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怨
阳光小区的宋阿七死了，死在了自家客厅里，被人用匕首刺进心脏，一击毙命，刀身没有指纹，客厅无打斗痕迹，只窗台上有一枚四十二码的鞋印。
1
陆子歉拎着一笼包子两杯豆浆敲响了阳光小区102的门。
“谁……谁啊？”门后面的声音闷闷的。
“是我，陆子歉，那天带队的警察。”陆子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哥哥是你啊，我还以为又是物业公司的人呢。”门开了，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蓬松着头发，似乎刚刚睡醒，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打开了防盗门。
“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宋小玉微微欠了欠身子，等陆子歉进来了，才往后面瞅了瞅，轻轻关上了门。
“同事没来，我一个人来的。”陆子歉扬了扬手里的早饭，“吃了吗？介不介意一块吃点？”
宋小玉低下头，扭着衣角：“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一起吃吧。”他摸摸她的脑袋，“本来就带你买的。”
“那……那好吧，我去洗脸。”宋小玉抬起头，目光清澈。
“去吧。”
看着小姑娘乖巧拿漱具的模样，陆子歉鼻子一酸，像是触动到了内心什么柔软的地方。
2
“监控看过了吗？不不，我是说一周之内的，不是当天的……什么？摄像头坏了？你……你别开玩笑，我这边……”
“小王。”
警员小王正在打电话给阳光小区物业，准备调取监控资料，冷不丁陆子歉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陆队？”他放下电话。
“我刚刚从被害人家属那边得到可靠消息，凶手有着一头黄发，再比较四十二码的脚印，身高应该在173到177左右。”
“你联系物业，看看当天有没有符合特征的无业闲散人员、小混混什么的在案发现场周围出现过！”
“好的陆队。”
“怎么？有线索了？”不知什么时候，队长周锦踱到他身后。
“应该是了，我了解到嫌疑人的一些特征，交代小王找物业对比了一下监控，应该会有结果。”
“但愿如此。”周锦点点头。
办公室里，两人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
“有了！有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小王回来了，带来一个好消息。
“根据物业小区的监控，案发当天的确有个黄头发的男人进出过小区大门，那人名叫刘明远，的确是本地的一个小混混！”
“能确定这名嫌疑人的位置么？”
“这人好赌，出动咱们的人搜查本市各个棋牌室酒楼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怎么说？周队？”小王问。
“当然是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陆子歉闻言也要动身。
“哎哎哎，子歉你就算了，你不行，抓捕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吧。”周锦道。
陆子歉无奈：“我知道我受过伤，体能比较差，你好歹给我编个理由让我心里舒服点，直接就说“你不行。”
周锦大笑，拍拍他肩膀。
3
陆子歉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下午，终于到傍晚的时候，队里陆续有人回来了。
他拉着一个人就问：“怎么样？嫌疑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抓到了，那凶手藏得深，躲在城西一家棋牌室里，让我们好找。“那人似乎是渴了，拿起桌上不知谁的茶杯”咕咚咕咚”就是一顿牛饮。
陆子歉皱眉：“不是还没审么，怎么就是凶手了？”
“陆队你是不知道啊！”小王从外面进来接过话茬。
“那小子是个吓破了胆的，我们同志冲进去的时候四个人围着一圈打麻将，看见我们进去，其他人都先是卷起赌资，他倒好，直接双手抱头靠墙角蹲下大喊：“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
“没去过案发现场怎么知道我们是抓命案的呢？很明显就是凶手嘛！”
“开始还以为是个棘手的案子，现在看来明显是多虑了。”小王笑着跟局里其他人打趣，月末有奖金拿，大家心情都很好。
陆子歉听了一愣，倒也是心安不少，抓到了就好。
正好到了下班时间，周锦回来，跟陆子歉击了掌。
“下班吧。”
众人哄散，三两死党勾肩搭背出去。
陆子歉回办公室收拾了一下，跟周锦打了声招呼，也下班了。
经过走廊审讯室的时候，歪头看了一下，确有个黄发青年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警员小李正在审问。
