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斩断缘分的人都有个要讲出来的故事,讲着讲着就讲到心坎里去。
下班路上,路口忽然间人头涌动,施晴只好下了自行车,也跟着凑热闹挤进去。那里横躺着一个人,一个老男人,看样子是被刚刚跑的那大卡车撞的。又斜过脑袋去瞅了瞅,才发现这被车撞的死人是他们对门的邻居,邻居大叔。
施晴搬到这一年多了,对门的邻居打过几个照面,无意间听到过大叔喊着李舒的名字,还有就是室友了,合租的小伙伴是个基本没露过面的小男孩,不过在催促他帮忙收拾马桶和交水电费时,还是挺合作的。
施晴又看过去,呃,好大一滩血。
110们很快来了,又很快就走了。救护车呼哧呼哧来了,抬了尸体,连家属都没有要联系的意思,也很快走了。
施晴瞪着这一幕,觉得应该也在自己身上再发生点什么,但的确又没有。
后面的围观队伍一个两个三四五个地渐渐都走了,最后只剩下施晴一个人。后面有自行车铃刺耳的尖叫声,“诶诶诶,走不走人了还?”
“哦。”她回过神来,立马也骑上车子,走了。
天阴下来,刚住的雨又有模有样地继续下了点。雷阵雨在夏日的傍晚并不少见,适当地带来了凉爽,也适时地冲掉了那些很快就被所有人遗忘的血迹。十字路口短时间内迅速恢复正常通行。
她上了楼,开了门,回了家。外层防盗门刚刚扣上的当间,对门的他们家门口,也正好立着他们家的冤孽。
邻居出车祸的时候,刚好他家女儿偷偷回来。
这正是不说出来,怎么着都能称得上是冤孽。
哟,施晴都百八十年没见着这家的这冤孽了。这个小姑娘,这回不知是怎么的,竟然想起来着了家,身后还背了一套家伙什儿的,不知要干嘛。
终于想起来要关了里面的门,施晴听见对面好像在撬锁,以为他家又遭了小偷,赶紧又透着猫眼瞥了一眼,咔嚓,原来他家闺女在撬自己家的锁。
他家门一开来,一股脑儿的臭鸽子味儿。谁都知道,这对门的邻居家没有管事的媳妇,大约小闺女从小都是大叔自己拉扯大的,不过,这位大叔也没做过什么正经工作,平时就是出去给人开车拉个活,其次就是养鸽子,后来,许是发现了养鸽子也能挣点小钱,干脆就直接伺候鸽子伺候鸟,不再出去费力气开车了。
鸽子多了虽然给他家挣了钱,可是弄得周围环境挺脏的,因此施晴住的这家人早早就买了新房搬走了,空置下来的房子就租了出来。这房子让施晴单独来住,其实心里头百八十个不乐意的,可是没成想租时碰见了合租的男生,便宜合适,也就将就下来了。
每次走到楼底下,看着对门布满鸽子笼的阳台,施晴都撇撇嘴,不过住得久了,也还有点感情了。
家门还没关上,施晴想最后瞟一眼对门,她知道,他那不着调的丫头从来不给他邻居大叔省心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么?”小闺女没好气地说。
“还真的是没怎么见过呢!”施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就乐呵呵地逗回去了。
“没看过别看!”那小闺女整个脸要鼓出来了,话从她的牙缝里一股脑地挤出来。
“那我要是说见过你,认识你呢?”
“你这人有完没完啦?”小姑娘已经恼了,她在酝酿一场大火。
“咱们住的对门,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哼,神经病吧你,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就完了,你闲的慌非要认得我吗?”她趁着跟施晴撒气大吼的空档,偷偷往书包里塞了什么东西,看一角紫红色的应该是户口本之类的,一本大一本小还是两件。
“偷了你爸户口本和房本,转脸不认识人了是吧,李舒。”施晴捕捉到了丫头的一个小动作,有了大发现。
“谁,谁谁,是谁见了,谁看见了?”那丫头片子有点慌神儿了,脸对着施晴双手却紧紧背在身后,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正要再继续无理搅三分时,有个人上了楼。这下好了,都堵在楼道里了。
施晴眼尖,看见是合租小弟,抓紧开了门。小男孩都进了屋子,才回头看看,“干嘛呢?都堵在门口。”
“没事,帮着对门邻居看孩子。”
“关门吧……”男生说这话的时候,施晴正要去关门,却看见对门姑娘疯了似的砸过来!
“刘坤平!你干嘛呢?你不是说好的要偷了户口本去结婚登记的吗?啊,你说!”
