彡野《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定制婴儿》基因改良,一夜之间人生不复的基因定制人!
偌大的房间里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他坐在那,纹丝不动,
镜子的碎片散落在地上,
一块镜子的碎片,折射着他腰背上奇怪的皮肤,
接着镜子被摔成了更细碎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奇怪的皮肤每天都在增长着,就好像一个诅咒,一个誓言,一个在肉体里潜伏的魔鬼,
渐渐吞噬着他。
1.大雪封存的落地窗
有些决定你必须喝点酒才能做。
比如说,面对一张白纸拿起画笔进行创作,去殴打一个你一直不爽却不敢动手的人,告诉爱你的女人你不再爱她,承认自己的无能软弱和无可奈何。
我长舒一口气,把肥胖的雪茄烟气呼出去,在空中吐出环形的烟圈,接着升腾飘散。零下20℃的室外空间,包裹着恒温23℃的室内,一杯46℃的热红酒,陪着我坐在这。
坦诚讲,我并不喜欢自己,可能是因为一切太过完美。我知道如果一个人说自己太过完美,对这种诳语,大多数人的态度首先是不予相信,然后定论他一定是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但如果他们见到我,就会知道我所言为真,承认我在以极其真实的口吻描述事实,而不是捏造事实。从内到外,我都谈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如此完美的人因为已经超越了别人所能嫉妒的范围,非但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还会被人崇拜。但与此同时,对我而言,被人崇拜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因为我的基因中已经写下了稳重谦卑的行为模式。我之所以看起来如此“大放厥词”、“夸夸其谈”,只是因为我的基因中还有“诚信”和“精准”的品格,必须在必要的情境下对事实予以说明。当然,这些与道德以及性格挂钩的品质要素,很大程度都是后天培养的。但是相信我,很多死刑犯都有一点基因上的瑕疵,很多都和自控力和情绪缺陷有关。为了让我免于牢狱之灾,既不伤害别人,也不自我毁灭,我的“工程师们”在打造我的时候,已经在我与性格相关的基因塑造上做好了十足的铺垫,我的情绪更稳定,我尊重道德伦理。
但是,这一切却又是我痛苦的根源,那就是,尽管我知道人有时候人犯点小小的错也没关系,可我却没有办法放过自己。与道德上的洁癖和性格上的完美结伴而生的,反而是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似乎我的思考、我的行为、我的呼吸、我的爱与厌恶,都已经被人死死设定在完美的模式,我做的每个决定,行走的每一步,都不是真正的属于我的意图。尽管,是的,他们来自我的脑,来自我的口,产生于我的决策,付诸于我的行动,但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知道,这样的我不但令人厌恶,也让自己厌恶。
命运起初很简单,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的相遇,只是在这之前,卵子和精子内的基因都被修饰和重组。我的父亲花重金打造了完美婴儿,他希望我聪明而富有理性逻辑,坚强却心存怜悯,自控节制却又不强加意志于人,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但又谦虚低调。对,他们把一切都设定得太完美了,开始一切也都正如他们所期望的发展,但只是有很多基因外的变量同我共存于这个世界,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或许并不适合完美的人生存。那些生活在野外的玫瑰都是不完美的,不能开出盛大夺目的红色花朵,也不能长期盘踞在枝头,但野外的玫瑰更能抵挡得住风雨的洗礼,他们不适用于观赏,而适用于生存。
我拥有一切,却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尽管我也有很多“成就”,如果你在我的房间走一圈,你会看到拳击金腰带,看到马拉松奖牌,看到公司上市的时候我站在高层的最中间,看到我和妻子的合影,看到我在每张照片里都准确无误的完美的笑容,但唯独就是看不到真正的我自己。
所有人看到的是我光鲜亮丽的表象,却没有看到我已经腐朽殆尽的内里。苹果都是从心开始烂掉的,我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讲,我正在崩溃,一步步走向深渊。这个世界是容不下完美。我把妻子和孩子支走去南方度假,一个人待在下雪的北方,精神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实在已经无法忍受生存下去的压力,还有令我更加恐慌的——我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始料不及的变化。我需要一个好的倾诉者,一个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人,一个资质不要太高,但是诚信可靠的人。