4
暮色黄昏，陆子歉出了警局一时不知道去哪。
在旁边一家手机店里挑了一部小米的手机，白色的，听说女孩子用最好，又在隔壁营业厅办了张卡。
叫了部车，直接到了阳光小区大门口，等到想要进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样空着手去似乎不太好，于是又转身，走进路边一家超市。
超市还挺大，陆子歉一个人在货架边走来走去，买了两包薯片，一袋牛肉干，一袋大白兔，走到冰柜旁边又拿了一盒酸奶。
货架上有人在理货，不小心一盒饼干掉下来砸到了陆子歉的头，那人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
陆子歉摸摸头捡起那盒饼干就要递给那人，等到他看清那人的脸，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
“小玉？怎么是你？你不是在上课吗？”
“我……我没有上课。”宋小玉低着头，声音跟蚊子一样。
宋小玉刚开口，旁边一个人似乎是店长，叫了她两声：“快点快点，这边还有一箱……”
陆子歉又惊又怒，转头对她吼：“你们竟敢用童工？！”
那人微微一愣，这才看清陆子歉，似乎是认得，讪讪的笑。
“陆警官啊，瞧你说的，你也知道，这小姑娘那死鬼老爹整天就知道喝酒屁事不干，人家小姑娘跟着他喝西北风啊！
你看现在家里出了事，更没有了依靠，在我们店帮帮忙，小姑娘手脚麻利，我们又不少给她工资，吃喝总有着落吧……”
陆子歉没听那人叨叨什么，皱着眉头帮着宋小玉脱了那身工作服，拉着她的手。
“跟我回家。”
他拉着她的手出了超市，经过柜台的时候狠狠拍了一张一百的。
宋小玉就这么被他拉着，跟在他后面，什么话也没说，走到单元楼前面她才开口：“哥哥，你生气了。”
“你不上课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宋小玉难得反问他一句。
陆子歉一愣，一瞬间居然不知作何回答。
半晌，他才半蹲下来扶着她的臂膀：“你跟我说，我可以帮……”
“嘶~”宋小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陆子歉站起来。
“疼。”宋小玉不安的动了动肩膀。
陆子歉一把抓着她的手，捋起袖子，手臂上是大大小小新旧交替的淤青，捋起左手，左手臂上也是。
“怎么弄的？”反应过来才惊疑不定的问，“你爸打的？”
“他喝醉了就比较暴躁。”宋小玉低下了头。
“妈的！”陆子歉都忍不住爆了粗口，胸腔里像是有股气，有一团火在烧，他第一次觉得，像宋阿七这样的人，这样的父母，被杀死一点都不冤枉。
“他打你，你就不会反抗么？”
“我能怎么办啊！”宋小玉头一次大声说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哥哥！他是我爸爸，我能怎么办！我妈死了!我能去哪！”
豆大的眼泪从脸上滑落，砸在地上，浸湿了地上一大片。
陆子歉慢慢的把她搂到怀里。
“没事了，再也不会了，没事了……”
5
“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我怎么……”审讯室门一开就听见刘明远大声的辩解。
“陆队。”
小李看见陆子歉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怎么说？不是证据确凿吗怎么还审不出来？”
“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啊警官！”刘明远一下子叫了起来。
“是哪个女孩杀的！不是我！我进她家只是准备偷东西！你们抓错人了！”
“你放屁！”
陆子歉听了刚刚淤积在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脸色铁青拿起桌上的备忘录就要上去砸这小子。
“陆队，冷静啊！”小王一把冲上来抱着他，一边小李过来夺他手里的备忘录。
“你是说人家小姑娘杀了她爸爸？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陆队，冷静啊，我们这是录像审讯！”转过头问小李，“摄像头关了没有！”
“关了关了！”
小王舒了一口气，两人手忙脚乱拉着陆子歉出了审讯室，把他拖到办公室。
“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陆子歉摆摆手。
小王跟小李面面相觑，还是出去了。
陆子歉抱着肩膀坐在那里，窗户没关一阵夜风吹来他突然感觉有点萧瑟。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他带人冲进大门，客厅中央躺着的那具冰冷尸体，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
真让人心疼。
十三四岁的年纪，不是应该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么？
每天接送上下学，吃最好吃的冰激凌，穿最美的花裙子，在明亮的教室里念书，偷偷暗恋某个阳光帅气的男生。