结婚登记!施晴脑子都炸了!这丫头真疯了吧?偷户口本为了干这个,更何况,她爸爸,她爸爸已经,施晴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车祸的事情,她一时定住了……没有办法开口,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说下去……
幸好,小男孩回过头来,看样子是要解释清楚,他皱了皱眉,身上的书包和画板都还没卸下来,面露茫然,又有点尴尬,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得不说些什么来出面澄清,他准备的这样一句话,显然,他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咱们两个虽然是邻居,但也不能算认识吧?”这一幕好像在施晴和小丫头刚刚的对话情节里发生过一次,大家都有点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妈的,什么装不认识我?咱俩说好的?我为什么翘课偷着回家,不是因为要回家来偷户口本么?你装什么呢?为什么说不认识我?”她拼命砸施晴家的大门,门还没锁,她也直接进了屋子。
“我说你干什么?你这个这么大的姑娘,不知道害臊么?跟人说要去结婚?!还进屋子里来大吵大闹的,有没有点教养?”施晴上前去想劝上一劝。
“什么教养,你管得着吗?我在跟我男朋友吵架,请您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你……”施晴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想过去抽她个嘴巴,却被刘坤平截住,便放下了高举的手。
“神经病。”他默默扔下这么一句,终于拉回施晴,又使大力将丫头片子推着按出了门外,任凭那丫头再打再喊,也无动于衷,终于彻底锁了门,进了自己屋子,将所有污言秽语,胡搅蛮缠皆关在了门外。
“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你他妈的不要我了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天之内,你明明跟我一起好的……你还说你不用愁,跟家里说要结婚就能拿到户口本的,还帮我出主意怎么骗我爸爸……还有,我连房本也拿来了,老头其实说过,以后这房子归我,他自己回老家,他说他有鸟就够了,反正他也不管我,能给我留个住的地方,以后也好结婚……你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出来见见我啊……或者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说,你是不是又找了新的女朋友,不爱我了!你倒是说话啊……我都跟你谈了这么多了……你怎么,突然就装的跟不认识我了似的……”那丫头虽然遭恨,但是依旧哭得稀里哗啦,诉说着她眼中的心中的委屈,这些事若是不说出来倒也罢了,说出来,听上去,都是一刀一刀地朝着各人心口捅下去,着实悲哀。
可是小女生不明白,更加悲哀的或许还没有真正到来。
“这……”施晴忽然发现,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最焦虑的却是自己,她这个局外人,完完全全没有必要掺合进来,可是,她看着他进屋,又听着外面的嘶吼,茫然无措。
“铃——”一串手机铃声响起,施晴被铃声打断了思绪,“晴晴,你现在是不是在家里?”
“对,怎么了?”
“你租的房子,你的邻居,你的室友,那个男的,他不是个好人……”
“哎呀,蔡虹,他就是个小男生,你都见过的,你别多想……”施晴自从被老蔡盯着,就一直跟他解释不通了。
“我不是怀疑他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人,他来了我这,找我斩缘!你知道,我们这些受人委托的事情,不过都是帮这些人逃避责任,我们知道,可是却是他们的选择。”
“斩缘?他要斩断缘分?跟谁的?”
“我也没弄清楚,我们一向接受的是提出委托的人自己付出代价,一个是方便操作斩断缘分,另外也是为了不让对方受苦,或者也有两人一起来斩缘解决的,那种类似办离婚,就更省事了,但是这个刘坤平他提出来斩缘的代价是对方付出,可见他不是什么心肠软的人,因此最终结果是他自己全忘了今生这段情缘......”
“什么?怎么回事?”施晴更加不知所措,她试探着问回去,“这男孩叫刘坤平,他的对象……是不是叫李舒?”
“你怎么知道?”
“她是我们对门邻居的女孩!”轰隆隆,有什么响彻天地的声音炸裂开来,或者是雨带着的雷,或者是爆炸声。天气虽然不算酷热,但是却异常干燥,新闻里最近报道好几个国家城市都发生了爆炸和火灾,施晴想着这些,这些丧气的想法,不是她想要诅咒什么,而是对她来讲,被震住的大脑突然就不大转了。
施晴很久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差点导致蔡虹以为电话那头断了信号。
“晴晴,晴晴,施晴,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你没事吧?快回答了……”
“我没事,我只是……想说,我跟你说……”外面的吵闹声嘶吼声终于渐渐变小,楼里的好几家邻居的不满也渐渐停息。夏日的干燥痕迹变幻不稳,也许被突如其来的阵雨打断,或者夏日的雷雨才刚刚开始。
施晴过去开了门,发现小女孩还蹲在原地,她已经不再撞门了。
“你走吧。”施晴对她说,看着她。
女孩愣着片刻,感觉她家屋里有什么动静,很久才发现,她家的门开了,锁着鸽子窝的笼子锁也突然就被打开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干的。有人说是没锁好,有人说是鸽子们啄开的,还有人说她爸爸的魂灵回来了,反正就是漫天的鸽子,全都被放了出来,布满天地间。
放生了吧,也不能不算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傍晚的雨急躁易怒,也很无情,来了便要走,冲了满天飞旋的鸽子队伍,试图赶它们回家,鸽子们在天边盘桓一圈,又有组织有纪律地回头来,穿过她家屋里,出了门口,认了认仅存的主人,对着她通身再啄了一遍。大抵是觉得不能解饿也不能解馋,便只啄了好玩,啄出鲜血淋漓的颜色。
小丫头片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们家也空了,也不知道医院联系没联系死者的家属。
施晴也不愿再住在这里,跟房东退了房子,只剩下那个姓刘的男生,独自画了两幅画,都有一群飞得挺高的鸽子,却没有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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