“今天,荆律师,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我要你把它们记录下来,请仔细听,这个故事很无聊,我不会讲第二遍,我会把它带到坟墓里。”
雪茄烟气继续流散,房间里灯光昏暗。
“从一岁到十岁,每年他们都会带我去复查。每个冬天的11月19号,他们就会陪我去婴儿订制的医院进行检查,以确定我还准确无误的完美着。医院的风格非常现代,巨大的落地窗,纯白色的墙面,暖色调的灯光抵,窗外的天空是深灰色,撒下漫天的六角雪花,压在了落地窗外深墨色的松枝上。房间维持着温暖的恒温,还有淡淡的调和香氛,宽大的门厅和酒店大堂一般高大敞亮,大理石地板上错落摆放着浅色的高档家具,门厅的沙发上有几个稀稀落落等待的人,香氛中还夹杂着咖啡的香气。”
“父亲拉着我的手行走在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下,淡墨色花纹的大理石地板,平静得犹如无风的湖面,光洁的地板从入口向内部延伸,流淌在门厅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矗立在天花板和大理石中间的透明时空中,父亲牵着我的手前行,我抬头看着他,看不到任何表情。每年的同一天,类似的情景就会反复上演,直到我11岁那年,这家医院被人付之一炬。”
“这是哪?”二岁的我问。
“这是医院。”
“医院是哪?”三岁的我问。
“医院是照顾人的地方。”
“医院为什么没有眼科,没有耳鼻喉科,也没有外科,没有急诊?”四岁的我问。
“因为这是家特别的医院。”
“为什么这里的男女都在谈论孩子?为什么护士会把孩子抱出来送给那些看起来刚来的女人?”五岁的我问。
“因为这是家帮大家得到孩子的医院。”
“为什么每个孩子都有编码,为什么他们会谈论孩子的基因?”六岁的我问。
“因为他们要确保孩子的基因都是完美的。”
“所以我也是这些完美的孩子中的一个?”七岁的我问。
“对,你是完美的孩子。”
“……”八岁、九岁、十岁的我没有再说话。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这里了。”父亲说。
“我们走到前台,那里一般会站着两个引导护士,还有一个人形机器人。在护士和机器人的背面是3D投影的DNA双螺旋结构,反复进行基因的拆解重构、补充修饰,直到达到一个完美稳定的状态。改造后的DNA便被装进一个精子中,精子抖了抖尾巴,好像刚刚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一般,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加入到一群强壮的精子选手中,奋力前进,如同参加一次全球的游泳健将竞技,局势格外紧张,氛围瞬间达到顶峰。精子先生们奋力游向大屏幕中央金光灿灿的卵子,他们都拼尽全力,但只有被改造的精子在芸芸众生中熠熠夺目,最终以显著的优势拔得头筹。见此情景,其他精子只好悲愤而归。我似乎能看得到那些落选精子绝望悲伤的表情,毕竟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饱满的卵子接受了热切的精子来客,成功受精后,转身游向了输软管壁,接着睡到了子宫中。看起来,这只骄傲无辜的卵子对失败精子似乎毫无抱歉的意思,她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快乐和期待中。这种态度看似无情,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卵子也经历了重重改造和筛选,才终于走到了开花结果的这天。现在,在大屏幕的中间,一个完美的受精卵已经安详地躺在子宫壁上,开始了发育的漫漫征程。更妙的是,镜头向外一拉才发现,孕育生命的子宫并不在人体中,而是一个人造的容器,这个容器做工精良,惟妙惟肖,内部构造完全模拟活体环境,连子宫外壁的弹性都和活体子宫一模一样。待整个流程演示完毕,影片的结尾打上了医院的广告词:
定制更完美的孩子,给他更成功的人生。”
“您好,请稍等。”前台AI机器人说。
“引导机器人已经从面部识别系统里查找到我的项目情况,在这家医院里我就是项目本身。”
“引导机器人查看了我们的预约,我想它还调出了我的档案,之后走到我们面前,引领我们继续往里走进流程实验室,在哪里有各式各样的自动化仪器,用于采集我的各项身体和基因数据指标,随后所有数据会同步到主责基因工程师那里。父亲从实验室接我出来,然后一起去往工程师办公室,听他对这次检查结果的参考建议(在我看到就是一派胡言)。即使我不喜欢这个人,也被迫表现得彬彬有礼。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可以评价我‘完不完美’。就好像那些整形医师会在给出整形建议的时候故弄玄虚,他们会评价你的鼻子太塌,你的颧骨太高,你的嘴唇不够美,但是,抱歉,是谁给你的美的定义呢?”
