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菜农

当年我都没有这么帮她挑过她那很重很重的菜箩筐。

“突然下雨了！”
坐在窗口位置的同事突然跟我这么说。

炎热的天气午后下一场雨总是特别舒服，所以我下意识丢下手上的工作走到窗边。
然后我看到，
一个老菜农。

她穿着纱质地的黑色中裤，印着花纹的大妈款式的上衣，
是有点亲切的大妈款式短袖衣服，
我是多久没有给我妈妈买过衣服了？
曾几何时，我经常给她买的。
肩膀上挑着两只装满蔬菜的篮子，
葱、白菜、生菜、番薯、番茄、红萝卜、还有两把枸杞菜，和一个称。
是那种最原始的称，
我小时候就学会使用的那种称。
如此瘦削的身体竟然在大雨中挑起如此多的东西，
她没有雨伞没有雨衣，
她独自一人，
她大概68岁了，我猜，
她走得很吃力，这个我不用猜都一眼看出来。

我从没有在公司附近看过她，
没有在菜市场看过她，
这是她自己种的然后想要拿去卖的菜吧？
她要到什么地方卖？
衣服都湿透了她要卖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换衣服？
她会不会感冒？
她会不会收到假钱？
她这样的一天能赚到多少钱？

她应该有儿子有女儿有媳妇有孙子，
她种了多少菜地？
她应该每天早上6点就起来了吧，要播种子，然后一棵棵种苗，
然后每天浇水至少两次，
她的肩膀因为常年的挑水而起茧了吧，
她的指甲里面可能还藏着了细沙但来得及洗干净，
下午三点顶着烈日开始收菜大概来得及五点到菜市场门口卖，
两个小时能卖的完吧？
她回家大概还要自己煮饭吧？
卖不完明天就不能要了吧？
她应该不是住在附近的吧，
菜地也应该在很远的吧，
但为什么她要如此辛苦跑到这里来呢？
为了生活吧，
就是为了生活吧，
这里人流密集比较大。

是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而自食其力吧？
是老了没人照顾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吧？
是害怕再老一点生病都没钱治所以必须为自己存点钱吧？
是孙子的学费也落到她身上了吗？
是女儿不争气欠了一屁股债吗？
是老伴生病必须靠她赚钱治病吗？
是不工作就米饭也买不起吗？
她肯定走路看到一个空瓶子或一块纸皮都要拿回家放好存着卖钱，
她肯定今晚想吃肉但又舍不得买，
她肯定很坚强的活着，
她肯定很坚韧的活着，
她肯定很爱活着。

想着想着有点出神，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也曾是这样卖菜啊，
就是我奶奶啊，
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像我奶奶曾经活着的那样活着的人啊，
以前我不了解生活不容易，
我不了解赚钱不容易，
我不了假大人的世界不容易，
我不了解原来还有那么多比菜农轻松的工作，
我不了解真正靠体力的工作是那么那么辛苦，
那时候我还多么不了解奶奶那句：
“你要用心读书，长大后就不用像奶奶一样辛苦了。”
我也不是很理解后来的那句：
“坐办公室多好啊，不用上夜班不用日晒雨淋多好啊！”
后来我都懂了啊，
后来我吃了很多苦，但一定没有奶奶的多，
后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后来我也决定要做奶奶一样认真能吃苦的人。

窗外传来雨点滴滴答答的声音，
似乎还洋溢着奶奶在厨房煮汤的咕咕声，
我仿佛闻到了西红柿蛋汤的味道了，
回过神来，
雨中的那个菜农奶奶似乎越走越远，越走越慢，
仿佛重担都快要压断她的腰，
回过神来，
我跟旁边的同事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我用最快的速度坐上电梯，跑到雨中，追着菜农奶奶，
“请等一下，我想买番茄！”

“雨这么大，我帮你挑到市场门口吧！”我硬把箩筐往身上挑着，
初夏的雨淋到身上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寒冷，
把伞塞到她手上。
啊！原来这么这么重啊！
我才走了不到二十米。

走着走着，
我又想起奶奶了，
当年我都没有这么帮她挑过她那很重很重的菜箩筐。
而当然我也没有帮她挑过她那很重很重的生活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