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嘴唇和宇宙

作者: 西小麦 | 来源:发表于2022-06-06 16:0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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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耳朵

    他站在胡同口的石阶上等人,两只耳朵健康,无异常。我从他身边走过,特别看了,又看,已经分不出哪一只耳朵是假的了,印象里,他哭丧着脸,一侧的耳朵是向内卷的肉球,没有孔,这在我儿时年幼的年龄段里足以造成一到两天的噩梦,梦到那只耳朵犯了什么错误,被单独丢在了某个地方,他的脸永远都是斜着的,因为耳朵的重量偏了,内卷的假孔看进去是一个无限扩大的宇宙,藏着所有的秘密,他自己的,别人的,还有我的,你的。现在他站在路口,高大威猛,他不是他了,但他还是他。他不会认出我的,他是被关注的焦点,而我从来都是焦点以外的眼睛,他的高大威猛还是吓了我一跳,他不该是一个孩子吗,六七岁而已,羞怯,胆小,用手微微捂住耳朵的位置,用另一只耳朵听一些嘲笑的声音,有时候我会庆幸他只有一只耳朵,他所听见的那些声音也只会是一半而已,一半不会过量,不至于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的,尖锐变得顿挫,刺耳变得温柔,他嘴角低垂,藏在宇宙之下,在慢慢长大。的士来了,他弯腰才可以进去,他比我高得多,高很多,他坐在后座时用手简单打理了一下发型,立挺,油腻,的士开走了,司机不会知道他只有一只耳朵,人工假耳正服服帖帖地趴在脸侧,甚至和他约会的女人也不会知道,她靠近他的耳侧时低语,他也会假装听懂点头,他的世界观也正高大威猛,孩子般的他只在我的脑子里了,孤独而又虚假的存在着。

    你别这样看我。我怎么看你了。你的眼睛都贴到我的耳朵上了。别闹了,你哪里有耳朵。他哭得凶猛,一把推开我,我掉落进沙发里,不停地笑,笑声也随着坠落,像个沉重的铁球。我站起来,他还落在原地哭,没人故意让他哭的,我甚至没有碰到他,是他先碰的我,我只是动了动眼睛,他就受不了了,我的眼睛能做什么呢?那是双十岁左右的眼睛,春天还在里面,春天能有什么过错呢。我还在笑。

    2 嘴唇

    我笑起来的时候嘴唇会疼,这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往前推久一点,好像一直很疼,下嘴唇的左半有一个硬状的凸起,用舌头舔一下,像是舔到筷子,石头,指甲盖。原因记不起来了,很小的时候貌似用剪刀剪过,你这里是什么?有人问道,我也会用手捂住,我不知道是什么,嘴唇上能有什么,我的牙齿会长到嘴唇上吗,那会是一块坚硬的牙齿吗?

    盯着镜子,把右手插到剪刀里,锋利的两片刀刃开合,嘴唇开始泛红,不够坚硬,它被我剪掉了,像是干裂的蜕皮,我几乎没有用力,根本没有用力,是它自己往下掉的。我蹲下来,看着地上泛白的硬块,这绝不可能是一颗牙齿,血滴落在地上,嘴唇能贴创可贴吗?我收起剪刀,跑着去问母亲,告诉母亲,我的嘴唇跌破了。这像是发生过,不是我的想象。几天后,它又回来了,白色凸起的硬块长在嘴上,你这里是什么?我捂住,是剪刀留下的疤,是跌破后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是一只鸟的喙,是内心的恐惧和嘲弄,是宇宙的裂缝。

    我开始为站在他面前的嘲笑而感到自卑,那一定可以减轻我的痛苦,让我发现一只耳朵的作用竟然在一张奇怪的嘴巴上。我该伸出手,拉住他,告诉他,你别怕,你看我的嘴唇,是不是也很奇怪,我们都是奇怪的人,也许是宇宙留下的特殊的种子,你可以长出耳朵,我可以长出牙齿,变成鸟,我可以带你飞,在天上,你不需要耳朵,你只要可以看见,可以看见就足够美好了。他一定会再次哭起来,握紧我的手,不用捂住耳朵,露出蜷曲的肉球,说一些什么。我看见你的嘴唇了,那里是一颗牙齿吗,你真的会变成一只鸟,对吗?我们都会为彼此改变,就是一些话而已,我们没有做什么,我们没有能力,我们还太小了。

    等我们长大吧,一切都会好的,都是时间问题,这是大人说的,这是其他人说的。

    3 宇宙

    的士从拐角消失了,我站在石阶上,石阶很硬,我咬着嘴唇,嘴唇也很硬。我学到很多名词,唇炎,唇痣,唇腭裂,唇癌。我无法对号入座,这跟我貌似都没有关系,我中午吃了一盘韭菜水饺,吃和咽都没有关系,闭着嘴和张开嘴也都没有关系,笑起来会疼能算什么,被别人指着问几句又能算得上什么呢。我虽然没有高大威猛,但是两条腿可以站立,还可以用两只耳朵听车开过的声音,鸟叫和风。

    宇宙太大了,我抬头看,天上有云,有云的背景,画纸一样铺开的蓝。今天宇宙很安静,也许每天都很安静,一块嘴唇和一只耳朵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何况他已经是两只耳朵了,那是长出来的吧,我不相信,他长出来的耳朵能给他解决了什么问题呢,他还会不会在夜里哭,梦到自己的耳朵在地上爬,怎么都不会找到他的身子,完全不会顺着腿和胳膊爬上脸颊扎进耳蜗,只能在地上迷路。

    我确实梦到过自己是一只鸟,喙用来啄石头,我不会疼,那里没有神经,我会啄给人看,告诉他们我这里是喙,那里是喙,这坚硬的喙是一只鸟应该有的,不多不少,没有超出基因的链条,每天做的事就是啄石头,发出砰砰的声音。醒来,枕头已经湿了,母亲做好早饭唤我,我没有问题,咬住自己,嚼几下粮食。我没有异常,也不会再用剪刀,尽量不再咧开嘴笑,疼痛太真,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嘲笑别人。

    我像他一样自信,招手,的士停下,我弯腰进入后排,整理自己的头发,抿了抿嘴唇,司机后视镜看我,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嘴唇,我应该怎么解释,我是一只鸟,二十几年没有变成鸟的鸟,那太幼稚了,我自己都不再相信。那是一个蛋,嘴唇会尽力把它孵出来,等它出来后,你会发现很多秘密在里面,人都有秘密,蛋足够大,不会装不下。他会不会也这样想过,他也许早就不想了,他实在是太高大威猛了。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去哪里了,他又是从哪里来的,他看上去很完美了,他认不出我,宇宙变大了,他忘记了嘲笑和戏弄。我也忘了,就是尽量不要大笑而已,这不难,向前走吧,拐过这个路口,就是宇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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