“因而11岁那年,得知这个地方被毁的时候,我非常开心,这种心情一半和普通的孩子终于不用去医院的心情一样,另一半是我对这个地方的妄下定论和狂放自大深恶痛觉——我厌恶被定义。”
“主责工程师坐在桌子的对面,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这里的工程师兼医生,都是高金聘用的研究者,除了能明白医治人的道理,还把握着遗传学最前沿的研究进展,为了高额佣金来到这家医院,谈吐之间总是带着那么一些傲气,而我的主责工程师说起话来更加含糊不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懂,就索性把一些难以解释的专业名词抽象成了‘嗯嗯啊啊’。”
“我们的设计……对,这个孩子,…嗯…顺利,只是…啊…所以……哎…嗯…我们也尽力,但是……您?……”
“父亲突然站了起来,终于在他常年不露声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狰狞的愤怒。他猛地踢了桌子一脚,玻璃水杯掉到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扬起的水泼到了工程师的金丝眼镜上,他的那点傲气迅速变成了惊弓之鸟,瞬间一去不回,整个身体向后仰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男人。”
“出去!”父亲说。
“他压抑着愤怒转头告诉我,我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门。大概又过了几分钟,父亲走出来,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把我抱在了怀里,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颤抖。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或许我也不敢知道那天在房间里,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事情。因为隐隐之中,我能揣摩到两点信息:一定是关于我的事,二是绝非好事。”
“但活到今天,我已经72岁,看起来却像个30多岁的中年人,我曾以为那天即使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也似乎并没有对我产生实际影响,直到最近我对此产生了质疑,一些可怕的难以被理解的事正在我的身上发生。”
“我是基因编辑的产物,但是卵子的提供者却在我出现前就已经不在世界了。实际上,母亲是患淋巴癌去世的,淋巴癌已经扩散了全身,所有的机能快速衰退,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医生从她体内取出了卵子,因为淋巴癌已经扩散到内脏,最后只分离出一个健康的卵子,这就是我生命的起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知道我的出生,或许只是延续你的痛苦。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这就是现实。”几十年前我看着父亲这样问他。
“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干瘪老朽,这就是没有基因编辑过的男人70多岁的样子。再加上岁月的风霜,他显得更加苍老和不堪。我们从来不谈论这些难以评判的事情,成年后我们也几乎不谈论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就好像南半球冬天和北半球的夏天一般,没有交集。据我所知,他没有再和任何其他的女人生过孩子,他一手把我带大。他执着忠诚,又寂寞痛苦。70岁那年他自己去了南方,在一个别墅修养区独自生活,护工每天都会定时定点来看护他。从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外边的大海和被巨浪拍打的灰色山崖。他一个人在那住着,我每个月都会去南方看望他一次,剩下的时间在北方经营一家民间航空公司。”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父亲说。
“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头发全白,身体消瘦,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气力和精神。他那天和我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就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在我看来这种后知后觉的论述没有任何意义。他转过头,把视线从外面的海平线转移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到嘴边嘬了一口。”
“你妈妈离开的时候,我丧失了理智。我不但改变了你的疾病基因,还试图从基因上给你所有的东西。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没有人可以抵达完美而不付出任何代价。我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他说。
“好像没有哪个父母会对孩子说,我的错误是让你来到这个世界。既然我已经来了,就只能被动接受结果。”
“这个结果可能是你不能接受的。我倾尽家产,试图给你一个完美的人生。但我做了我一生中最大最错的一个决定,没有人可以完美,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对什么做好准备?”我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又把视线转了过去。这个男人,在把家产全部搭进我的定制费,从此一贫如洗。但在之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我看着他一个人从身无分文变成商业大鳄,即使我不是定制产物,只是单纯继承到他的智慧和勇气的一半,应该也可以达成现在的成就。”
“所以,先生,你是定制人?”荆律师大吃一惊。“您父亲到底向你隐瞒了什么?”