而不是受到醉酒父亲的毒打，早早地辍学，进到什么超市当什么营业员，干着成年人都嫌累的脏活累活。
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警察带着情绪办案不好，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突然摸到衣服口袋里一个硬盒——准备送给她的手机。
他站起身来，朝警局外面走去。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晚上会不会害怕。
陆子歉开车出了警局，缓缓驶进夜色中，驶向阳光小区。
16
“小玉，小玉，你在家吗？”
陆子歉站在102门按门铃，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透过猫眼看见客厅里漆黑一片，灯关了。
他抬手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是睡着了么？
他有点担心她，想大声喊门又怕万一真的是睡着了打扰到她。
正踌躇着，怀里手机突然响起来，刚按下接听键，那边小王的声音焦急的想要挤出来：
“陆队陆队！你赶紧过来莲花旅馆一趟！出命案了！”
陆子歉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102紧闭的门，咬咬牙转身走出了楼道，发动车子驶出阳光小区。
小区门口的路灯坏了，转弯的时候车子慢了一慢，差点擦到一个人，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陆子歉车灯照到他的时候抬手压了压帽檐，低下头匆匆走了。
陆子歉歪头瞥了一眼，看见那人手腕上一枚精致的金丝手镯。
摇摇头没多想，踩了油门出了小区朝西驶去。
7
“陆队。”陆子歉刚到莲花旅社小王就迎了上来。
“怎么说？周队呢？”陆子歉单刀直入，边问边往旅社里走，旅店老板跟死了妈似的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的搓着手。
“已经通知周队了，还没到，接到报案我跟小李还有另外值班的同事就来了。”
小王一边跟着陆子歉往里走一边说明情况。
“死者名叫赵传峰，嘉平本地人，听老板口气是出来打野炮的，被人割断了动脉，流血而死。”
“情杀？还是为财杀人？”陆子歉推开213的门。
“目前还未可知，不过陆队，有一件蹊跷事。”小王停下来。
“什么？”陆子歉也停下来。
“跟上起案件宋阿七一样，死者身上除了致命伤没有其他伤口。”
“什么？”陆子歉先是没在意，反应过来才不耐烦的揉着眉心：“上个案子凶手不是正在审么？”
团伙作案？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浓重的不安涌上心头。
房间很干净，有股靡靡的味道，依旧掩盖不了浓重的血腥气。
一个年轻男人仰面躺在床上，右手手腕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流出的血浸染了一大片，把身下的床单泡得发胀。
“陆队。”几个警员见陆子歉进来给他打招呼。
“现场检查过了吗？有没有线索？”
“几个都是年轻警员，我们都没敢动，就看了一下伤口。”
陆子歉没说话，在房间里寻找线索，可是没有，房间里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
“凶手是个老手，带走了所有能留下的线索的东西，连用过的安全套都不放过。”
陆子歉说着，心里却越发沉重，走过去查看地上的衣物，口袋里果然什么都没有，手机钱包什么的。
“你们出去问老板要监控视频，看看那凶手长什么样，顺便拷贝一份回去。”
“好的陆队。”
小王出去了，小李跟另一个警员也跟着出去了。
案发的时候整个旅社的客人都跑光了，他们要不是保护现场，谁他娘的愿意跟个死人待半个小时。
房间里只剩下陆子歉一个人，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同时也在思考。
这是个有预谋的凶杀，凶手经过缜密的策划，心里素质足够强大，不然有什么人能在杀完人之后再把所有东西都带走，甚至连垃圾桶里的安全套，还有本该在插槽里的房卡。
陆子歉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头绪。
半天他才放弃，出去看监控。
8
来到前台，小王小李在看监控，旁边周锦已经到了。
“怎么样有线索吗？”周锦问。
“没有，凶手手法老道，心理素质很强大，房间里很干净，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看监控吧。”
设备比较老，画质不是很清晰，监控显示，九点钟左右，死者带着另一个人入住了213房间，那人穿着宽大的连帽外套，戴着口罩，整个人看不清。
“那个人什么特征？”陆子歉边看边问老板。
“我……我没细看，就觉得是出来打野炮的，谁注意那么多啊！那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干嘛，我总不好问人家什么吧？”
