，漆黑一团，无声无息。当然空间城里因为执行任务需要，可以提供低度的能源供给，这里至少有明亮的灯光，舒适的空调。然而这里却很少有过节日的气氛。

不是不愿意，而是这座空间城是人类在太空中唯一仅存的一座城池，一切非必要的活动都被严格限制，包括重大节日的庆祝活动。而为了避免能源损耗，从地球往返空间城的飞船也已经大大压缩班次，陆晓清楚的记得上次飞船来临已经是去年春节前了。

陆晓工作舱的窗户上，已经贴上了火红色的窗花，在空间城长年累月的孤独感，让他对春节的期待无以复加。但陆晓清楚，他回不去的，他是空间城五大主节点舱中最大的东亚舱空管主任，责任重大，没有特殊的原因，他根本不能返回地球。当然也参加不了地球上的春节庆典活动。

组织专员彩荷忙完一天的工作，来到会议舱。她把为春节准备的节目清单递给陆晓，说是清单不如说是一道单选题。彩荷在空间城法规限定要求内，尽可能的征集了各节点舱人员的提议，而现在呈现在陆晓眼前的十多项最终提议，根据相关法规规定，只能选取一个作为活动之用。

“大家都是什么意见？”彩荷指了指第一个，“大家想看烟火。”“这不可能。”陆晓很清楚空间城的管理制度，烟火是明令禁止的，况且空间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烟火储备，所以这是不可能的。“其他意见呢？”彩荷又指给他。“跳舞？”“是的，空间城禁止娱乐活动，再加上工作舱空间狭小，大家都很想跳舞呢，借着春节活动的机会尽情飞舞。”陆晓签字同意了，他也年轻过，他很理解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多么的热切盼望着能唱首歌跳支舞，哪怕只有一次。

太阳再次升起，它的光芒是那么微弱，甚至让人怀疑它还没有睡醒。为了准备活动需要的额外能量，陆晓争得地面控制中心同意后下令开启了空间城西海太阳能电池板集群，太阳光太微弱了，以至于不得不展开这座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太阳能电池板田。

活着的人是幸福的，陆晓很喜欢这句来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的古语。他的两个孩子住在东亚平原腹地，他们很安全而且衣食无忧，那里有着基本的能源供给，学校仍然能够正常上课，菜市场仍然出售常见的蔬菜，日用品虽然种类稀少却仍然充足，欢声笑语仍然是常用的一句成语。

陆晓向地面控制中心传达了空间城春节活动的提案，他犹豫再三，还是提到了大家看烟火的诉求。很显然，等待他的只有冷冰冰的拒绝。这让陆晓感觉不到一点节日的温度，也许那帮人就是铁石心肠吧。不过能够举办一次空间城大合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十几年来这还是头一次。而据空间城日志系统记载，上一次举办类似的活动，已经是遥远的二十一世纪了。古老的空间城太需要一场歌声的洗礼了。

随着春节的日益临近，空间城里的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一改长年的沉闷，多了点欢声笑语。陆晓很庆幸他能够参与到这件春节庆典活动中来，如果不是舱门和窗户上的窗花提醒他，他也许还是那个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狂，致力于消灭每一个危险的入侵粒子。现在，他可以稍微放松下神经，他太累了。十几年，陆晓已经习惯了空间城的一切，包括每一年春节的忍耐，他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在孩子们面前哭出来，这很难，所幸，他每年都做到了。

在年度例行的年终会议上，陆晓得知，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一千一百三十三名舱员不幸牺牲，他们将随春节前一班飞船回到地球，并将长眠于坐落在天山北麓的空间城烈士公园。那里有鲜花翠柏，烈士们将不会再感到孤独。而第一千三百六十七批空间城预备队也将同期抵达。生命又要经历一次轮回，入侵粒子III型在无声无息之中夺人性命，死亡只在刹那之间。

飞船是在空间城的夜间抵达的，陆晓亲眼看着一车车的烈士遗体被送进飞船，从深夜一直到黎明前，飞船完成交接，再次返回地球。陆晓目送飞船飞离空间城，他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它的轨迹上，直到彩荷提醒他回去。陆晓捏了捏右臂，是的，他还活着。他和每一位新成员握手，给他们说欢迎，说辛苦了，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一个共同体，只要地球还存在一天，空间城的每一个人就要战斗一天，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早晨醒来时，陆晓收到了儿子发来的视频，视频里儿子和全班同学在学校礼堂参加春节庆祝活动，他们在唱那首古老的歌《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

辽阔的大地，明媚的春光，我生长的地方，陆晓何曾不留恋，不怀念，何曾不长长久久的眷顾着，追忆着。他似乎有闻到了稻花的清香，那是我的家啊…

春节那天，阳光明媚了许多。借助于从西海太阳能电池板集群收集的能量，陆晓等人对空间城上千个广场分离舱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重组，当一座光辉夺目的礼堂再次出现在空间城时，人群沸腾了，成千上万来自全世界各个国家的成员们翘首以待，他们等待的太久太久了。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人们尽情的跳起来，唱起来，他们飞舞着，雀跃着，释放着生命的热情和活力。

活着是幸福的，陆晓坐在舞台下面，细细的嚼着一颗蓝莓味的口香糖，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礼堂外星空浩瀚，漆黑无垠，陆晓用力的握紧拳头，不管未来会将如何，我们绝不会屈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