“现在他已经作古了,什么却也没有发生,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手术。”我对父亲说。
“不用手术了。我已经签字取消了。”
“取消?”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解释的意图。我走出房间,联系上了医院的主刀医生,他本来负责给我爸用干细胞再造一个心脏进行移植。
“陈医生,我爸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取消?”
“没有,但是因为取消,这次再造的心脏就要废弃了。您再劝劝他可以吗?”
“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如果不移植,他还能活多久?”
“三年。最多三年。而往往大多数人一年就结束了。”
“好。我知道了。”
“我走回房间,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想离开这个世界。我想他们已经把这种抑郁和轻生的念头从我的基因里拿除了,但依旧,当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已经活够了。我回到了北方,依旧每个月去看他一次,每次都会说点有的没的,但我知道,每一天都是他和我最后的告别。”
2.不能说的秘密
其实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我是订制婴儿。
自从这个概念出来后,就有人开始购买这项服务,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购买这种特权。建立起财富和生命长度的相关性,自古至今没有先河,也没有比这更容易激起人愤怒的事情。所以法律和制度都对此进行了严格规定,在合法渠道,基因改造仅仅被限制在艾滋病、几个致死性肿瘤的改造上,而对于非致死性的缺陷基因,或者试图通过改造基因来完美优化,都是被明确禁止的。
我不知道身边的谁和我一样是订制婴儿,但是我知道有三两个明星被挖出来基因订制的背景,随后就再也没在公众面前露脸。我经营一家跨国航空公司,极度在意自己和公司绑定在一起的商誉。我从不肯和别人谈及自己的过去,而关于我是订制婴儿的资料也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和医院并同消失。对于后代,我也从不想找一个基因改造过的女人相伴一生,我不需要那种从外到内无可挑剔的女人,这是种不公平的歧视,毕竟无论基因如何都还是人类,任何歧视都没有合理动因——但可谈得上公允的是,一定程度上,我也歧视我自己。
我10岁之前经常会去附近的一个公园玩耍。公园建在主干线外,要走过一条两侧栽树的道路,然后再走过一个石桥到达公园的入口。石桥仿制南方园林常见的石板拱桥,挑起高高的脊梁跨立在河上。一年中的三季,我都会乖乖从桥上走过,只有在冬季的时候,河上会结上厚厚的冰层,这时我就会从冰上溜过去,这个桥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那时候我们有几个小孩经常在一起玩,他们的父母多是我父亲的生意伙伴,但是我能明显得感觉到他们的物质生活要比我丰富,他们会经常玩一些贵重的玩具,来公园的时候也经常有看护的保姆陪着。而我家只有爸爸一个人,直到我11岁的时候境况才开始改观。其实我知道,父亲倾尽家财把我变成“完美的孩子”,但是对此,一开始我并没有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差别,也被告诫不要告诉外人这件事。而认识的一些朋友看到我们家道中落,问我家中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变故,父亲解释这是为了给母亲治病耗尽了家财,尽管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家里足能够支付高额的医疗费,但是也没人深究,或是即便是猜疑也不好深问。为了隐瞒我的身份,对外宣称我也只是个领养来的孩子。
“你觉得做一个订制婴儿的感觉是怎样的?”我问荆律师。
我看着荆律师的眼睛,他拿着笔呆呆地坐在那里,落地窗外是鹅毛大雪。在房间灰黑色的装修风格下,他橘黄色的领带和我手中的酒杯是整个房间唯二的暖色调。
荆律师没有回答我。没有人回答我。
我和“胖子”一起上学放学,但我一般放学前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作业,所以我们放学后就会去公园,荡一会秋千,骑一会木马,或是几个人一起玩一玩捉迷藏。但一般没有多久,他们的保姆就会过来把他们认领走,我也要赶在父亲回来前回家。