“登记的身份证呢？”
“喏。”老板打开电脑翻开记录，小王凑上去一看。
“妈的！是个男的？！”
“这样明显不是本人身份证的你也敢开出房？”陆子歉皱着眉头问。
“这……这不是小家小业吗。”老板局促不安。
“你这种行为，难怪遇到这种事！”后面周锦冷哼一声。
老板干笑两声没敢插话。
陆子歉没再说话，只是慢慢的看监控，其实也就短短两三分钟的画面，他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
突然他被一个细节吸引。
监控里两人进房间的时候，那女的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光洁的手腕上，赫然一枚精致的金丝镯子！
陆子歉回想起，在阳光小区大门口，他在车里看到的那个人，再联想到刘明远的供词，心里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怎么？有头绪了？”周锦问。
陆子歉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
9
晨光熹微，路上行人来往，路边高大的香樟树中间有阳光透过繁茂的叶子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陆子歉敲门的时候宋小玉正在刷牙，开门看见陆子歉有点惊讶。
“哥哥，你怎么来了？”
“小玉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去哪了？”陆子歉进门，单刀直入。
“没去哪儿啊，昨晚我很早就睡了，怎么了？”宋小玉一脸茫然，“哥哥你来找过我啊？我隐约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对面，所以就没在意。”
陆子歉皱着眉头，盯着她的眼睛看，指望能看到什么，可是没有，那眼中清澈无比，明媚没有一丝杂质。
“昨天城西又发生一起案子，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一看。”
陆子歉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看她整装待发的架势，叹叹气：“还要去上班么？”
“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啊。”宋小玉低下头，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我帮你申请了……”
陆子歉说了一半住了口，因为他发现他那几千块的补助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他也想她能有良好的教育，精致的生活。
可他做不了什么，领养的话他还不够四十岁，法律不允许。
即使可以，他作为警察，频繁的案子，出警，注定了他不可能像父亲一样接她上下学，晚上给她念睡前故事，参加她的家长会。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当她是妹妹，可即使是妹妹，他也注定履行不了兄长的责任。
“哥哥，我早饭好了，要一起吃点吗？”
陆子歉也感到肚子饿了，点点头。
小米粥加榨菜，粥熬的时间够长，入口是满嘴的米香，加上一片爽口的榨菜，真的是没什么好要求的了。
桌子对面宋小玉小口小口的喝着粥，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一切显得静谧安好。
陆子歉只希望这场景就这样直到永远才好。
10
两个星期了。
那天之后陆子歉就没来找自己了，宋小玉心里有点高兴也有点失落。
日光西斜，吃完晚饭早早的便上了床。
半夜被一阵“叮叮咚”的门铃声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披着外套抓过枕边的水果刀下床。
“谁啊？”她在客厅里喊。
“是我，陆子歉.”门外面的声音闷闷的。
“哥哥是你啊。”宋小玉打开了门，陆子歉风尘仆仆的站在楼道里。
“进来吧。”她微微让过身子，“这么晚了过来有事啊？”
陆子歉抬头看了面前之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小玉进厨房给他泡茶，陆子歉坐在客厅里，双手交搓着，心里乱成一片。
“哥哥，喝茶。”宋小玉将杯子放在他前面桌上，自己在一边坐定。
陆子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喝惯了龙井这茶有点喝不惯。
“哥哥，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你……你为什么……”陆子歉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满满的苦涩。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杀人是么？”半晌，宋小玉才开口道。
