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年中最重要的节庆,是终结,也是开始。
旧时家穷,但春节必须要隆重,因此餐桌上会有许多讨口彩的食物,比如年糕。无锡叫大蒸糕,寓意蒸蒸日上。又要做青糕和白糕两种,寓意清清白白。
后来日子好了,花样也多了,红糖糕、血糯糕、赤豆糕不一而足,但我还是爱吃青白色的老花样。
大蒸糕也称大糕。是真的大,一掌宽一拃长,憨直的像块砖,一块足有一斤。我爱吃它,最爱捧着整条的啃。
往年总是奶奶自己去做大糕,今年把我也叫上了。
做大糕不容易。光是四点半起床这一项就击中了我的痛处,何况还要背上两袋米,走上3公里。
“做糕嘛,不是家门口就有?为什么跑那么远?”
“只有那家做的才好吃,老板做了30年的糕了。”
奶奶一整年的仪式感都用在这一天了,早早把一切准备妥当:一袋粳米,一袋糯米,一桶青水。米是奶奶种的,青水也是奶奶亲手打的。准备了一年,这一天不容有失。
“快快,要赶在第一个去!”奶奶一个劲地催我快走 。
“急什么,天还没亮呢!”我忍不住埋怨。
“晚了师傅就没劲了,糕也就没劲道了!”
火急火燎地,奶奶如愿抢到了第一。
天还漆黑着,屋里打粉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陆续来加工的人越来越多。
制粉前,奶奶让我从一袋糯米里舀出几碗,并指着破碗内壁上一个刻痕反复唠叨“两碗半,不可多,不可少”。这是她独门的配方,只有糯米的量比粳米少两碗半,做出的糕才能弹而不黏。
米入机器制成粉粳米糯米打粉混匀后,就要分半加青水了。无锡人做青糕和白糕,寓意“清白”二字。青糕越青越吉利,添水这项任务奶奶绝不假手他人。这桶青水来之不易,奶奶特意领我去寻了野麦,告诉我这种田头杂草似的东西,就是青糕色亮味香的秘诀。
遍寻不得的野麦“你家的青水真漂亮”,连见多识广的做糕师傅都惊讶。奶奶骄傲得眼睛都笑没了。
匀过的粉被送上蒸屉,奶奶拉着我观摩,还时不时“指点”别人的“失误”:“这儿要多洒些”、“这儿要薄点,不然蒸不透”、“火还要再大点”……
糕终于蒸熟了,奶奶挖下一块分给我,“尝尝,现在的这个叫松糕。”
真烫!我在手心间来回倒腾着那松糕,只见一粒粒米粉蒸熟后竟似一颗颗微小的爆米花,膨胀了数十倍。粳米的性子硬,糕就饱满挺立;糯米的性子软,糕就凑做一团,合在一起,很是喜人。我啃了一口,嗯,香甜松软,嘴巴张合间,我已经沉醉在糕体特有的弹性里。
奶奶将松糕送去接受最后的“考验”,然后把我拉到一边解释:“以前做糕要人踩,一踩一早上,糕才够劲。家门口那家,用机器做的不好吃,没劲道。这家好,都是师傅纯手工。”
我很快就被压糕的画面吸引, 颗粒分明的松糕被压成一团,师傅不断变化按压、揉搓的手法,如庖丁解牛般,年糕在他手下来去自如的翻转,慢慢地,样子从毛糙变得光滑而温润,逐渐成型的大糕,在灯下光华流转,像是少女的手臂。
“好了。”师傅将揉好的糕摆开,拉成一拃宽的长条,足有一米长。然后顺手拿起一根棉线,双手各持一端,置于年糕下,两端略一比对,纵向对齐后,便麻利地将棉线两端沿着中轴线相向拉去,瞬间,一块小半圆形的年糕便被干净利落地切了下来,这是“糕头"。这么一根不起眼的棉线,一套一拉间,长条的年糕便被切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块,边缘光滑齐整,条条分明,很是可爱。
我看得入了迷,奶奶抓来一个糕头递给我:“吃一口,糕头压邪!”压邪是老一辈的祝福,我乐于接受,尤其是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一入口,软糯却不缠牙,再嚼几口,又立刻变滑,好似在吮一块白玉。大口吸气,快速咀嚼,淀粉水解的甜味透着清新,唇齿间米香四溢:“这比我朋友送来的商品年糕高明了不知多少!”青糕中还有着一股草香味,浓重而干净,亦不是家麦能比的,我尝出了奶奶的良苦用心。
年糕又重又烫,我走三步歇一步,满脸苦色。奶奶看我龇牙咧嘴,拍拍我的肩膀,“小年轻还是太娇气!奶奶老了,以后担子谁挑?”
我仿佛中了一击,满腹的牢骚立刻瘪了下去。我望着奶奶,她年老的眼睛里水莹莹的,以前不曾注意,奶奶眼睛竟这么混浊了,指节也开始变形发颤。
“如今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不管什么事,一转头就忘了!我怕过几年,连宝贝孙子我都不记得啦。”奶奶开起玩笑,一边弯腰去提大糕……
大糕的出现,代表旧的一年即将终结,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它是春节的使者,是奶奶的传承。
时光一年年革去奶奶的黑发,今日全部续在我的头上。我按住她的手,“奶奶,担子我来挑。”
END
吃饱后的事,谁也想不到
作者:大白鲸
编辑:蓝鲸灵
图片:宏峰年糕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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