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甜与我素未谋面,她现在何处?几岁了?读书了没有?我不便过问,也就不得而知。她不是我小说中的人物,是个真实的存在。我承认她是和我有着血肉之亲的小侄女,可我伸出的手,却又无法给予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我同情嫂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过半百而又强势近乎不讲道理的女人,面对朝气蓬勃的董事长老公,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次次的自以为是的蛮横,正把男人一步步地逼离自己。我千百次揣摩过她的内心,思甜的存在,其实就是一把小小的尖刀,剜在了她的心上,她的无助,她的甚至是绝望,都一览无遗地挂在了她那阴郁的脸上。
我不敢正视她粉底下遮掩的苍白,可又无法阻挡她利剑一般的目光。
你们兄弟俩,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用完这两个豪华的成语,她还不忘给我一个额外的奖励,老二,你是知情不报,说话的语气足以让我心悸。
我知情?天地良心,我一直在苏北老家,我到哪去知情?话又说回来,即便我是知情的,也没必要向你汇报吧?你发我经费,让我当卧底了?
(二)
桐梓,是黔北地区的一个清净的小城。真正的错,大概就是从我踏上这片满是青绿的小城开始。
从乌鲁木齐到桐梓,没有直达的火车或飞机,虽然要从重庆转道,但我还是满怀希望地走进了这片热情好客的土地。哥很忙,公家的事太多,对于他的无暇顾及,我理解。因为有办公室李主任的陪同,我的行程倒也不算枯燥。
夜郎街足以体现这座小城的繁华和厚重。临街的火锅店,茶馆,还有李主任和她朋友的盛情,时时刻刻包围着我。后来,嫂子说了,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还是姐妹俩,一个德行!我笑而不辩,冤枉我可以,给李主任的表妹乱扣帽子,委实不太好,我们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而已。
桐梓终究不是我的福地,哥干的是国企,我只是个有着农民身份的小商人,我理解哥的难处,亦不曾愚昧到死乞白赖,影响到他的生活。
我和妻在贵阳寻摸了一圈,站在华灯初上的街边,看着临街楼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我禁不住黯然神伤。那天,李主任送我们去遵义火车站时,我们一路无语,我知道,以后,这里的山青水绿只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三)
我隐隐地觉得,把儿子转回老家读书是个致命的失策,儿子的那一病又彻底地让我丢掉了在新疆打拼了多年的一切。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是偶尔想起来,独自欷歔罢了。
在老家的几年,我只是在镇上自家的门面,开了个小小的日杂店赖以谋生。慢慢地,我看出来了嫂子已经对我心生罅隙。
我也常常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我自认为没有做过伤害嫂子的举动。思甜,哦,这个刚刚跑进我潜意识里的孩子,我并没打算去求证,竟然成了嫂子记恨我的导火索。
后来,儿子去了南京上学,入不敷出的我在一三年时再次回了新疆。
这几年来,我如一只蛰伏的蝉蛹,一直在等待破茧的那一刻,可我真的不能再等了,儿子大了,花钱的地方也就多了。哥曾许诺我,等出了煤,到时买辆货车运煤。我清楚地记得,哥说时,嫂子就在跟前,当时她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对于再次回新疆,我还是征求了哥的意见。他在邮件里回复我: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我知道,我该回了,不管北方的气候怎样,我还是觉得那里才是我的温暖所在。
煤,到底是没运成,即使是叫运,恐怕我也是没钱买得起大卡车。
感谢哥的照应,以及他外围的几个朋友对我的相助,照顾了我些许生意。钱是干净的,虽然不是太多,但我已心满意足。
在老家的那段日子,唯一让自己值得欣慰,也是值得庆幸的事,大概就是在镇上倾尽积蓄购置的一套二百平方的门面房,不然,在房价疯长的今天,我若是拖家带口回老家,只能蜗居在父母的老屋。
此刻,不到五十的哥,因为公家的事殚精竭虑,早已头发花白。年底,我们在徐州高速出口处见了一面,他满脸沧桑,看了着实让人心疼。他告诉我,调回来了,闲职,以后清闲了。
我们和以前一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只是,偶尔通个电话。