那天初夏的下午,和往常一样,我和胖子来到公园,还并同几个其他的孩子,但是不想还没开始游戏,他们的保姆就把人先后掳回家去,最后只剩下我和胖子。我们两人百无聊赖地在公园里散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尽管只是一个人造公园,但在我们的头脑里就好像在探索一片野生森林一般奇幻。公园被分作几个区域,我们在有木马和秋千的区域玩耍,花园的一侧被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占据,还有一块空草坪是给附近的狗享用的。此外还有一块神秘的区域,被高大的冬青隔着,冬青大概一米四的样子,对那时才一米二的我已经足够遮挡视线了。
“你长大了想干啥?昨天我爸问我以后想干啥,我也不知道。我说我要吃到世界上所有的好吃的,结果被我爸骂没出息。”
我看了一眼胖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我真的一时没有主意。
“啊啊啊,你……你看!”胖子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我朝他看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发现一只疯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还没等我想到怎么办,胖子就又大叫一声,开始疯狂地奔跑,疯狗见势就冲了过来,我和胖子分开,朝另一个方向用奋力奔跑。然而,吓慌神的胖子一边跑一边大喊,不想刚好吸引住了疯狗的注意力。我转头一看,胖子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我迅速拾起地面上的石头朝胖子的方向跑去,朝疯狗瞄准丢了过去,它顿时嗷了一声,随即扭头朝我跑了过来。我掉头继续拼命奔跑,终于跑到了神秘区域的冬青下,情急之下我从两个冬青间的缺口钻了进去,身上被树枝划伤了几处,疯狗紧跟其后,我从地上捡起石头向它紧锣密鼓地抛去,疯狗在冬青外徘徊了几秒,不胜石头的猛烈攻击,掉头跑掉了。我长舒一口气,顿时瘫软在地上,伤口疼痛才爬上我的神经,我感到全身酸痛,而背后一片宁静。我转头一看,才发现这块神秘区域原来是一片墓地,新新旧旧的石碑一个一个矗立在地面之上。
我弹了弹膝盖上的尘土,向墓地里面走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找到了墓地的正门,打算出去后从公园外侧绕回家去。我走在石碑间,上边是一个一个死去的人的照片,有年轻的,有年迈的,有男人,有女人。有的墓前长满了杂草,有的墓前铺满了鲜花,这些长眠之人,有些还被人记着,有些已经被人忘了。路过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那些微微笑的遗照,知道走到一个墓碑前,我站住了。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个坟墓里躺着的,再也不会苏醒的人,就是我的母亲。我呆呆地立在那里,这或许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但是再近却也不能相见。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那么真实存在的东西,就像每天落下的太阳,要落便落了。当死亡执意要来,就无法阻挡。在那个傍晚,我没有感觉到悲伤,没有任何强烈的感觉,只是在坟前久久站立,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再也看不清墓碑上的照片,我才记起来回家。
我想象死亡的样子,大概像是一个人从高耸的山崖落下去,永无止尽地下落,周边是永远的漆黑一片。我母亲已经落下了山崖,任凭我在上边怎么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都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只剩下无限的黑暗和寂寞陪伴她。死亡大概就是人们研发制造我这种人的原因,人们无法坦然地接受疾病和死亡,害怕自己离开,更害怕自己所爱的人离开。
晚上回家,我没有把白天的经历告诉任何人,有两周的时间我都在思考死亡的问题,都没有发觉胖子自从那天傍晚后就再也没有上学。于是,两周后我不得不直面一个鲜活的死亡事实——胖子死了。狂犬病发作得很快,他最后的时光充满了孩童死亡的悲恸和歇斯底里。他再也不会来上学了,他永远离开了。
“知道胖子死后,我只问了我父亲一句话,自己是不是对狂犬病也免疫。荆律师,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了。我对绝大多数的不治之症都免疫,甚至是打鼾和鼻炎,我也从未被困扰过。”
“得知胖子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断地问自己,或许那天我没有逃到墓地,代替胖子让疯狗咬上一口又怎样,或许胖子就不会死。我甚至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不管这件事并没有和我有直接的关联,但在很久的一段时间,我无法放过我自己。”
“荆律师,你觉得我有罪吗?”
