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名而鸣

作者: 青三盗 | 来源:发表于2016-12-18 16:58 被阅读28次

    文|青三盗

    雾霾之夜,北京城阙上幽蓝的眼睛,犹如一座孤寂的岛屿。有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仿佛一只轻盈的鸟掠水飞翔。扇动的羽翼触响记忆的风铃,深深浅浅的往事便纷沓而来。


    1.

    三湘四水,唯西多匪。

    一顶帽子,已戴百年,以至于谈及家乡不由自主地补上一句:《乌龙山剿匪记》就出自我的家乡。投下的石子激荡不出自豪的神采,倒迎来似笑非笑的回应,抬脚走进历史,转眼未成古人,家乡之名无意顾及,倒因自我之名而踏上了“我不是潘金莲”之路。

    冷溪山,略带冷峻地藏在海拔1400多米的山坳里,拥着一堆灰色的定语:山高水陡、崎岖险峻、高寒蔽塞、贫困落后。即便大火烧光岁月,也驱不走宿命般的颜色,一代代人的希望都投向了村口灰白墙的宗祠,它依溪而建,三面环田,不仅是村里最豪华的屋舍,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神圣地标,更是方圆十里唯一的学校。

    春末夏初,阳光里夹着翠绿的气息,准时唤醒山坳坳里的学童。完成放牛、放鹅的标准动作,匆匆扒过饭,嘴角未擦就已迈出了厨门,斜跨空荡荡的书包呼朋唤友奔向祠堂。如果说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土地软硬乡土少年先知,每天赤脚丈量从家到校的距离,少则五六里,远则十余里,作为“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代,我们始终对土地保持痴迷般的眷恋或者鄙弃。

    上学、放学,乡间小路散落着往返的少年,三五成群,嘻嘻闹闹。

    “嘿,清华大学,你的笔掉了”。

    他扭过头,来回扫视并未发现笔掉在何处。

    “不是你这个男清华,是那个女清华”,同伴们故技重施。

    两个同名同姓的少年,是同学们课余生活的调味剂,避免尴尬的最好方式,就是两人有意远离。随着年龄渐长,名字的困惑与日俱增,无论好意无意都在刺痛一个原本内向少年的自尊,在学习坠落至倒数之列,他有种莫名的轻松,总算有了退学的理由。

    如意算盘并未得逞,无数次画圈后,再次回到原点。后来转学至江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适应陌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拒绝所有的探访,哪怕是心怀好意的轻微之举。曾一度擅自将名字改成同音字,用迂回闪躲做自我回应,反作用力大于作用力。

    有多在意,重负就有多重。


    2.

    让你父亲把你年龄改小一点,五年级班主任再次嘱咐他。

    他回到教室,变得坐立不安,眉骨紧锁,上课频频走神。

    周五三点半准时放学,他匆匆拥进寝室,娴熟地叠好被子码在床头,随后用脚勾出木板床下的樟木箱,抽出蛇皮袋,将多余的稻米倒在铝皮饭盒里,换洗衣物随同玻璃菜罐塞进了蛇皮袋,最后掸了掸小学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书及试卷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裹在蛇皮袋最中央的位置。锁上箱子,披着袋往家赶。

    这是一所离镇里还有三四公里的乡村寄宿学校,绝大部分学生来自其他村庄,当然也属他家离学校最远,也是班里唯一个没有自行车的学生。二十多里的山路,中间需要穿过四个村庄。这一次,他时而走的匆忙,时而缓慢,好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家。

    帮父母干完地里的活,喂完猪,吃过饭,开始写作业。他喜欢数学,数学是座城堡,一个乡土少年眼中的新奇世界,思绪肆意狂舞,为此不知疲倦至深夜。

    周末一切如常,白天干活晚上写作业,周日下午临近上学,他才不得不跟他父亲怯生生地请示:老师让你把我年龄改大一点。

    你那个老师吃饱了没事干,改年纪干嘛?我拿什么给你改?

    嗯……就是……要报少年班。

    少年班是什么东西?

    初高中三年读完的班,读完上少年大学。

    父子俩例行公事地你问我答,眼看父亲不耐烦了,他着急地眼泪打起了转。

    你不去,我就上不了了。

    晓得了,就你读个书麻烦,等我有空了再说吧。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宣告结束,再次悻悻然地往学校赶。

    山风轻拍额头,拨动敏感的琴弦,泥泞的道路将脚印带向远方,茂密不息的青草隐藏着一件件深深的心事,潺潺低语的流水回应着无数悄悄的问讯。

    一周后,父亲还是来了学校,然后去了派出所,一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父亲在乡音不明的他乡为儿子踏进衙门,对他父亲无异于一场大考。至今,也不得知他是怎么帮他改的年龄。

    他的少年班之路还是败了下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失败告终。时隔6年之后的高考,他才发现父亲不只把名字“清”改成了“青”,年龄还改大了一岁。


    3.

    你得有个笔名,好朋友建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没必要。

    嘿,就你那个名……,我觉得吧,别因为名字糟蹋了文章。

    狗屁理论。

    一切照常,就像无法改变自己的名字一样,世界好像也不在乎“我不是潘金莲”的辩解,不变的烟火,当然你还是你。

    跟着自己的名字过不去,就是一场自我惩罚的恶行,本应拿起鲍尔吉·原野的锋锐尖刺,狠狠地刺向自己的“恶行”。不紧不慢,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是不可言说的自我救赎,或好或坏地走向前方,唯有伤痂在轻声诉说一路的所有。也只有在回首的刹那,才能得到一种清明的酸辛。就像席慕蓉所说,只有在太迟了的时候,才能细细揣摩出一种无悔的心情。

    与其郁郁寡欢,不如随遇而安。用了十几年时间才明白的道理,或许算不上太晚。在纷繁的现实之中,思绪狂舞,触角飞旋不停,不能终止。长久无声的跋涉才能在拐角处遇见自己,那一刻,灵魂开始宁静,循环走向完美。

    前几日,一位教育部直属事业单位工作的朋友提醒他:你得有句格言。

    那就“在拐角处遇见更好的自己”吧。

    他悄然把这句话当做了格言,文艺中略带自私。拐角处发出的问候,声音那么短促和轻柔,就像呵气一样。把问候悄悄接受下来,像接受一件信物,包裹起来,放到角落,偶尔取出来抚摸。

    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经营,辛苦、快意。这是一首无行的诗章。


    4.

    时刻想起湘西,想起一部从未看过的《乌龙山剿匪记》;

    研究日本的设计、文学,不免憧憬那里青山、禅意;

    一个文艺的理科青年,最终以笔名“青三盗”示人。

    (青三盗,农历十一月十九日生人,上图为老家实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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