我知道哥是重感情的人,也是念旧的人,他没有离婚,也依然没跟我提起过思甜。我亦当做不知道。
对于嫂子的问斥,哥往往不置可否。只要同时在场,她总是会话锋一转,矛头指向我,我只好赔个笑脸,还能咋的。
李主任倒是很大方地告诉我,关于思甜诸多方面,经常有孩子的视频和照片发到我的邮箱。直到此刻,我才切切实实地信了,李主任的闺女是我的小侄女,因为那张圆嘟嘟的脸,活脱脱就是哥的翻版。还有那幅在机场一家三口的照片,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想。
我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
(四)
我一直崇敬我的哥哥。有了孩子这件事,我不怪他,不是因为我们是一母同胞,而是李主任说的一句话,你哥,是被你嫂子逼到我身边的。一个被媳妇赶出门外的男人,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接纳,绝对是无可厚非。
哥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我每天忙活着自己的事。都说各房点灯各房亮,哥的私事,真的八竿子跟我打不着。我不晓得,为什么偏偏我成了焦点?像个居中的靶子,成了众矢之的。
好多次,想跟哥摊牌,好好谈谈,但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下口。
一四年国庆期间,我兴致勃勃地回徐州参加大侄女的婚礼。出了火车站,居然有车在接。坐在叮叮咣咣的“奥拓”车上,我不得不佩服,都什么时代了,彭城居然有这么有型的老古董!我的待遇,是何等的高级别!到现在,我一直忘不了嫂子的有心。
年底,哥到底还是出了事。其实,我在桐梓漫游的那段时间,倒是和哥聊起过,记得提防小人。谁告的,为什么明知道哥审计结果没问题的情况下,仍然锲而不舍地和你杠上?无从得知。其实,答案似乎又很明了,只是当局者迷罢。
我突然想起,在婚礼现场,哥的小舅子桌子一拍,大吼一声:“某某某,去,给我拿包九五之尊来!”那种豪横之气,难怪在哥的矿上开赌场时,人家送他外号“L国舅”。
虽然后来哥平安出来后,也得知了是谁诬告的,但不可否认,“L国舅”终归是在这把火中,添了一把柴。
(五)
记得是那天的乌鲁木齐飘着漫天的大雪,天刚挨黑,久不联络的嫂子来了电话。
嫂子说得很直接,你赶紧把电话号码换掉,另外帮我准备五十万。
在老家待了六年的我,这才是回乌鲁木齐的第二年,发出去的名片上只有这个刚刚捂热了的号码,这时候换,就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最重要的理由,我跟老大之间鲜有经济往来,跟他周边的人也不熟悉。说白了就是,没有人送钱给我。
我告诉嫂子,号码不能换,钱,我是真没有这么多,你是知道的,不要我解释,请容我慢慢想办法。
谁都知道,这是个现实的社会,有钱人开口借分分钟到账,没钱的开口别人还怕你还不起。不怕人笑话,那时的我公司刚起步,别说五十万,哪怕是五万也得东拼拼西凑凑。
和妻商量。她认为,救的是你亲哥,砸锅卖铁也要凑,借。
窗外,雪花漫天乱舞。因为没钱,我租住在老旧的一楼,暖气不热,厨房里的水龙头都结了冰。
那一夜,我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钱的事。
哥的电话一直处于接通无应答状态。嫂子的电话来得勤,我告诉她,正在想法子借。
这时候,有人给了我一个小道消息:听说你哥进去没几天,他俩就离婚了。
我将信将疑,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他们是大限临头各自飞?
这时的嫂子开口了,没有五十万,三十五万也行。
我前几天已经把老大的事告诉过内弟,委婉地提出要借一笔钱,他一三年接手了我的公司,赶上了好时候,外贸做得生意红红火火。他没有拒绝我,他的意思是让我等等,钱都在理财,有笔钱还得个把礼拜到期。其他人,我开不了口,也没勇气开口。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
我告诉嫂子,钱还没到手。嫂子似乎急了,她在电话那头突然间来了一句:吃进去的,一定要吐出来!实在没那么多,少点也可以。她当时一定认为,我是故意拖着不想给。
我当时头就大了,“吃进去的,一定要吐出来!”这帽子大,感情她认为这么些年,我从老大那里捞了不少油水。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她这是借机要从我这弄钱,依她们家的现状,不会差这么点钱。
若真的是有困难,一直跟着她发财的弟弟,随随便便就能给她拿上。
她为何还要腆着脸三番五次地找我?这是亲情绑架还是离婚后想再从我这里刮上一笔?我无法求出答案。
我想到了老大,如果五十万能把你赎出来,你不管想什么法子,只要和我联系上,哪怕只说一句话,兄弟就是卖血卖房子借高利贷,也会救你!