荆律师依旧没有说话。我不喜欢他暖色的领带,搭配黑框眼镜显现出的不和谐氛围。
“尽管很久我都不能释怀,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人生这场独角戏里,我们都是孤独的演员,谁也替代不了谁。”
我怀揣这个秘密长大,我从来没有请过病假,我从来也没有挂过科,我一路全A地往前走,三次跳级,15岁读大学。我的人生近乎完美,唯一不完美得就是一切都似乎得益于我与生俱来的特权,而不是我后天的努力。尽管我也在努力,但是,你知道,我的努力都是被提前埋好伏笔的。
“先生,您今天要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呢?您告诉我这么多的事情,但好像都不是我该知道的。我很好奇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但也不想招惹麻烦。”
荆律师放下了手中的笔,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他看着我,尽管问出这句话,却没有显现出一丝焦虑。我知道荆律师不简单,我叫他来不是因为他是我高价请来的律师,不但负责我手下公司的全部法务事宜,而且在之前的职业生涯从未败诉,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放弃高昂的律师费拒绝为一个猥亵罪的商业大亨辩护,外加几年的业务来往,尽管我承认他有时候严肃得过于无趣,审美也极度堪忧,但是我还是非常信任他。我让他来,更重要的是,他有我所需要的另一个条件,他有一个优秀的搭档,是一名出色的侦探。
“我需要你。更确切地说,我需要你做侦探的妹妹,帮我调查一下我的身世之谜。”
“身世,您的意思是,您现在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疑虑?”
“我要你去查六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要发现他们隐瞒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可是,您为什么现在才去查这个呢?”
“最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确保他不是那么容易受惊的人,因为我要给他看一些或许会让他跌破眼镜的东西。对,是东西,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身上进行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身上有些奇怪的变化。”
奇怪的变化,是的,这是最近才发生了。因为我没有和其他基因改造人交流过,我不知道这是发生在改造人身上的常事,还是正如父亲暗示的那样,一些可怕的意外事情将要发生。我解开自己衬衣扣子,露出了背部,我的妻子都没有看过这一切,因为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这不是某种伤痕,也从未有过这种疾病,而像是某种变态发育的痕迹,像蝉蛹变成蝉的过程,我的皮肤和肌肉,在都发生一些令人汗颜的变化。
“我背部的血管越来越突出,甚至能感受到里面流动的血液,但这不是更令人慌张的事情。”
我拿出一把水果刀,在荆律师面前切开了手指,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滴在透明的玻璃酒杯中停留不到10s,红色的血液就变成了透明色,而我的手指也很快愈合了。
“荆律师,你见过这样的人类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周。我不能看医生,也没有医生可以解决这种‘病’。现在我要靠自己解决。我要查出来,这家医院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所以今天你让我来,是要我去查明真相。”
“对,查明之后,我会付给你丰富的报酬,这是定金支票。”
荆律师伸手过来查看信封,我相信这里面是一笔让他颇为满意的薪酬,但是我却还有些不放心。
“不可以和任何人说我的事。还有,除了查出来几十年前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还要你帮我留意其他的定制婴儿有没有类似的问题,毕竟我不是唯一的定制人。”
“好的,我今晚就会去安排。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你可以离开了。三天,我只给你三天去查明这些事情。”
荆律师开始收起自己的纸笔,准备起身离开。我却忍不住告诉了他一件事,或许这对他查明情况有所帮助。
“其实那只疯狗在我爬进冬青之前就追上了我一次,但是却没有咬我。它几乎围着我绕了一圈,然后不断嗅我身上的味道,但却就是不咬我,这给了我机会爬进冬青里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但是后来,我也从未被任何动物亲近过,似乎动物可以识别我身上一些奇怪的东西。”
荆律师没有作声,我看着他,却看到他直勾勾地望向落地窗外,接着猛地扑向了我。当我回头的那一刻,防弹玻璃在我面前如同急速盛开的白色玫瑰一样爆炸,一枚炮弹射进了房间,仿佛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被粉碎——我快死了,一切都将在一瞬间结束。
我躺在地上,感到呼吸沉重,头脑中发出剧烈的嗡嗡声,我努力睁开眼睛,但是眼前是天旋地转的状态。有谁要这么大动干戈杀死我呢?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荆律师,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击,现在已经神志不清。我努力支撑起身体,然后把他驮起来。他的身体非常重,眼睛一开一合,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着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快死了,我只是努力往外挪动,可能我很快,也可能很慢,时空的概念在那一刻已经停滞了,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我只想活下去,并且要找出这个天煞的炮弹到底是谁放的!
