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度非常喜欢一部讲龙套的纪录片。故事的主人公是个22岁的男生,虽然依旧少年模样,但在这边缘区域已经混迹五年,应该算是个老江湖了。故事从网吧开始切起,就着两个椅子睡得糊涂的他正被网管驱逐,因为没有稳定的收入,他没有住固定处所,所以很多个夜都是在各路网吧对付的。两个椅子对着一架,二三十块网费,就能马虎对付一整夜,换衣服洗漱都在网吧里面完成,闻闻衣服的味道,能将就就继续将就。
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是从找活开始。北影厂、八一基地外面常年围绕着大量的龙套演员,他们来自各地角落,大多出身贫微,指望能靠着混一口饱饭吃。但实际上且不说能吃饱饭,能吃上饭已算奢望。他们蹲守在那里等群头派活,有戏可上,一天就算勉强有保障。跑个龙套一个戏给30-40,夜戏好点,60-80,如果能说上台词待遇翻倍,能拿到200-300。这跟看天吃饭并无二异,一靠运气,二靠和群头的关系,男孩的状况更糟糕,他因为自行组织群演去剧组应聘得罪了不少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剧组面试武行都是一个组一个组的,一个人单打独斗没有机会。”他的梦想是成为“新一代打星”,这几个字大写在他自荐简历文章的中心,白天接完活,晚上就像各剧组群发简历。而他和打星梦想最近一次的或许就是那次开车撞墙,上车之前紧张得直哆嗦,但那次他拿了五百块,高风险高回馈。
想做武行,一定会受伤,他身上好几处骨裂拉伤,白天拉着几个同行在草地上练习,不断地翻滚,练台词的时候跑到天桥下面的过道里,同样的台词,对着墙面反复来好几遍。
“我就是要娶你做老婆...”“我就是要娶你做老婆,我就不信...攻不下你这块阵地。”乡音似乎未曾消褪,一整句台词,因为停顿、表情、表达的问题翻来覆去。
这是龙套演员有关梦想的剪影,实际上他们大多仍然在为每天的吃食发愁,并且成功把饿肚子的经历跻身为段子笑谈。
“有一天我实在太饿了,就对着水龙头猛灌肚子,强行灌饱,很多人看着我也顾不上了。”“我有一天实在没钱了被同性恋摸了几把,我气的不行,但是最后他给我买了两瓶啤酒还有吃的。”“我现在的愿望就是每天能吃上饺子。”
整个片子节奏把握得非常精妙,镜头在侧拍和自白之间穿插,中途飘浮过龙套演员一张张写满渴望和迷惘的脸。男孩有着非常清秀好看的侧面,而在他翻出来的参演知名电影电视剧的剧照中,他只能通过站位和着装来判断是否是自己,因为几乎没有一个正脸。
我想很难有人不为这样的故事着迷,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卑微出身和偌大梦想之前拉出的巨大现实差,有着极致的戏剧吸引力。唯小人物谈梦想的时候,梦想似乎因为这种落差而显得愈发伟大,焕发出诱惑和生命力。几年前尔冬升的《我是路人甲》就是靠着全素人出演的宣传口径吸引了不少关注,当然这也是在影帝梁朝伟先生的流星故事加持下才那么引人注目。片中的主人公们在经历了生活波折之后最后找到舞台闪光,尽管残酷现实阻挡,真爱还是有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看完时候我心想,尓导应该还是不忍心,而这些龙套演员们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在美化过的剧情中做一遍“自己”了。
我的表弟正在追求自己的歌唱演艺梦想,他正读高二,想上艺术班但家里根本没有条件,他不死心,在学校寻找任何可以表演的机会,空间里转发的都是关于唱歌演戏努力梦想的金句良语,我听过他唱歌的一个小样,并没有卓然的天赋,依旧是个爱好者的状态。
我把他的故事讲给一个流星声乐老师听,老师问了问他的年纪和是否有乐器类的素养,然后非常果决地给了我一个否定答案:“太晚了”,且不说如今真要以歌手姿态突围得具备多少综合条件。很多时候,当你开始梦做的时候,你早就失去了做梦的条件和权利,因为很多事情,真的不仅是靠“努力”二字就能击破所有壁垒,得偿所愿。所以我素来反感在任何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去大力鼓吹努力的作用。“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跟这个世界说不”,大胆昭彰,有着凭空扔炸雷的煽动作用,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资质和自知等条件相佐,这份努力很容易变成一种荒诞,或者一种更糟糕的状态。
半个月前,我偶然见到了那部龙套纪录片的制片人,我问她这么好的题材为什么篇幅上不再做发挥,甚至再来一期,我得到一个完全意外的答案。“因为联系不上。”这五年的龙套江湖生活,早就把他磨成了一个油子,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欠费,想找他你还得充话费,而且因为这样的生活他没有任何的契约精神,所以无法再合作。
“可是我在片子里看他那些追求梦想的过程还挺戳人的。”我追问。“是啊,拍片子嘛。”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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