“你……”陆子歉先是一愣，半个月来的压抑与疲惫变成了愤怒：“连养父都要杀吗！即使他家暴你，你就要杀他吗，你的心是有多狠！”
“哥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爸爸？”宋小玉突然有点好奇。
“我到南卫市找过宋阿七的前妻了，她根本没死！他们俩也根本就没有孩子，你所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陆子歉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你到底是谁？”
11
空气变得沉闷，半晌，宋小玉才开口：“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你嫁祸的黄毛审讯的时候说是你杀的宋阿七，我还不信，直到赵传峰死的那天我来找你，出小区的时候撞见一个黑衣人，手上戴着一枚金丝镯子，跟宾馆监控里那个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你就是看见了我的车子才知道我来找过你吧？但是那晚我没敲门，除了第一次过来，我有门铃从来都是按门铃的，你却说我敲了门。
后来我找物业查了那晚102的用电记录，那天下午六点用电量就很少了，晚上十点以后，也就是我离开后，用电量暴增，直到十二点后，才又低下去，而你跟我说你很早就睡了。”
他顿了顿，“赵传峰也是你杀的？”
“那黄毛亏的还是个男人呢？我杀宋阿七的时候他就躲在房间衣橱里，看见我杀了宋阿七都吓得尿裤子了，冲到窗台就跳出去了，所以那枚鞋印我没擦。”
“嫁祸给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报警？”陆子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报警又如何？鞋印是他的，再说了，谁又会相信是我杀的人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宋小玉捋一捋眼前的刘海，眼中的清澈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因为我是他老婆啊！”
12
“荒谬！”陆子歉一把站起来：“你才十四岁！”
“只是长的小！已经十七了！”
“那也未成年！”
“哥哥，人贩子可不会我是不是未成年。”宋小玉语气冰冷。
“我亲生父亲也是个酒鬼，喝醉了只会打我，我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出来上班，遇到了赵传峰。”
“多温柔的男人啊，又俊朗，又温柔，我很爱他，我以为我跟他走就能脱离苦海了，于是只身跟他来到这个城市，那枚金丝镯子就是他送我的，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当然啦，是假的。”
宋小玉慢慢的说道。
“可是却换来了他转手把我卖给了这个老光棍！”她的脸一下变得狰狞无比。
“等着我的是什么？夜以继日的侵犯！酒后的毒打！有一次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差点死掉！”
“为什么不报警？”陆子歉满嘴的苦涩。
“报警？哥哥，报警把他绳之以法？那我又该去哪儿？没有身份证没有钱没有地方住，我会死的！”
“警察会……会送你回家。”
“你是说回到那个地狱般冰冷的家吗？居然敢离家出走，你说我那个父亲会不会活活打死我？”
宋小玉回过头，满脸的嘲讽，“你能想象一个满嘴酒气的老男人在自己身上耸动的情景吗？”
“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我手里捏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你知道医院的那些护士说我什么吗？不知廉耻！淫荡下流！小小年纪就跟男人上床，活该遇到渣男一个人过来打胎！”
“凭什么！凭什么十几年来我要受这么多的苦，凭什么别人有爱她的父亲母亲我没有！凭什么我永远遇不到好人！凭什么我受到了伤害还要被人唾骂！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陆子歉哑口无言。
面前的宋小玉泪流满面，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她，还没碰到，宋小玉突然抬头，闪到门口打开门跑了出去。
陆子歉一愣，尔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飞快的追了出去。
13
“小玉，你回来！”
宋小玉在前面跑，陆子歉在后面追。
大半夜的陆子歉也不敢叫得大声，只好压低身音小声的呼唤。
小区虽然是个老小区，不过挺大，两人跑了好久，从南区一直跑到北区，前面34栋，宋小玉头也没回，一头扎进了楼道里，陆子歉跟在后面也跑了进去。
34栋挺高，足有二十几层，两人爬了好几分钟的楼梯来到了天台上。