我把荆律师驮到整个石质吧台的后边,他已经奄奄一息。我伸手触碰了吧台下的紧急报警装置,不出意外三分钟后特警就会到达,即使没有报警,这么响的爆炸声也很难不引人注意。同时,我在留意着周边的环境,也很担心再有一枚炸弹射进来,我不确定面前的吧台能抗住多强的爆炸。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我仿佛能听到荆律师的呼吸在向地狱滚动,还有我自己的,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胸部的剧烈疼痛。我知道我的内脏一定已经受伤,而荆律师在严重内出血,如果没有及时抢救,我们很快都会死亡。
三分钟,荆律师即将彻底离去。
特警冲了进来找到了我们,救护车也开了过来,我们最终被送往医院。到底是谁想杀死我?又或者是杀死荆律师?难道已经有人知道了我是定制基因的的产物。有时候集体的愤怒会导致一些极端的威慑行为,这种事情也会在和平年代发生。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思索着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我的头部、耳朵、胸腔,都被一种无法摆脱的疼痛纠缠着。但与此同时,对我来说还有另一份更大的担忧,我怕医生发现我身体的异样。
“醒了?”
剧烈的疼痛让我视听模糊,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房间,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试探性地询问我的情况。开始我以为是医生,但后来我看清来到房间内的女人是荆律师的妹妹。
“你来了。”我问她,但我很奇怪她出现在我的病房,而不是荆律师的。
“你认识我?”
“认识。”
“他已经去了。”
“什么?”我惊讶地试图坐起身来,但是背部却剧烈地疼痛。
“没有查到是谁做的。一台直升飞机,飞到了你的别墅上方发射了这枚炸弹,然后在距离别墅三公里的地方爆炸。直升飞机上没有一个人,有人远程操控直升机投射了炸弹。就这样,我哥哥死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稍作冷静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南方度假的妻子和孩子。
“给我电话,给我电话!”
我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不出所料,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我又打去了她入住的酒店,酒店的人打开我妻子的房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3.追查真相
我告知了警察,然后开始焦急地等待妻子的消息。荆律师的妹妹叫老乔,这个名字是她道上的名字,让人听不出性别。她说她要调查这事。尽管本来我就想让她调查自己的身世,但没想到他哥哥的突然死亡,让她以另一种方式不得不地牵连了进来。但我此刻,我的关注焦点已经从自己的身世之谜,变成了对妻儿的担忧,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出事。
如果他们被劫持了,我至少会接到一个勒索电话。如果有一个勒索电话打来,反而一切都好说,最怕对方要的不是金钱。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又向酒店确定信息,并且接连给妻子打了几十个电话,依旧无法接通。我焦急地等待任何形式的勒索信息发送过来,期盼这是一起简单的绑架事件。
“你想过吗?会是谁想要杀你?”老乔问。
“我想过,想过无数次。我从未和任何人结怨,无论是竞争合作,还是生活,我都谈不上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人。我想不出任何人,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针对我,甚至要我的命。荆律师呢?有没有与人结怨过。”
“就算有,也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杀他。这种方式太大张旗鼓,这么大张旗鼓地谋杀,看起来是为了摧毁目标不择手段。”
“或许不是谋杀呢?是一种威慑呢?”
“谁需要威慑你?”
