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我应该去买一盒阿司匹林,磨成粉末,放进透明的玻璃瓶子里。然后养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红的,白的,或者是黄色的。
阿司匹林。消炎镇痛,并抑制血小板的凝固。
这是曾经一个医学院的男生告诉我的。
他总是会拿着一把刀子,轻轻的划开玫瑰花的尾部,斜斜的切一刀。
看他拿手术刀的模样,我总会想起朝田龙太郎。那个仿佛是神一样的做手术的日本男人。
许天向是像他的,特别是他认真起来的模样,有时候我在想,他的后背上是不是和朝田一样,都会有一只奇怪的龙?
我一直会在电脑上一边又一边的回放在做手术的朝田。这样,我就以为看到了许天向。
我喜欢许天向,我知道,他也知道。
每次经过花店的时候,那个开花店的女人总会向我兜售有些枯萎的玫瑰花,很便宜的价格,每次我都会买一大捆的枯萎的花朵,抱在怀里,就像是墓地里那些悲伤的脸。
在我捡到阿莫的时候,我决定不再养玫瑰,因为猫会把娇艳的玫瑰花变成一地尸体。
后来,我开始绕半个小时的路程回家,以避免遇到花店里啰嗦的女人。
许天向的身上,总会有一种福尔马林的味道。
他说,每天接触死人的皮肤,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冷。
我只是微笑,我对他说:即使你一点一点的变冷了,我也要一点一点的让你温暖起来,不然冬天的时候我怎么办?
他笑,弯弯的眉眼。就像一轮弯弯的新月。
他的牙齿很白,微笑时总会露出来,像极了某种食草动物。
坐在咖啡店的靠近角落的位置,他点了拿铁,而我只要一杯清水。
我决定远离那些东西,咖啡,伏特加。唯有清水与我相伴。
彼此无语,虽觉困顿,却不觉厌倦。我和他总是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里,有时候他会眯眼小歇,有时会带一本《梦的解析》来看。而我更多的是缩在沙发里,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的手指,适合做手术。
有时候我会写信给他。
我走到另一个街道的入口的邮局,给他寄信,牛皮纸的信封,漂亮的邮票,仔细的封好。有时候我写,我很想你,有时候我写,我那么的喜欢他的手指。而有时候什么都不写。他明白的,我知道他会把信件,小心翼翼的拆开,即使白色的A4纸上只有四个字,他也会仔细的阅读。就算没有字,他也会嗅一下,他好看挺拔的鼻子靠近,轻轻的嗅着,他知道能够嗅到眼泪的味道。
他的嗅觉与他的视觉一样敏锐。
他从来不回信。
信封上除了收信人地址,其他什么都没有。
是一个下雨天。我捡到阿莫。
她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猫,有碧绿的眼睛。浑身湿漉漉的,即使如此狼狈,依旧遮掩不住她的骄傲。我蹲在门口与她对视,她碧绿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屑,我想她不需要我的怜悯与施舍。只是我还是喜欢她,我伸手抱起她,抚摸她湿透了瑟瑟发抖的身体。肮脏的泥水,弄脏了我白色的衬衫。
阿莫喜欢撕扯插在玻璃杯子里的玫瑰花,无论我把花瓶放的多高,她都会有能力跳上去,并且不遗余力的破坏那些花朵。
许天向不说话,把那些死于猫爪的花朵收起来,放在我的装糖果的铁盒子里。
我打算不再买那些玫瑰花,即将枯萎的花朵,仿佛是墓地里悲伤的脸。
夏天。我和阿莫坐一个小时的公车,到海边。
人造沙滩的游客很多,海水和以前家乡里的河水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要给许天向丢一个漂流瓶。
透明的玻璃瓶里,一颗红色的樱桃。
本来我是想弄一颗心形的红色蜡烛,可是却找不到曾经的那个模型。
这是我答应他的。
阿莫乖乖的呆在背包里,我把她抱在怀里。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能一遍遍的回放朝田做手术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里下了一场大雨。
背包的小袋子里,有一盒开封了的Middle Seven。许天向喜欢这种烟的蓝色烟盒,他说,就像海一样。
他对我说:宝贝,以后我要在海边建一座木房子,天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记得朝田也是在海边有一座房子。只是他的房子是一栋破旧的房子。冬天的大海,让人觉得荒凉。
朝田会拿起酒瓶大口的喝,许天向不会。
他很少喝酒,他说,医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下午一点多的海边,太阳很毒。
毒辣辣的阳光,仿佛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融化掉,流向这片虚假的海域。
阿莫用爪子轻轻的触碰清凉的海水,我试着把她往深处放,可是她好像天生很怕水,奋力的挣脱,并抓伤我的手背。
我用许天向的Canon相机,拍喧闹的沙滩,并不湛蓝的海水,我试着用反转镜拍自己苍白的脸。
删除,Delete。
蹩脚的技术,是一种可耻的动作。
许天向喜欢拍照。我陪他去皖南,南浔,同里。
他爱极这江南的细致,黑瓦白墙,花红柳绿。
有时,他也喜欢拍铁轨,长满了杂草的铁轨。
许天向,他对我说:宝贝,明天我们就沿着这条铁轨私奔吧。
我灼灼的目光,看着他,重重的点头。
好,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无所谓。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问过他,许天向你说我是你心口的朱砂痣,还是窗前的明月光?
他的镜头对着我细长的眼睛,不,你不是红玫瑰或是白玫瑰,因为时间久了也会变成蚊子血或是饭粒子。宝贝,你是我永远的虞姬。
即使会分别,即使会离开,即使会死亡,你都是我的虞姬。
搭好台,画好浓重的油彩,拉开破旧的幕布,唱一出凄美的折子戏。
霸王别姬。
阿莫蹭蹭我的脚踝,散落在地板上的是那些旧照片,时光使得那些照片蒙上一层悲伤的怀旧色彩,许天向,我再也看不到你骨节分明的手指。
我把它们晾在阳台的绳子上面,微风吹过的时候,我能够听到许天向的声音,他说:宝贝,你是我永远的虞姬……
{想人生好似春梦模样,不过是烟花中,作乐一场……}
谁家在放旧唱片,声音尖细,并夹带着嘶啦嘶啦的划伤的感觉。
我跟着旋律,轻轻吟唱。老旧的唱片。
他们说,当你开始喜欢听戏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苍老。
我抚摸阿莫黑油油的毛发,自言自语:阿莫,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如果我老了,许天向还会不会喜欢我,他还会以为我是他的虞姬吗?
阿莫只是喵喵的叫,并用她粉嫩的舌头舔舔我。
她是在安慰我吗?
最近总会想起,他死的时候的模样,他身体的温度在我的怀里一点一点的冷却的时候。我发现,我无能为力。
许天向,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虞姬吗?虞姬还没有道别霸王,霸王怎么就先走了呢?你知道这不公平的,剧情不是这样的。许天向,你打乱了剧本,接下来的戏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演?
许天向你疼吗?当那把手术刀插进你的身体里的时候,你疼吗?
为什么你在笑?
许天向,你快乐对吗?
可是,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你说你会来接我。
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我仰卧在那条我们说要私奔的铁轨上,阿莫趴在我的胸前。
等等,许天向。我还没叫过你,亲爱的呢!
轮回的路上,你要等等我。如果我进不了天堂,你会陪我一起去地狱吗?我的霸王……
天空依旧是那么的蓝,就像我第一次在花店里遇到许天向的时候。
我对他说:即将枯萎的玫瑰,像是墓地里悲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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