陆子歉跑上天台，看见宋小玉站在栏杆边缘，大惊失色：“小玉，你别想不开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哥哥，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想死呢？该死的应该是他们啊！害人的不都该死么！”宋小玉朝他大笑。
“行行，你明白就好，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你回来，咱们回去慢慢……”陆子歉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腿一软仰面倒了下来。
“起效了吧？”宋小玉慢慢的走过来，“加大剂量的安眠药，再加上剧烈的运动，现在药效应该走遍全身了吧？”
“你……你……”陆子歉无力的指着她，话都说不出来，他受过伤，体能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一跑，浑身酸胀一点力气都没有。
“黑市的东西贵是贵了点，但是很好用啊，就是当初赵传峰把我卖掉的那个黑市。”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已经知道我是凶手了还敢喝我的茶。”
她在陆子歉身边蹲下。“那个老家伙喝醉了我都打不过他，我只好在他酒杯里掺了点抗生素，怕他死不透，又给了他一刀。
至于赵传峰，那就更简单了，那个色中饿鬼听说宋阿七死了就又过来找我，还以为我像当初那样，绵羊一样温顺，我在他酒里下了安眠药，也给了他一刀。”
她抚摸着陆子歉的脸：“哥哥，你是个好人啊，可你是个警察啊！那天你来找我我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你对我好我知道啊！可你是个警察啊！”
她一下子扑到陆子歉身上，嚎啕大哭：“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啊！我想活下去啊！我只想活着啊！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啊！”
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落，砸在地上晕染了一大片。
她也尝试过相信某个人，可是换来的只有欺骗和更深远的伤痛，她想活着，她已经信任不了任何人了，更何况这个人是警察呢？
14
陆子歉眼睛睁得大大的，宋小玉的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慢慢的刺进了他的心脏，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这把她日日夜夜藏在枕头下的水果刀，杀死别人，或者杀死自己。
“对不起，哥哥。”
宋小玉停止了哭泣，又恢复了原本冷漠的神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轻轻的擦去刀柄上的指纹，起身抓住陆子歉的手臂慢慢的把他往栏杆边上拖。
一切都是已经计划好，在很久很久以前。
栏杆边上，宋小玉坐在那里，陆子歉被她抱在怀里，身体慢慢变得冰凉，她伸手替陆子歉合上眼睛。
她坐着那里，看这片小城远处隐隐有依稀灯火。
夜风吹来，无比萧瑟。
松开手，轻轻一推，陆子歉无声跌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下面才传来一声重物砸落的闷响。
宋小玉摇着腿在天台上又坐了一会儿，接着起身轻轻的下楼。
沿着围墙轻巧的回到了2栋102，关上门，把桌上那杯没喝完的茶倒掉，进卫生间洗了一遍澡，穿着睡衣上了床，关了灯。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仰面躺着，然后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她睡着了。
15
远处五百米处昏暗的楼巷里，陆子歉仰面躺着，他的身躯完全破碎，两条腿已经摔断了，腹腔内的脏器四处散落，地上的血流出来，晕染了一大片。
几只不知哪里的流浪猫闻到血腥味过来，趴到尸体上大嚼。
地上有个硬盒，沾满了血污。
那是一部白色的小米手机，本来是买来当礼物的，可惜最终没能送出去。
陆子歉满脸的鲜血，半边脑壳已经没了，被宋小玉合上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
他怒目圆睁，嘴巴微张着，似乎是愤怒，似乎是在质问。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小区里不知谁家的狗汪汪的叫，远处有隐约的警车鸣笛声，似乎就要到来，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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