“不,我不知道。”
老乔坐在房间,开始吸烟,医院不准吸烟。但是她却执意点燃了一根,甚至没有询问我的允许。我看着她坐在房间的一角,脸下垂着,头发盖在吸烟的唇角。尽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沉重的呼吸却透过层层空气在房间渲染她复杂沉重的心情。
她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感到背部越发疼痛,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背部那些突出的血管,这些血管现在已经演化成了树根一样的质感。我撸起衣服看了一眼,背部的皮肤开始出现剥落的迹象,在人体的皮肉下渐渐露出动物粗糙的甲壳鳞片。医生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些,我再次拨打了电话,依旧没有回复。我生硬地支撑起因疼痛而锈蚀的关节,站起身来换上衣服,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我走出房门,以为至少会有几个警察看守房门,然而半夜空落落的医院走廊,只透着病房的门传来了一些微弱的鼾声,一个人也没有。
我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着,刚出医院的门就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我看了一眼,是老乔。
“跟我走。”老乔说。“你被跟踪了。”
老乔让我坐进车内,然后发动车子。我注视着后视镜,老乔开始车速稳妥,接着她突然在一个路口急转弯,逆道而行,她说的没错,我们被跟踪了,后视镜里有辆车对我们穷追不舍。老乔开始快速变道,逆行的车发出刺耳的鸣笛,有几个瞬间车祸眼看就要发生,但是却被她快速躲闪过了。跟着的那辆车的司机车技显然不如老乔,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再过了两个路口便消失不见。老乔快速行驶,开出了城市,然后在一个窄小的巷子里换了一辆车,载着我上了高速,此刻路两边的积雪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光,暴雪杂糅着灯光不断扑打在前窗上。我从不相信阴谋论,但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到某种阴谋之中。
“你要告诉我一切。”老乔说。“你是定制婴儿对不对?恐怕你惹上大事了。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变化的人。就在你躺着的这段时间里,我黑进了城市的医疗系统,这几年这个城市出现了六个和你有类似症状的人,但最后他们全都消失了。”
我告诉了老乔关于我的所有事,还有一件我一直心有疑惑的事。那就是六十年前的那场火灾,我有一丝怀疑这场火灾和我父亲有关。那天夏日中午,我打开了电视,看到了医院晚上失火的新闻,但是在这之前的夜里,我听到父亲半夜出门的声音。可我找不到父亲确切的作案动机,是因为这家医院在我的基因上动了手脚吗?是不是我的基因中早早埋下了什么祸害的种子?我有怀疑,但是却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警察也从未找上门来,所以或许一切都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罢了。
老乔继续在暴风雪中开车。我的背部剧烈疼痛。
“六个人会不会不是消失,而是死了?”我说。
“不,是消失。我找警察局的线人查过了,匪夷所思地消失了。前一刻还在房间里,下一刻便似乎被神秘力量所吸引,自己走出了病房,然后消失不见。发生两次后,警察和医院就察觉到了有问题,所以对后边的四个严加看管。但是不管怎么看管,他们都会消失掉。而且在看管第六个人的时候,死掉了3个警察。你是第七个人,他们想跟踪你发现你到底会消失去哪里。”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带我走对你来说有什么价值吗?”
“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投下了炸弹。如果你消失了,我或许就再也查不到了。我和我哥是孤儿,我需要查明真相。”
我看着老乔,她面无表情,车速平稳。我揣摩她大概35岁左右的样子,眼角却已经起了几条深深的皱纹,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都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身手矫健,思维缜密,形行事果敢。如果不知道她和荆律师是兄妹,其实很难把一个这么严肃到学究气的律师,和一个看起来如同女打手的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我们要去调查定制你的那家医院。”
车继续开,我看了一眼手机,还在等待任何妻儿的消息。老乔突然摇下了车窗,然后一把抓起我的手机丢到了窗外。
“什么?”我愤怒地吼了一声。
“我们会被定位到。”
“那我怎么找到他们?你疯了吗?”
“如果他们可以派无人机来杀你,还留不下任何证据,那无论我们去哪,相信我。只要他们想找到你,就能找到你。”
找到我这件事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出现了两辆越野车,拦住了整条路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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