在无法联系到哥的情况下,钱说啥都不能掏!现在这情形,如果我掏了钱,就坐实了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我就会被无端地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当然,这些,只有等哥回来时,才能说与他听,信与不信,也只能悉听尊便了。
我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段时间。内弟理财的钱到期了,我没拿。
转眼到了腊月初,我回了老家。沉寂了快一个月的嫂子又来了电话,如果能弄上十万,你哥就能回家过年了。
这要求真的不高,我于是和姐夫商量后,决定,把外甥结婚时借的哥的十万元还给她。
这是个折中的主意,骗也好,还也罢,谁也不吃亏。
钱打到了侄女的卡上。哥,没回家过年,依然没有音讯。
大年初一,大侄女给我和爷爷奶奶都拜了年。
从此以后,嫂子和孩子们与我以及老家的父母就都断了联系。
后来的两年多,哥也一直杳无音讯。
我多方打听,仍然无果。后来的后来,倒是在梦境里见过几回,而他总是给我一个匆匆地背影,一句话不说。
本应是笾豆有践,兄弟无远,而哥,却好似离我越来越远了。
(六)
年后,我回了乌鲁木齐,依旧打理着自己不太景气的生意。
及至四月中旬,乌鲁木齐乍暖还寒,路边的积雪还依稀可见,但已是妍媸毕露。
一个显示江苏徐州的电话打了过来,那人开门见山地说,他姓M,是什么区JC院的什么人。
你哥的事,你听说了?
嗯,我不明白,我哥一心为公,几乎把整个身心都给了徐州,给了煤矿,你说他有事,我真的不信。
这个事,你我说了都不算,现在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NND,把我当犯人了。
他大概是拿着哥手机里的通讯录在问我,谁、谁、谁,是谁,我很明确地告诉他,除了介信、介忠是家族兄弟外,其他人我通通不熟悉,因为我是我,哥是哥,我们是亲兄弟不假,但我们弟兄各忙各事,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说着说着,姓M的话锋一转,你现在,立即!马上!来徐州一趟,配合我们调查。语气极其强硬。
我凭什么要去徐州?徐州哪个部门发我工资了?难道现在还有连坐一说?
不来是吧,那我们只能通过乌鲁木齐JC院去找你了!
好啊,你叫他们来,我一个守法的纳税人,身正还怕影子斜?
电话那头,大约寂静了一分钟。好吧,明天再说吧。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第二天,姓M的又来了电话。你哥往你父亲的卡上打了三十万,你应该知道的。
三十万,你别吓我哦,我可没听说过。既然你们有证据,你们去泰州查啊,先查查老爷子有没有你说的那张卡,丑话说在前头,我父母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大的事,他们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要是被你们吓出个三长两短,我可是有和你的通话录音。
再接到姓M的电话,他已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叫我老二了,语气也婉转了不少,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还希望得到你的配合。为了不让他难堪,我把我的卡号发给了他。
我不知道现在的JC机关是不是就靠恐吓手段去搜集证据,起码这个M就是。
后来,再也没人找过我。
(七)
生活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哥回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真真地有了他的音讯。
我一直有愧于我的哥哥,如果当初我没一意孤行地抛掉公司回到老家,或许,现在的我也已有千万家产,当时拿出区区的五十万,不管大嫂出于何种目的,我们终究还会是一家人。
让我欣慰的是,现在的哥现在依然干着他的老本行,依然被他所在的单位重用。
没钱,谁会瞧得起谁,哪怕是至亲!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要赚钱,我逼着自己去拼。
戴着老花镜和一群大学生挤在一块念俄语,半夜下了大巴车只敢花二十五元和衣躺在廉价的旅馆里,舍不得叫外卖捧着方便面,一路走来,如今的我,兜里终于有了五十万,可失去那部分亲情,却再也买不回来了。
写完这些文字,我又想起思甜来,这无辜的孩子,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常常念叨起他的爸爸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